北京的雪花很溫暖

來銀玲

二十年前，冬月，北京，那場雪好大啊！我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一件呢大衣抵擋不了季節(jié)的嚴寒，前胸緊貼著后背地涼。漫天雪花迷蒙了我的雙眼，一堆無奈的晶瑩在眼眶里滾來滾去。說實話，對于這樣一座陌生而寒冷的城市，對于像我這樣北上的人，我真的不喜歡北京。遠離故鄉(xiāng)、遠離親人的孤獨，在寒冷而寂寥的雪天里更顯得無助，所以，棲息一處的溫暖，簡直成了我在人間的最后奢望。唯一幸運的是單位照顧年輕人，分配了一間小平房，里面有客廳、臥室和廚衛(wèi)，還有暖氣。北京的暖氣燒得很熱，溫暖了寒冷的我，我便覺得，北京的雪花也是溫暖的。

雪花是溫暖的，溫暖記憶在我們的小院。我家對面是一排工作房，其中閑置的一間，是單位專門辟作的自行車修理鋪子。修車的老人是單位的離休干部徐士銀師傅，他已經(jīng)免費為職工修自行車好些年了。

因為是近鄰，接觸自然多了。孩子咿呀學(xué)舌時，修自行車職工穿梭小院，臨走前的那份快樂，熏染孩子的童真;孩子姍姍學(xué)步時，修自行車職工穿梭小院，臨走前的那份幸福，縈繞孩子的童真。等到孩子騎上小三輪自行車滿院跑起來的時候，他會不時地躥到徐師傅的鋪里，不是撈起氣筒，就是動個小螺絲，或者打翻鋪門邊的水盆。有時候，孩子還會學(xué)著大人的模樣，徐爺爺長徐爺爺短的要修他的小三輪自行車。童真里的那份頑皮，樂翻了一院子的大人。這時的徐師傅，總是不耐其煩地彎下腰，故作鄭重地搗鼓一番，或取出一絲頭發(fā)，或滴上幾滴機油，或輕搬一個把手，或稍轉(zhuǎn)一下車輪……當徐師傅說出“好了”的時候，孩子臉上的那份滿足啊，醉了一個小院，溫暖了整個世界。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正常的工作日，正常的上班時間，小院里，總是車水馬龍。那往來的人流，總是笑語頻頻，溫暖著小院的真誠。還記得有一年，也是在雪花飄落的早晨，我急著送孩子上學(xué)，可是，一連打了十幾次氣，車胎卻仍不飽脹，我只能再次勞煩徐師傅。徐師傅二話沒說，接過自行車，拆下車胎，把車胎浸入門邊的水盆里。他的雙手在水里滑動車胎，他一點兒一點兒檢查著漏氣。我和孩子靜候在那里，雪花不時地飄入水盆，瞬間沒了形狀。我心里一熱，我多么希望雪花是溫暖的，溫暖徐師傅浸在水盆里的雙手，也溫暖徐師傅那顆美好的心靈。待到自行車修好后，徐師傅讓我趕緊送孩子上學(xué)，他臉上洋溢的那份滿足啊，溫暖了我和孩子的一路嚴寒。

孩子學(xué)寫作文，苦于沒有素材，作為語文老師的我便點撥孩子要有一雙發(fā)現(xiàn)真善美的眼睛，從自己的身邊開始。孩子悟性很高，在寫《我最敬佩的人》的時候，用了他徐爺爺?shù)氖虑?在寫《我最熟悉的人》《記印象最深的一件事》等等作文題目的時候，也都用了他徐爺爺?shù)氖虑椤傊鞝敔數(shù)男捃囁夭?，孩子從小學(xué)四年級寫到了中考結(jié)束，我自然明白隨著孩子的成長，孩子對他徐爺爺?shù)恼J識肯定會更加深入，可是，小小的孩子，哪里又能參悟得了徐爺爺已經(jīng)提出將來捐獻遺體的深層含義呢？孩子寫的那些有關(guān)徐爺爺修車的作文，徐師傅當然不知道了，他還在日復(fù)一日地修理著職工和附近居民的自行車，而這些所有的溫暖都藏匿在小院的角角落落了。

