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佳：除了你自己，沒人能夠定義你

陳熙涵

女演員這個職業(yè)的難度從不在開端——20歲的笑顏如花可以融化大部分成長道路上的冰寒；真正的考驗出現(xiàn)在當美貌折損、嬌俏已不合時宜的時候，“中年困局”像是一道困難重重的考題，它擺在所有女明星的面前，無法越過，無從逃避。

在最近的熱播劇《小舍得》中，又見小宋佳。這一次，她飾演一位婚姻美滿、有一對可愛兒女，同時帶著隱秘創(chuàng)傷的母親。雖說這不是小宋佳第一次演母親，但她在劇中的細膩表演又一次被頻頻提及。很多人不敢相信，這位如花般好看的女演員已四十歲出頭，而她演過的角色，幾乎沒有演砸的。

最初憑電影《好奇害死貓》中的洗頭妹一角成功進入大眾視野，到《闖關(guān)東》里那個裹在土氣棉襖之下充滿俠氣的“鮮兒”，再到憑電視劇《懸崖》一舉奪得白玉蘭、金鷹雙料視后，憑電影《蕭紅》獲金雞影后，小宋佳的每一步都走得扎實、漂亮、無懈可擊。盡管她的顏值足以“躺贏”，但她偏偏選擇用實力說話。

“凡事都有一個理”

“其實宋佳的美貌要比電影中強烈得多，更有風(fēng)采和魅力?！焙退陔娪啊稁煾浮分杏羞^合作的廖凡曾這樣評價她?？催^《師父》的人無一不對小宋佳演的“師娘”難以忘懷——她素顏時文藝，濃妝時艷絕；玩得起時髦熱鬧，也守得住現(xiàn)世安穩(wěn)。上海女人的嬌媚和東北女人的烈性，奇妙融合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電影《我和我的祖國》里，文牧野導(dǎo)演的短片《護航》中，小宋佳扮演女飛行員編隊隊長呂瀟然，業(yè)務(wù)能力強，訓(xùn)練中對自己狠到男人看了都犯怵。這樣一個拼命三娘，卻被上級安排在閱兵式中執(zhí)行備飛任務(wù)，從不忿到服從，到隊友出現(xiàn)意外、證明自己專業(yè)能力的機會來了，她卻最終選擇協(xié)助別人完成了任務(wù)。這么一個直白的劇情，演員不容易演出深度，但小宋佳的驚艷在于：將每一個點都發(fā)揮到了極致。演狠，眼神殺氣，表情張力，實在抓人；演穩(wěn)，個性張揚，也能下沉，戲做得足卻不過。

不久前在一個電影節(jié)的場合，好友海清因女演員的“中年危機”，拉著姚晨、梁靜和小宋佳一起上臺，笑中帶淚地“控訴”了一個女演員人生下半場的困境：受市場、題材限制，女演員年紀一上去就被一些優(yōu)秀作品隔離在外。當時，小宋佳上前一步聲明：以上僅代表海清個人觀點。這種直接和坦率，帶著東北女孩處事的爽利。這件事過不多久，小宋佳在自己的微博寫道：“凡事都有一個理兒……不要讓他人的看法，徹底把你打敗了。要我看，除了你自己，沒人能夠定義你?！?/p>

凡事都認一個理兒的小宋佳，一直是娛樂圈一個少有的存在。她因和另一位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非常著名的女演員宋佳同名同姓而被叫做“小宋佳”，但她卻擁有比她大氣的長相更大開大闔的個性。演員，似乎是天生活在他人定義里的職業(yè)，而自己定義自己，則被認為有著太高的難度。這年頭，認這理兒的女演員，是少數(shù)。

如果當年在《好奇害死貓》中，很多人是因為她的“性感”而對她印象深刻，那么，現(xiàn)在的小宋佳，“性感”這個詞卻幾乎與她絕緣。

2005年，25歲的小宋佳從上海戲劇學(xué)院畢業(yè)兩年，人生第一部大銀幕作品便是與張一白、胡軍和劉嘉玲合作。她在戲里的角色并不討喜，扮演一位性感而風(fēng)塵的洗頭妹，作為第三者介入中年夫妻胡軍和劉嘉玲的感情，卻因逼宮太緊而被情人失手殺害。

