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霞
1
高考結(jié)束的那個夏天,街邊的小狗總是懶洋洋的,悠閑地躺在陽光下伸展四肢。女孩的馬尾辮雀躍地飛舞,輕盈得像是隨風飄散的蒲公英,而我的心也是輕盈的。
我在電腦網(wǎng)頁上閑逛時,偶然看到了一則招聘信息,一家媒體想要找人撰寫幾篇比賽報道,時間是四天后,報酬是三天一千元。這則招聘信息仿佛是為我量身定制的,時間和地點都恰好合適。于是,我趕忙向?qū)Ψ降泥]箱發(fā)去了簡歷,并添加了好友。
起初,我只是想試試看,因為彼時的我剛剛高中畢業(yè),雖然發(fā)表過文字、經(jīng)營過公眾號,但無論是閱歷還是學歷,好像都無法與高額的酬勞相匹配。要知道,那時我身邊的同學發(fā)傳單的薪資是一天八十元。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同意了我的好友申請,并詢問了我的情況,簡單溝通后,對方表示想看看我以往的作品,我發(fā)了兩篇文章過去。
放下手機,我興奮得像輕快的音符,在五線譜上旋轉(zhuǎn)跳躍,滿心歡喜地等待對方的回復。然而,我的激動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消逝,對方始終沒有回復消息,沒有拒絕,也沒有肯定。我知道,沉默也是一種答案,可我仍然在等。第二天,我沒有等到回復。第三天,我依舊沒有等到回復。
對方拒絕我了——我知道,即便對方?jīng)]有直接說拒絕。就像一棵不知名的樹木,不必等到春去秋來、果實豐碩,當它開出花朵的時刻,行人便已經(jīng)知曉了它的果實是什么。
要不然再主動爭取一下呢?當我有了這個想法時,便迅速在腦海中組織好了語言。
但仔細想想,我又覺得這是徒勞。對方?jīng)]有答復,已經(jīng)是明確地拒絕我了,加之,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說不定對方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別人??墒?,倘若我什么都不做,又實在不甘心,明明還可以再邁進一步,僅僅因為內(nèi)心認定了無用便停滯不前,日后憶起此事,必定懊悔連連。
我望向窗外,內(nèi)心開始糾結(jié)。
窗外的驕陽緩緩隱去,分不清云朵和天空的顏色,一陣風掀起白色的衣角,帶來一絲涼意。記憶的碎片被串聯(lián)起來,我突然憶起一件往事。
2
那是一個平靜的午后,青草的氣味漸漸淡去,甜絲絲的清新被冰涼的寒氣代替。明媚的天空黯淡下來,像是幾滴古墨滴落到了清水里,窗外的鴉雀低飛,在宣示著一場暴雨的降臨。
我打開手機查詢分班結(jié)果,在名冊中尋找自己的名字。我的心跳越來越急促,連全身的血液都跟著顫抖起來。
這是高中最后一次分班。而此時距離高考還有三個學期,又適逢學校進行教學革命,模仿大學設(shè)置選課走班制度,割裂了老師與學生的聯(lián)系,除了A班。
學校按照成績劃分了三個班級,A班25人,B班和C班各500人,B班和C班實行新規(guī),A班繼續(xù)按照傳統(tǒng)模式教學??梢钥吹?,對于新制度,連學校自身都沒有信心。因此,進入A班尤為重要。
我忐忑地劃動表格,從第一名開始尋找,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二十七名,距離A班僅差兩名。我的心瞬間被冰封,仿佛囚于密不透風的冰窖,麻木到?jīng)]有任何感受。
從高一開始,我便一直身處A班,我不曾想過要如何適應(yīng)新制度,更何況高考當前。除了絕望,我腦海中沒有其他感受,甚至沒有疼痛。我仿佛身陷漆黑的深淵里,一直下墜,望不見底端。
暴雨驟降,水滴拍打著樹木和房屋,土壤變得濕漉漉的,像蓬松的棉花糖。我給自己喂了一顆糖,說服自己接受現(xiàn)實。
嘴里的糖漸漸化去,望著窗外的傾盆大雨,我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或許可以和班主任聯(lián)系一下,萬一還有轉(zhuǎn)機呢?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可笑,學校向來依章法行事,又怎會受我?guī)拙溲哉Z的影響,更何況,對學校的決定,班主任又能做什么呢?
沒有用的——我內(nèi)心清楚地知道,但還是想要試一試。就像是在遼遠的海洋上漂泊,終于依稀望見了彼岸的輪廓,即便內(nèi)心早已篤定了那是海市蜃樓,依舊還是想要劃過去看看,就算那確實只是浮光掠影,也讓我能夠更坦然地一笑而過,畢竟,我已經(jīng)用盡了全力。
我編輯了一條很長的短信,表達了我渴望繼續(xù)留在A班的愿望,也講述了未來將更加拼命學習的決心。我將短信發(fā)給了班主任,又吃了一顆糖,默默等待著回音。
我并不抱有任何期待,因為我早已知曉結(jié)果,我只是在等一個回答。我已經(jīng)做了力所能及的全部,奮力追逐光的方向,這已然足夠了。
3
驟雨總是浩浩蕩蕩,激烈得好像一篇慷慨激昂的文段,每一滴雨水都在宣泄心中的高亢,伴隨著聲勢浩大的風,仿佛要把巷尾的梧桐樹掀倒。滴落在窗臺上的雨水彈起來,濺到我的臉上,將我從回憶中喚醒。
想了想,我拿出手機,向那家媒體發(fā)了信息,告訴他們,雖然我沒有撰寫報道的經(jīng)歷,但我具有出色的學習能力,并且非常愿意提前學習,請相信我有能力高效完成工作。
放下手機,我仿佛置身于無邊無垠的雪山之中,充沛的自由感讓我格外輕松。對方的答復已經(jīng)不再重要,我已經(jīng)抵達了自我的終點。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開始對得失斤斤計較,若知曉收獲的可能性小便開始猶豫是否要努力,可我忽視了自己的目的從來都不僅僅是改變結(jié)果,而是義無反顧地走遍所有能通行的道路,直到山窮水盡,直到斷港絕潢。
也許多走的那幾步并不能對結(jié)果產(chǎn)生影響,但至少能夠在日后回想起時讓我心安,而不是悔恨當時的退縮,更何況,每多走一步,就更有可能會看到迷宮隱蔽的出口。即便生活中奇跡總是少見,大部分嘗試都會碰壁,連接著出口的道路少之又少,但那千百次失望中僅有的一兩次成功,將會是一個人生命中最壯闊的高光時刻。
雨的陣勢已然老矣,就像是慷慨激昂的文章寫到了結(jié)尾,抱團取暖的萬物漸漸舒緩,迸發(fā)出嶄新的生機。當初,我接到班主任的電話時,大地也是一副雨后初新的模樣,他說:“你的短信我看到了,看到你的話我還是很感動。正好原本A班有個女生不想來,結(jié)合你的情況,我跟學校申請把你倆換一下,學校同意了,你以后要更認真地學習,好好努力。”
班主任的話語,直到現(xiàn)在我依然記憶猶新。這條道路本來沒有出口,而我走到盡頭,為自己鑿出了一扇門。
雨徹底止住之后,我收到了期待已久的回復,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后天早上九點,世紀城門口見。”
后來,每每聽聞這兩件事,朋友總是感慨我的幸運,但我自己知道,那不是我的幸運,那是我的高光時刻!
(作者系西南財經(jīng)大學2018級金融工程系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