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牛肉

尤今

父親刀功一流。一大塊軟綿綿的牛肉擱在砧板上，只見他左手按肉，右手操刀，手起手落間，白晃晃的刀影胡亂閃爍，然后，一片片薄如雪花的牛肉，便在砧板上堆積如山。

父親閑閑地說道：“切牛肉，最重要的是紋理順暢。順其紋則牛肉嫩軟可口，逆其紋則韌硬難嚼。”

婚前對烹飪一竅不通而婚后才進行惡補的我，在聽到父親這番話時，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盡管父親說的是牛肉，可是，在那一刻，我想到的是孩子。

切牛肉的道理其實和教育孩子的原理是一樣的。順孩子的天性與才能來撫養(yǎng)他、教育他，他的潛能才能得到充分發(fā)揮;逆其道而行，強其所難，最后他不但一無所成，原有的才華還會因此而埋沒！

父親的廚藝一等一的好，在猛火熱油下快手兜炒出來的牛肉，片片薄若雪花，父親還別出心裁地把燙熟了的豆芽圍在盤子的邊緣作為裝飾。擇掉了尾巴的豆芽，肥肥短短、干干凈凈、透透亮亮，整盤牛肉因此而被映照得冰清玉潔。那種飽含汁液的柔嫩與細致，使味蕾感受到一種無與倫比的圓滿與完美。

這一刻，孩子們都恨不得把一雙腳變成另外一雙手，好幫他們搶吃的。

我給這道菜取了個美麗飄逸的名字：“雪花牛肉”。遺憾的是，每回我做這道菜時，孩子們總不很滿意地問道：“媽媽，您少放了什么調味料？為什么味道不像公公炒的？”其實，我的調味料一點兒也沒少放，只是我刀功不及父親，炒出來的牛肉當然也就較為遜色了。烹飪這碼事，大小環(huán)節(jié)都得面面俱到，少了一丁點兒的功夫，都會在成品上毫不留情地顯現(xiàn)出來。

我家附近有個賣牛肉面的小攤子，攤主是“慢工出細活”的信徒，不管有多少顧客在等，他總是不溫不火地按照自己的速度去做，粗米粉一碗一碗不慌不忙地煮，煮好了便將初熟微卷的牛肉片放在上面，鋪成一朵朵美麗的牛肉花，認真得好似在打造一件不朽的藝術品。顧客都不催他（實際上催也白催），乖乖地等待那碗“味蕾的春天”。盡管他總在考驗顧客的耐性，但絕不讓顧客失望。他每周開攤七天，只有農歷新年時，才一口氣發(fā)狠地休息上長長的七天。

正當人人都以為日子會這樣年年月月“一成不變”而又“安安定定”地過下去時，來勢洶洶的“瘋牛病”出其不意地發(fā)動了侵襲。報紙上駭人聽聞的新聞鋪天蓋地，縱是膽大包天的饕餮，也對牛肉望而生畏了。試想想，誰愿意因為享一時口腹之快而讓大好的一顆腦袋變成一塊失卻思考能力的海綿呢？原本顧客盈門的攤子，頃刻之間，門前冷落車馬稀。瘦瘦的攤主，了無神氣地坐著，一聲不吭地抽煙，兩截白白的煙氣從窄窄的鼻孔里擠出來，不經意地看，好似鼻孔突然猙獰地長出了兩根白白的獠牙。他心里有恨，恨那來歷不明的瘋牛病吞噬了顧客的膽囊，無端端地毀了他大好的生計。他家有嗷嗷待哺的黃口小兒，因此，當“瘋牛病”的陰影久纏不去時，他只有悒悒地結束了清冷的生意，改換人生的跑道，去建筑工地當散工。那個攤子，后來被別人租去了，賣魚丸面。

