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之海

鄧西

1

媽媽在準(zhǔn)備最后一件行李，一頂天藍(lán)色的漁夫帽，帽子上點綴著黃色的銀杏葉子。她把帽子戴在頭上，站在鏡子前，捋了捋耳朵兩邊的頭發(fā)，又壓了壓帽檐。

“媽媽，快一點啦！”辛安有點不耐煩，他已經(jīng)等媽媽好一會兒了。他背了一個大背包，里面放著他新買的充氣橡皮艇，別的沒有什么要準(zhǔn)備的，衣服和作業(yè)本都放在媽媽的行李箱里。

“來了來了，馬上就好！”媽媽抬頭看了一眼辛安的背包，“你把橡皮艇也帶上了？”

“必須的呀！”辛安希望這個夏天能有一個不一樣的假期。

暑假前一個月辛安就嚷著要媽媽給他買個便攜式充氣橡皮艇，就是為了今天帶著去看爸爸。爸爸在一家海濱度假酒店工作，他答應(yīng)暑假帶辛安去海上玩橡皮艇。本來媽媽不愿意買，說酒店會提供，但爸爸堅持不能占酒店的便宜，不過，如果租用的話，幾次下來的費用足夠自己買一個了。

“真是不怕麻煩！”媽媽嘟噥著，終于換好鞋子出門了。

車子開出后一個多小時，就變了天，七月火熱的太陽躲進(jìn)了厚厚的云層，烏云翻滾著朝天邊涌動?？磥肀╋L(fēng)雨要來了。車子行駛在一段陡峭的山路上，兩邊是高大的群山和茂密的樹林?？蛙嚿系穆每筒欢啵豢樟瞬畈欢嗳种?。辛安打定主意，一路上四個小時的車程，他一分鐘都不想睡覺。他選了后排一個靠窗的位置，把他的背包擱在旁邊的座位上。而媽媽正仰著頭，靠在辛安前排的座位椅背上打瞌睡。

辛安一點睡意都沒有，他很興奮，眼睛看著車窗外面的風(fēng)景，心早已飛到爸爸那兒去了。他想象著自己和爸爸劃著橡皮艇在海面上航行，海鳥尖叫著在他們頭頂上空盤旋，不時有魚兒從水中躍起，濺起清涼的水花。

車子在一個路邊小站停了幾分鐘，上來一個背著黑色畫板包的中年男子，他長得高大壯實，戴著鴨舌帽，留著一臉絡(luò)腮胡子。他徑直走到車子后面，停在辛安旁邊，朝他努努嘴：“小朋友，把你的包拿起來，包不能占一個座位?！?/p>

辛安回過頭打量著他，發(fā)現(xiàn)他有一雙深邃的小黑眼睛。他快活地朝辛安眨了眨，好像在說：“我要坐在這兒?！毙涟灿醚劬吡讼逻^道那邊的一個空位，言下之意：“那邊不是有空位嗎？干嗎非要我給你讓座？”

男子沒說話，微笑著等待他。

辛安只好不情不愿地把背包拿起來，抱在懷里。但背包抱在懷里礙事，而且影響他繼續(xù)看窗外的風(fēng)景。于是，他背起包站起來走到過道那邊一個靠窗的座位上坐下來。

他剛剛喊中年男子借過的口氣不太友好，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兩眼直直地盯著車窗外面。過道這一邊的風(fēng)景和那一邊竟完全不一樣。這邊是農(nóng)田、低矮的灌木叢和一條彎彎曲曲、若隱若現(xiàn)的河。辛安通過觀察河與公路的距離，判斷出車子現(xiàn)在在半山腰的位置。

天色越來越暗，暴風(fēng)雨要來了。

2

客車爬上一個長坡，發(fā)出一陣巨大的蜂鳴聲，像哮喘病人似的喘息著。緊接著車子停了下來，司機(jī)解開安全帶，下車去查看情況。幾分鐘后，他又上車來對大家說：“對不住了，各位，車子出了點小故障，我得修車。大家下車活動活動，別走遠(yuǎn)了，這兒全是森林，沒什么人家……”說完，他搓了搓雙手，取了工具準(zhǔn)備修車。