后來，溫暖的小院拆除了，我們也住進了樓房，徐師傅的自行車鋪搬到了家屬區(qū)鍛煉場的一角。為了方便學(xué)生上學(xué)，徐師傅還把車鋪的開門時間提前到工作日的凌晨四點半。風里來雨里去，雷打不動的工作日。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年年歲歲，歲歲年年，徐師傅的自行車鋪永遠都在為職工和附近居民敞開著。適逢冬季，樓房里的暖氣更熱，房子暖暖和和的，可徐師傅的臨時車鋪沒有暖氣，瑟縮在鍛煉場一角。這種情景，對一位年近鮐背（九十歲）的老人來說，畢竟有些殘忍。大家都勸徐師傅不要再這么干下去，可他總是在說自己的身體還好。還好就好！我們自然希望他老人家永遠好下去。相處這么多年，我們不但沒聽見他對簡陋的環(huán)境有半句怨言，相反地，我們還常?？匆娢覀兩鐓^(qū)每年組織的冬季貧寒捐款名單上，不是我們社區(qū)居民的徐士銀老人，他的名字總是高高排在前面。那紅紙上鮮亮的五百元甚至一千元的錢數(shù)，總是耀眼了周圍居民的視野，溫暖了貧寒地區(qū)的雪花。

常常，我在心里疑問：是什么力量驅(qū)使著徐士銀老人在修自行車這件事情上行走這么遙遠呢？徐師傅說過這樣的話“我姓共，共產(chǎn)黨的共，共產(chǎn)黨人就要為信仰而奮斗終生”。我也經(jīng)常會趁修車之際，翻閱他桌上的東西，我看見過他曾閱讀的《共產(chǎn)黨宣言》……直到今天，他的桌上還擺著《習(xí)近平總書記系列重要講話讀本》《習(xí)近平談治國理政》等書籍。哦！原來，作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的徐師傅，總是在思想上與時俱進，不忘學(xué)習(xí)先進的理論思想，并指導(dǎo)自己的行動，踐行自己的信仰。此刻，一幅畫面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徐士銀，1927年出生于江蘇，經(jīng)歷過舊中國的戰(zhàn)亂，目睹了人民的水深火熱，從而開始自己的戎馬生涯，他參加過淮海戰(zhàn)役，渡江戰(zhàn)役。由步兵到海陸裝甲兵，再到南京軍事學(xué)院，再到部隊服役，到本單位工作。在工作崗位上，他雖為處長，卻以公仆要求自己，兢兢業(yè)業(yè)，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離休后，更是放下處長的身段，從身邊平凡小事做起，為單位職工、后來又擴展到附近居民，免費修理自行車。一干就是二十八年，惠及人數(shù)十萬人次之多。這幅畫的名字叫大美，而這種大美是人間多大的福祉??！

今年的冬天，雪花又飄了起來，飄在了徐師傅的自行車鋪上。遙望這漫天的雪花，我又憶起二十前小院的溫暖。我的心里即刻被溫暖充盈著，我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人間呢，還是在神仙居住的仙境？我知道有一種“大美至簡”的說法，說的是書畫界的一種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表現(xiàn)的是一幅畫內(nèi)在的精神修養(yǎng)、氣韻和意境情趣。那么，對于這樣“至簡”的徐士銀老人，我想，如果用“大美至簡”四個字來形容，一點兒也不過分。二十八年的時光，二十八年的塵煙，都沒有動搖老人的信仰，沒有垢化老人的心靈，這是一個共產(chǎn)黨員怎樣的精神境界和理想追求??！徐士銀老人的心底似雪花般潔凈，潔凈了人間、溫暖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