電影里有段令人過目難忘的戲是小宋佳對胡軍說：“我想要的多了，這才只是個開始呢！”她端起水杯，眼里滿是輕蔑。或許連張一白都沒預(yù)料到，這樣一個性感花瓶角色，被小宋佳賦予了一種特別的危險氣質(zhì)，這個角色的風(fēng)頭甚至壓過了當年的劉嘉玲。次年，小宋佳憑《好奇害死貓》獲得了金雞獎最佳女配角提名。

初出茅廬的驚人表現(xiàn)，來源于她與生俱來的天賦。1980年，小宋佳出生于哈爾濱一個普通家庭。小時候的她“像個男孩子”一樣，一刻沒有安靜的時候。父母為了讓她更“像”一個女孩，煞費苦心。8歲那年，媽媽讓小宋佳開始學(xué)柳琴，希望通過學(xué)習(xí)一樣古典樂器，能讓她“淑女”一些。也是從那時候起，別的孩子嬉笑玩耍的時間，小宋佳幾乎都在學(xué)琴練琴。她的手指因此經(jīng)常磨破出血。她費勁心思，把琴搞壞，結(jié)果第二天，媽媽又弄了一把新的琴擺在她面前。

在周而復(fù)始的枯燥練習(xí)中，小宋佳慢慢習(xí)慣了這種生活，并慢慢地愛上了柳琴。《小舍得》里有這樣一個場景：歡歡和子悠在外公家吃飯，家宴上，外公提出讓歡歡唱一段得獎的歌曲助興，歡歡提出需要一個伴奏，小宋佳飾演的媽媽自告奮勇地表示“我來”，那段柳琴真聲便出自小宋佳之手。

20歲那年，小宋佳考入了沈陽音樂學(xué)院。依照這樣的“劇本”，她會順理成章地成為一名音樂人。誰知道因為一位學(xué)姐的建議，對表演一無所知的她，“圖新鮮”又去考了上海戲劇學(xué)院。當時的她，是一張從未接觸過表演的白紙。那一年，上戲表演專業(yè)二輪考試的考題是“在公園等人”，小宋佳就這么一動不動地站在一邊干等……過了好一會兒，考官忍不住問她：你演完了嗎？小宋佳很實誠地答：你覺得我演完了就演完了。

就這樣，她竟靠“本色”考上了上戲，進上戲后，才發(fā)現(xiàn)一切沒那么簡單?？吹街車耐瑢W(xué)都那么有表現(xiàn)力，她一度感到很自卑。一次他們班摸底考試，她最后一個上臺，表演的小品連個名字都沒有，就說了一句“請看小品”。她也不知道自己演了什么，反正演完了就灰頭土臉地下臺。但令小宋佳印象特別深刻的是，李志輿老師在表演結(jié)束后對著全班說的一句話：“打球要有球感，演戲要有戲感，我們班宋佳同學(xué)就是一個戲感很好的人?！本瓦@么一句話的鼓勵，一下子給了小宋佳自信，也促使她從此不可自拔地愛上了表演。

在上戲求學(xué)的那段時間，小宋佳不像別的一些同學(xué)那樣接戲、接廣告，而是讓自己沉淀下來，無比認真地去上每一節(jié)課。她很少缺課，熱衷于琢磨表演這件事，許多年后，拿了金雞影后、白玉蘭視后的她，還回憶起了在上戲時老師告訴他們：有的戲再火、票房再高，那也是爛的表演。而呈現(xiàn)好的表演才是一個演員的本分，所以要建立正確的審美觀，然后把它堅持下去。當時的小宋佳已經(jīng)顯示出難得的主見，對一個剛剛接觸表演行業(yè)的新人，戲感和定力，或許是通往成功的兩級重要的臺階，小宋佳似乎都具備了?，F(xiàn)在回頭去看，她對自己要走的道路一直都很明確?！逗闷婧λ镭垺飞嫌澈?，她因為人物塑造得好而得到了圈內(nèi)的關(guān)注，也走進了不少觀眾的視線。但令人略感遺憾的是，很多觀眾對她的初印象還是更多地停留在了“性感”這一面。但她并不想這樣，在一次采訪中，小宋佳說起過這段往事：“我當時覺得性感是罵人的詞，為什么大家沒有關(guān)心我的演技，而要討論我穿的是什么呢？”她因此而拒絕了很多找上門來的同類型角色。

從當年那個時間點來看，外形美艷身材撩人的小宋佳當個“花瓶”并不難，但她卻倔強地想要在表演上更進一步。沒有中意的戲，她寧可每天宅在家里，在娛樂圈甘心做一個隱形般的存在。