辛安坐著沒動，媽媽喊他下去方便一下。他背著背包下了車，往樹林里跑去。有幾個男人也朝著辛安跑遠(yuǎn)的方向走去?！靶涟?，別跑遠(yuǎn)了！”媽媽在身后喊他。但辛安還是跑進(jìn)了樹林深處，十二歲的他覺得自己不再是小男生，不能隨隨便便就找個地方小便。他在一片濃密的灌木叢后面暢快淋漓地解決了問題。

正打算往回走，辛安發(fā)現(xiàn)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長著幾叢茂盛的矮蒲葦，毛茸茸的一片，仿佛覆蓋著一床絨毛毯子。有白色、黃色和金紅色，在昏暗的天光下，微微抖動。辛安以前沒見過矮蒲葦，他好奇地走過去，彎下腰，抓住最靠近土坡邊的一根金紅色的矮蒲葦輕輕往上一拔，一只紅色的小狐貍被他拎到了半空中。

它在空中亂踢亂蹬，沖辛安尖叫：“放下我，我要睡覺！你沒見暴風(fēng)雨馬上就要來了嗎？”

“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辛安嚇得撒了手，小狐貍從他手中跳到了地上。

“人家正在做美夢呢！”小狐貍不高興地嘟囔。

“那，那些都是狐貍嗎？”辛安指了指矮蒲葦。

“有些是，有些不是。一般人分辨不出來，這個全靠運氣?！闭f完它撒開腿往前跑，辛安不由得跟了上去。

他們跑過雜草叢生的溝谷，跳過長滿苔蘚的石頭，跑進(jìn)一片闊葉林中，離公路越來越遠(yuǎn)了。

天色更暗了，森林里靜極了，辛安看見小狐貍像一道紅色的光在前面閃爍。他踩在厚厚的落葉上，窸窣聲在寂靜的林中回蕩，格外清晰。

“嗖”的一聲，一只蜥蜴從辛安身后躍起，落在旁邊的樺樹枝上?！班耍『?！你能等等我嗎？”辛安大聲喊道，“天太暗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小狐貍沒有說話，但卻放慢了腳步，辛安追上了它。他們繼續(xù)朝前走，走進(jìn)了一片樺樹林，小狐貍在一棵樺樹的樹洞里找到了一顆星星。

星星正在樹洞里睡覺，渾身散發(fā)出柔和而溫暖的光芒。小狐貍把星星掏出來送給辛安，“這顆星星燈永遠(yuǎn)都不會熄滅，它能照亮整個森林，暴風(fēng)雨就要來了，森林將陷入寒冷和黑暗，誰擁有一顆星星燈，誰就擁有溫暖和光明?！?/p>

星星在辛安的手心里醒來，愈加明亮耀眼，瞬間照亮了大片森林。

“我們走吧！”小狐貍快步跑了起來。辛安緊緊地跟在它身后。

他們穿過樺樹林，從盛開著蒲公英花的草叢中蹚過，穿過一片紫色的鼠尾草，前面出現(xiàn)了一片開闊的平地，中間有一汪潭水。水潭的一邊盛開著丁香花，另一邊有一塊平坦的巨石。四周都是黃褐色的石頭，石頭下面?zhèn)鱽韲W嘩的流水聲。

小狐貍跳上了那塊巨石，它說這是一塊吉祥石。辛安也想跳上去，但由于他跳得不夠高，撲通一聲摔了一跤。

3

辛安摔得頭暈眼花，他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等他爬起來時，發(fā)現(xiàn)手里的星星摔破了，耀眼的金色光芒散落一地，光源源不斷地從破碎的星星里面流出來。辛安不知所措地看著光越流越多，在樹木、花草、潭水和灌木叢之間快速地流動，充斥著整片森林。升騰起一片煙藍(lán)色的霧氣。

小狐貍吱吱叫著在光里面游動，蘑菇、松果和各種漿果漂浮其間，樹梢在光浪里搖曳……光漫到了辛安的肩膀，他想起了背包里的橡皮艇。

他把橡皮艇從背包里拿出來，剛剛打開，橡皮艇噗的一聲自行充滿了氣，穩(wěn)穩(wěn)地浮在光上面。辛安爬進(jìn)去，大聲朝小狐貍喊道：“小狐貍，快點上來吧！”

辛安和小狐貍劃著橡皮艇在大樹和灌木叢之間穿梭。他們遇見了野兔、梅花鹿、松鼠和壁虎在光里掙扎著朝前游。“嗨，你們都上來吧！”辛安把橡皮艇劃到它們身邊，和小狐貍一起把它們一一拉上橡皮艇。

后來，他們又遇上了猴子、狼、臭鼬、豹子和老鼠，它們高高興興地爬上了辛安的橡皮艇。在兩棵橄欖樹之間，一頭長頸鹿正伸長脖子，把腦袋探出光面，用力地呼吸著。

“快呀，快呀，快把長頸鹿救出來！”小松鼠尖著嗓子喊。

老鼠大聲說：“不，不行，這個橡皮艇裝不下它，它一上來，我們大家都得翻船！”

“讓它試試吧！”辛安說，并把橡皮艇慢慢朝它劃過去。在大家的幫助下，長頸鹿終于爬上了橡皮艇?？墒撬鼈€子太高，脖子太長了，每當(dāng)橡皮艇從樹底下劃過時，它就會被樹枝卡住腦袋，大家七手八腳才把它解救出來。

“為了給大家減少麻煩，我還是睡下來吧。”長頸鹿蹲坐下來，蜷縮起身子，并把脖子繞過來，腦袋擱在屁股上。這使它看起來，像一個撒滿了麥麩的巧克力甜甜圈。

啄木鳥和貓頭鷹飛了過來，它們停在長頸鹿的腦袋上。

越來越多的動物進(jìn)入了橡皮艇。老鼠的擔(dān)心成了一件多余的事，橡皮艇越變越大，也越來越穩(wěn)——像一艘穩(wěn)穩(wěn)的巨輪，航行在森林的光海里。

“看，那棵木棉樹上有一只樹懶，它正在睡懶覺呢！”啄木鳥拍著翅膀大叫。

“它可是我們森林里的睡神呀！”

“把船劃到樹底下去?！毙涟舱f。

“我覺得它更喜歡睡在樹上?！?/p>

小狐貍說：“不，我們得把它弄下來！”

橡皮艇鉆進(jìn)樹林里，停在木棉樹下。辛安爬上樹，把樹懶抱下來。它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盯著辛安：“可是，我還沒有睡夠呢！”

樹懶躺在松鼠和野兔中間繼續(xù)睡大覺。

光微微漾動，光面上熠熠生輝。青蛙、蜥蜴、烏龜和一些彩色的魚兒在光里自由自在地游動;各種顏色的矮蒲葦、開白花的舌蛇草、黃色的月見花、絳紅色鑲金邊的彩葉草和蛇目菊以及卷曲的蕨類植物在光波里輕輕搖晃。

辛安駕駛著他的“巨輪”載著各種動物，興高采烈地航行在五彩繽紛的森林海洋里，“巨輪”從一棵大樹的樹冠穿到另外一棵大樹的樹冠，仿佛從一座小島暢游到另外一座小島上。或者，從低矮的灌木叢上空穿過去，宛若一艘潛艇掠過一座座海底的珊瑚礁群。

“現(xiàn)在，我們出發(fā)，去找我爸爸吧！”辛安大聲宣布，所有的動物都鼓掌贊同。小狐貍加大馬力往前開，一條條光浪在船尾上閃爍，散發(fā)出各種顏色，迷人極了。