2006年，她“等”來了《闖關(guān)東》。作為央視2008年開年大戲，《闖關(guān)東》火了，小宋佳在劇中飾演的“鮮兒”也大大地得到了觀眾的認可。鮮兒悲慘的身世，成為許多觀眾的意難平。其實，《闖關(guān)東》當年在找小宋佳之前，物色過很多女藝人。但每次本子剛送出去，就被拒絕了，因為拍那部劇，實在太苦了。電視劇在黑龍江黑河附近拍攝，9月中旬開機，主要演員需要在冰天雪地里待上整整半年。碰上零下30多度的氣溫，有時連攝影機都無法工作，要給機器裹上厚厚的“棉襖”。這樣的條件，嚇退了不少女演員，但小宋佳去了。鮮兒是一個充滿爭議性的角色，她在闖關(guān)東的時候做過童養(yǎng)媳，進過戲班子，還當過土匪。當年，這個以小花旦設(shè)定搶眼的鮮兒，風(fēng)風(fēng)火火猶如一顆子彈劃過眼前，小宋佳詮釋下的鮮兒充滿了野性之美，在不同時期的性格特點都不一樣。很短時間內(nèi)，小宋佳積累下了廣泛的觀眾基礎(chǔ)，“很多人直接就叫我鮮兒”，回憶起自己在街上被阿姨媽媽們認出并被熱情擁抱的一幕，小宋佳也會笑得像向陽花一樣燦爛。

演員作為她所塑造的角色被觀眾記住的那一刻，那點自豪和滿足感真是別提多美了。談起這個讓她榮耀一時的角色，小宋佳難掩喜愛之情，她說鮮兒的執(zhí)拗、頑強和認真，是和她自己性格連通的部分，但她也有對鮮兒不認可的地方，那就是她對待感情“太懂事、太壓抑自己了”。

幸運的是，隨著《闖關(guān)東》掀起收視熱潮，小宋佳擺脫了“性感”標簽，讓人記住了一張難忘的俏臉，她成功地走入了千家萬戶?？伤胍模€不止于此。

“不挑角色只挑戲”

演員的路上，她步履不停。

幾年后的2012年，小宋佳以諜戰(zhàn)劇《懸崖》中“顧秋妍”一角，斬獲第18屆上海電視節(jié)白玉蘭獎最佳女演員獎，在那場硬仗中，在大家都不看好的情況下，她爆冷打敗了孫儷的“甄嬛”。評委會主席李少紅說：“宋佳在《懸崖》里的角色顧秋妍并不討好，她的故事也沒那么曲折。她能獲獎，完全是因為對角色的精準把握?！鳖櫱镥o了小宋佳展示自己多樣性的機會，也是她從小花旦正式走向大青衣的一個關(guān)鍵人物。

這一年，小宋佳32歲，算是步入了一個女演員的人生下半場。這個年齡，很多女演員開始焦慮，時間對女演員過于殘酷，男演員可以才起步，而女演員的青春就這么幾年。而在小宋佳看來，30+卻是一個女演員全面走向成熟的好時候。她那種以克制和平靜的方式，極富控制力地呈現(xiàn)人物內(nèi)心驚濤駭浪的演技，正是形成于這個時期。至此，她成為了一個“不挑角色只挑戲”的演員，這也是眾多導(dǎo)演“鐘情”用她的原因之一。

2013年，小宋佳在霍建起導(dǎo)演的電影《蕭紅》中飾演情緒飽含張力的女主角。此前，湯唯在《黃金時代》中演過蕭紅，并將這位傳奇女作家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自然，免不了有人要將湯唯和小宋佳相比。小宋佳頂著輿論壓力，將表演著眼于蕭紅作為一個普通女人真實的求生欲望之上，雖然上映后，電影的題材引起了不小的爭議，但小宋佳通過該片完成了一個自成一派的成熟演員的過渡，《蕭紅》一片也幫她斬獲了金雞獎最佳女主角獎。要知道當年跟她競爭這個獎項的是《一代宗師》的章子怡和《萬箭穿心》的顏丙燕！

至此，小宋佳成了第一位同時擁有影后、視后獎杯在手的80后女演員。更難得的是，她是如此清楚自己的特質(zhì)，在一些女演員不斷地為年齡焦慮的時候，她清醒地看到，劇本和角色才應(yīng)該是她接戲的考量。