“等等我，等等我??！”突然，一只棕熊扛著滑板，從光里面冒出來。它笨重的身體靈巧地游動，正朝“巨輪”游過來。

大家急急忙忙把棕熊拉上橡皮艇，忙亂中它的滑板掉了下去，轉(zhuǎn)著旋兒往下沉。辛安耳邊傳來光被劈開的細(xì)微的聲音，最后滑板落在一堆矮蒲葦里面。

“噢，我的滑板，我的滑板掉了！”棕熊厚厚的手掌拍打著橡皮艇，懊惱地叫喊。

辛安跳進(jìn)光里，他劃動四肢，以優(yōu)雅的動作往下潛，一只棕色的蠑螈在他身邊游來游去。他抓住矮蒲葦叢中的滑板，嗖的一下又冒了上來。

棕熊眨著它深邃的小黑眼睛，不停地道謝。辛安忽然間覺得這雙眼睛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兒見過。

4

他們唱著歌兒，駕駛著巨輪似的橡皮艇，載著動物，在森林的海洋里航行。星星還在那塊巨石上閃閃發(fā)光，但光卻不再往外流了。

森林里那棵最高大的榕樹只剩下碩大的樹冠還露在外面。這是一棵活了五百年的古老榕樹，它不斷地生出根扎進(jìn)泥土里，又長成一棵棵新的樹，日積月累，漸漸長成了一個榕樹家族，樹冠撐開像一座浮在光面上的小島。

幾只小海龜、一頭成年海豹和一群珊瑚魚兒在橡皮艇邊游來游去。橡皮艇從魚群中穿過，朝著那座“小島”駛過去。

“快點，快點！我看清楚了，是一頭鯨魚?！必堫^鷹撲扇著翅膀飛了起來。

“啊，好大的鯨魚！”小松鼠又蹦又跳，它從來沒見過鯨魚，倒是聽一只鰹鳥說起過它們。

小狐貍說：“是一頭長翅鯨，被困在榕樹上了，我們得去救它！”

“好，加快速度！”

橡皮艇“嘟嘟嘟”地前行，把星光噴得四濺，它很快靠近了榕樹，可是由于樹冠太大，離長翅鯨還有一段距離?！熬屯Ｔ谶@兒吧，我游過去?！毙涟舱f。

“我也去！”小狐貍跟著跳進(jìn)了光里。

“我也去！”豹子也跳了進(jìn)去。

“等等我，我也去！”棕熊撲通跳進(jìn)光里，濺起幾道玫瑰色的光柱。

辛安小心翼翼從樹枝的空隙間游進(jìn)去，靠近長翅鯨。它的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銀色的腹部散發(fā)出絲綢般的冰白色光澤。

“它被樹枝卡住了，我們得把它從里面弄出來！”辛安高聲喊道。他把雙手搭在長翅鯨的背脊上，用力推了推，可鯨魚一動也不動。小狐貍、豹子、棕熊游過來幫忙，可還是不行，長翅鯨仿佛一座山似的，巋然不動。

橡皮艇上面的動物一只接一只地跳進(jìn)光里，它們排著隊，嘴里喊著：“一、二、三！”一齊用力推。長翅鯨抬起腦袋，發(fā)出一聲洪亮的叫聲，身子卻依然無法動彈。

棕熊氣喘吁吁地說：“這可怎么辦？”

“把樹枝砍斷就行了?！北诱f。

“砍不斷，這棵榕樹太老了，它的樹枝比鐵還要硬?！毙涟矒u了搖樹枝，額頭上的汗順著鼻尖滴在光里，發(fā)出“啵?！钡拇囗?。

“那快想想別的辦法吧?！毙『傊钡卣f。

“我有辦法了?！毙涟矎拈艠渲镢@出來，迅速朝前游去，大家都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過了一會兒，動物們發(fā)現(xiàn)剛剛還靜止的光又流動起來，光位在迅速上漲，它們的“巨輪”現(xiàn)在升得比所有的樹頂都高，而長翅鯨和那棵古老的榕樹已經(jīng)完全淹沒在光海里。