近年來，小宋佳的好作品不斷，塑造了一系列層次豐富、鮮活飽滿的女性形象。她憑在《師父》中成功地塑造了風(fēng)情萬種的師娘，獲得了華鼎獎最佳女主角獎，片中有一個場景在火車站，師娘遭遇追上來的人，抱著手說出“他的事，我擔著”，之后解下行李上的綁帶系起頭發(fā)，施施然站起的那個眼神真叫一眼千年；一轉(zhuǎn)眼到了《少帥》中，她又成了張學(xué)良內(nèi)斂隱忍、寬厚大度的結(jié)發(fā)妻于鳳至。

最為精彩的是去年，在并不算特別成功的犯罪電影《風(fēng)平浪靜》中，小宋佳成了影片最迷人的部分，不僅點亮了男主角“宋浩”的灰色人生，也點亮了整部電影。據(jù)說監(jiān)制黃渤一開始并不同意這個選角，理由很簡單：他擔心男一號章宇hold不住小宋佳。后來發(fā)生的事我們都看到了，小宋佳用活生生的例子證明了好演員塑造角色的能力有多強。黃渤談到小宋佳的表演，笑稱自己被狠狠“打臉了”。

影片始于15年前一場雨中的殺人事件，上來就看得壓抑無比。自打女主角潘曉霜一亮相，畫風(fēng)悄然一轉(zhuǎn)，一抹鮮艷明麗的亮色，立刻中和了之前的灰暗基調(diào)。小宋佳以在高速站收費出場，她收了章宇的費卻不放行，而是“刷”地一下打開了話匣子，自我介紹，敘舊，要電話。就這么過個車的一分多鐘時間里，從公事公辦的收費站工作人員的職業(yè)臉，到嘰嘰喳喳的興奮樣兒，小宋佳在最短的時間里為潘曉霜這個人物，完成了一幅層次分明的心理側(cè)寫：感情空置，工作枯燥，生活平淡，性格外向，快人快語，經(jīng)歷過不少事，趨向理性務(wù)實，卻也保留著一點少女心，對浪漫有一種莫名的期許。這種理性與浪漫的交織，讓人物瞬間就在銀幕上活了起來，有了呼之欲出的生命力。

這是屬于一個好演員的功力：不止能演出人物表面的喜怒哀樂，還能攪動起深層的暗流。小宋佳以一種富有靈性的表演，為她塑造的人物發(fā)掘出許多的可拓展空間。據(jù)悉，此片拍攝過程中，在破碎的擋風(fēng)玻璃中撐傘的動作、在火鍋店上臺唱《愛情恰恰》的橋段、求婚的段落中為章宇擦掉胡子沾上的酸奶的細節(jié)，統(tǒng)統(tǒng)都是劇本里原本沒有的、來自于小宋佳的臨場發(fā)揮，但作為觀眾的我們卻絲毫感覺不到，這些劇情之外的“超綱”橋段，全都符合角色內(nèi)心的所思所想。

她就這樣一直在挑戰(zhàn)著全新的人物， “我希望能明確自己的初衷，要純粹一點，我想做一個好演員?！币淮稳宋镌L談，當楊瀾問起對自己演技的看法時，小宋佳不客氣地說： “我是我自己的影迷?！比涨皞鱽硐ⅲ∷渭岩汛_認在改編自茅盾文學(xué)獎得主梁曉聲同名小說的現(xiàn)實主義大劇《人世間》中飾演女一號。這又是一個獨特而有著豐富內(nèi)涵的女性，追求詩意愛情，也向往與愛人相知相伴的自由，在質(zhì)樸的時代畫卷中顯得叛逆又浪漫。在日前曝光的海報中，小宋佳頷首倚靠在書桌前若有所思，一個時代變革中的先鋒女性形象油然而生……

她希望自己能不斷在作品中給觀眾展現(xiàn)更多更豐富的女性美。對小宋佳這樣的漂亮女人來說，演員這個職業(yè)的難度從不在開端——20歲的笑顏如花可以融化大部分成長道路上的冰寒，可是，一個女演員真正蛻變，看的是人生的下半場，當美貌折損，嬌俏已不合時宜，“中年女演員”的困局的確是一道困難重重的考題，它擺在所有女明星的面前，無法越過，無從逃避。

有些人選擇走一條難走的路，可一路積累下來，專業(yè)、資源和人脈都成了她們職業(yè)生涯下半場的催化劑：越走路越寬，越走機會越多，越走越有自己的風(fēng)格。正如小宋佳在一次專訪時說的那樣，梅麗爾？斯特里普是她作為演員的職業(yè)標桿，那勢必是要在年輕時吃很多的苦，做更多的規(guī)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