長翅鯨試著擺了擺尾巴，身子往后縮了縮，光面蕩漾，濺起金色的火花。接著它揮動著兩只前鰭，一點一點從榕樹濃密的枝葉間游了出來。

大家不由自主地歡呼起來。這時，辛安回來了，手心里攥著那顆破碎的星星，璀璨的光芒從他的手指縫里滲漏出來?！拔以移屏四菈K最大的星星碎片，又有一些光流出來……”

長翅鯨游進(jìn)光海深處，突然又躍出光面，身子在空中旋轉(zhuǎn)一圈，頭朝后仰，落入光中……它的動作像跳水運動員一般優(yōu)雅，巨大的光浪騰空而起，玫瑰色的光霧彌漫開來。

“長翅鯨！長翅鯨……”動物尖聲叫喊。

“它在跳舞呢！”

長翅鯨用右鰭擊打光面，仿佛在揮手跟大家告別，然后，它快速地朝前游去，消失不見了。

辛安和小狐貍載著他們的伙伴們沿著長翅鯨消失的方向繼續(xù)航行，高大的樹木、低矮的灌木叢、毛茸茸的短蒲葦以及“小島”在身后隱退，最后，整片森林都消失了。

他們駛進(jìn)了湛藍(lán)的、一望無垠的大海，陽光在海面上跳躍，灑下細(xì)碎而動人的光點。辛安終于看見了爸爸的度假酒店，弧形的金色沙灘上散布著白色的五角星形狀的太陽傘，高大而筆直的棕櫚樹和藍(lán)得發(fā)亮的游泳池……

“辛安！辛安！辛安……”爸爸喊著他的名字，朝他跑過來。他身后跟了一群人，他們都在呼喊辛安的名字。

5

辛安被一群人的喊聲驚醒。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斜坡上的一棵木棉樹底下，身體下面是厚實綿軟的枯葉，并不是細(xì)膩而濕潤的沙灘。他坐起來，撓撓腦袋想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因為害羞而躲進(jìn)森林深處小便，往回走時，發(fā)現(xiàn)一片好看的毛茸茸的植物，準(zhǔn)備采摘幾根拿回去給媽媽看，問她像不像狐貍的尾巴，結(jié)果卻不小心摔下了這個小土坡。

風(fēng)呼嘯著，在森林里回蕩。喊他名字的聲音此起彼伏，離他越來越近。他聽到其中一個熟悉的聲音，急切地呼喊著他的名字。是媽媽！辛安站起來，拍掉身上的草屑和樹葉，看見土坡上金黃色的矮蒲葦在風(fēng)中拼命搖擺。

他爬了上來。

樹葉發(fā)出各種不同的聲音，有的是沙沙聲，有的是窸窣聲，還有的是嘩嘩聲……比他剛進(jìn)森林時還要熱烈。

“媽媽，媽媽！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他迎著喊聲跑過去，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群人打著手電筒朝他走來。走在最前面的是背畫板的男子，當(dāng)然現(xiàn)在他并沒有背著那個黑色的畫板包。跟在他身后的是媽媽，還有車上的其他乘客，男男女女，最后面的是沉默寡言的客車司機(jī)。

“他在這兒，孩子找到了，在這兒！”畫板男子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一把抓住辛安的手臂。他眨了眨深邃的黑色小眼睛打量著辛安，“孩子，你沒事吧？可把你媽媽嚇壞了，我們找了你很久，一車子人都在等你。”

“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我想我肯定是昏了過去?！毙涟部粗男『谘劬Γ矍案‖F(xiàn)出棕熊笨拙而可愛的樣子。

“兒子！兒子！”媽媽跑過來把他緊緊地?fù)г趹牙?，“你到哪兒去了？你把媽媽嚇壞了，所有的人都在找你……?/p>

“媽媽，對不起！”辛安感到難為情，因為他覺得自己十二歲了，還犯這種錯誤，很丟人。

風(fēng)刮得更厲害了，成千上萬種聲音匯集在耳邊尖叫。緊接著雨嘩嘩地下了起來，密集的雨點很快淋濕了地面。辛安跟著媽媽和大家一塊跑出了森林，其實他之前并沒有跑太遠(yuǎn)，只是摔下去的斜坡比較隱蔽，才讓大家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他。

辛安一回到車上，有人就鼓起掌來，說歡迎他平安歸來。那些原本想指責(zé)他，埋怨他讓大家多等了一個小時的人也不好意思開口了。辛安心里很不安，他給大家道了歉才坐到媽媽身邊的座位上。媽媽悄悄拉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沒事了，兒子！”

他很想告訴媽媽，發(fā)生在森林里的故事——告訴她，他救了一頭鯨魚。可他想了想，沒有說出口。

雨越下越大，暴脾氣似的敲打著車窗，仿佛有人拿著盆從車頂往下澆水。路面雨霧重重，公路旁邊的森林黑黝黝的一片，客車陷在噼里啪啦的雨聲和濃稠的灰暗中。

雨停了，太陽竟然又掛在了天空中，明亮又晃眼?？諝馇逍碌梅路鹣催^似的。司機(jī)發(fā)動客車，準(zhǔn)備出發(fā)。前面突然來了一輛警車。兩位交警走下車，他們告訴司機(jī)，前方81千米處有塌方，一個半小時前通過的一輛貨車出了車禍，現(xiàn)在堵車堵得厲害。他們讓司機(jī)掉頭往回開，從另外一條路走。

“那條路遠(yuǎn)是遠(yuǎn)了一點，但依目前的情況看，比在這兒等要快一些，在天黑前可以到達(dá)……”說完，他們開著車走了。

81千米處已是鄰縣。熱帶島嶼性氣候，哪怕只相差十幾二十千米，也會出現(xiàn)截然不同的天氣，那邊暴雨已經(jīng)下了好幾個小時了。當(dāng)司機(jī)把交警的話轉(zhuǎn)告給大家時，幾乎所有的人都感到幸運。因為一個半小時之前正是辛安昏倒在森林里的時候，一車人因為尋找他而延遲了出發(fā)。

6

辛安和媽媽到達(dá)爸爸的海濱度假酒店時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鐘，爸爸準(zhǔn)備了豐盛的燭光晚餐在等著他們。爸爸說，因為下午那場暴雨，酒店停電，雖然啟動了應(yīng)急發(fā)電，但他卻想趁此機(jī)會來一頓燭光晚餐。

桌子上有辛安喜歡的鱈魚湯、清蒸大蝦和椒鹽魷魚圈。辛安突然覺得饑腸轆轆，自從早上從家里出發(fā)，他還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吃過飯。

“兒子，喜歡嗎？”爸爸一邊給辛安盛鱈魚湯，一邊問他?？吹贸鰜戆职中那椴诲e。

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辛安喝了一口又濃又香的魚湯，雪白晶亮的鱈魚肉浮在乳白色的湯里讓他想起了浮在星光里的“小島”。

“下這么大的雨，酒店沒什么損失吧？”媽媽也喝了一口魚湯，“我們今天差點出了大事，好在辛安命大……”她又把辛安在森林里差點丟失和暴雨塌方的事情講了一遍，其實她在路上就打電話告訴了爸爸。

“嗯，這叫吉人自有天相，辛安不會有事的。我們酒店下午也發(fā)生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媽媽和辛安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們救了一頭鯨魚。它在離我們酒店五千米處的地方擱淺了?！?/p>

“爸，是一頭長翅鯨嗎？”

“是的，是長翅鯨，情況不算嚴(yán)重。我們打了電話給海洋與漁業(yè)局的工作人員，但他們來不及趕過來。當(dāng)時暴雨如注，海水猛烈上漲，加上我們所有人的幫忙，它最后終于游回了大?！?/p>

辛安差一點跳起來，“爸，我今天在森林里也救了一頭長翅鯨?！边@話到了嘴邊他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說出來爸爸媽媽也不會相信。但他真的救了一頭鯨魚，和他的小伙伴們一起救了它。

就在今天上午，就在那片森林之海。

發(fā)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