兩年過后，居然再次看到瘦子。他就坐在離舊攤子不遠的地方，整個人像一塊烤焦了的黑炭，沒有抽煙，只是對著面前那杯比他更黑的咖啡愣愣地發(fā)呆。我忍不住走上前去問他：“阿叔，你什么時候重新開攤呀？”他抬起頭來，神情茫然。我于是把話再問了一遍，他這才慢吞吞地說：“不做了?！辈蛔隽?，只有短短的三個字，可是，這三個字里面，包含多少辛酸、痛苦和掙扎啊！既然不想“東山再起”，那么，他是“專程”回來緬懷昔日風光的嗎？這樣的緬懷，有多少無奈和惆悵啊！

“同人不同命，同傘不同柄”，縱使是牛，也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劉必權的《世界列國志》中，有一篇文章是如此形容生活于日本神戶的牛群的：“神戶的牛只就飼養(yǎng)在郊區(qū)的六甲山上，飼主每天要為牛按摩，并給它們吃維生素和雞蛋等富有營養(yǎng)的食物，飼養(yǎng)場里夏天有冷氣，冬天有暖氣，照顧得無微不至，因此這里所生產的牛肉味道特佳?！币灿腥酥赋?，出產神戶牛肉的地方，有山有溪，清澈的溪水中蘊含著豐富的礦物質。此外，飼主還喂它們喝啤酒以增加食欲，讓它們享受按摩以促進血液循環(huán)，給它們聆聽音樂以減輕精神壓力，牛在如此優(yōu)渥的環(huán)境里成長，心境愉快、精神安定，因而肌肉特松軟、特柔嫩。

也許有人會說：神戶的牛，吃得好、喝得好、住得好、過得好，最后還不是和普通牛一樣，落進人類的肚子里！是的，表面上兩者是“殊途同歸”的，然而，人世間又有什么是“天長地久”的呢？“曾經擁有”就是一種天大的幸福了。

我是在20世紀70年代中期到東京旅行時，第一次品嘗到神戶牛肉的。

切成薄薄的一片片的神戶牛肉，整齊盛放在細瓷碟子里。白白的脂肪猶如雪花一樣均勻散布在粉紅嬌艷的肉片上，單看不吃，已是視覺上的一大享受了。那肉，一入口，便輕輕地融掉了，回旋于口腔里的香味，神秘、幽忽、純粹、鮮美。神戶牛肉，果然名不虛傳?。√贸粤?，一連點了幾盤。結果呢，那讓我們口袋破個大洞的昂貴價格，同樣令我難忘！

我家那三個處于發(fā)育階段的孩子，全是肉食主義者。有個朋友，常常在家里烤牛肉饗客，孩子們一聽要去她家做客，便雀躍不已，因為單單一道烤牛肉呵，便敵得過別家的千軍萬馬了。朋友在炙烤牛肉前，以大量的芥末和甜酒腌制;甜酒圓融地緩和了芥末的辛辣，而芥末的剛烈又激出了甜酒的醇香，烤好的牛肉，有獨一無二的濃烈個性。

朋友的丈夫是一間大公司的總裁，平日講話詞鋒極銳，得理不饒人，無理也不讓人，即使是對家人，有事沒事也愛挖苦幾句，只有在談到他夫人的烹飪時，臉上才風平浪靜地流露出幾分罕見的溫柔。有時，我不免要想，朋友是以這烤牛肉來“馴服”她丈夫的。

（楊賀勤摘自《看螃蟹上樹》四川人民出版社 圖/ 李倩瑩）

詩劇

秋風，讓樹枝記得還有掉葉的日子

對一棵樹來說，結果只是一個例外

結過果的樹，也有了負責任的枝杈

堅強過頭的果實，你看

終于開裂出它的另一副面孔。

掉光葉子的樹上，鳥成了最好的果實

在這樣的秋，我心甚慰

甲蟲盡顯溫柔，秋已無殼。

——李潯《秋聲賦》

開懷篇

問路

我在馬路邊等公交車，對面走過來一個女孩兒，模樣像大學生，好像要問路。她上來就叫“叔叔”，可我還沒到30 歲，哪里像大叔？于是，我雙手一抱拳，說：“嫂嫂，什么事？”

四胞胎

超市里人流如織，忽然廣播響起：“哪位家長丟了四名穿黃色格子襯衫、藍色牛仔褲的男孩，請立即到服務臺認領?！?/p>

只見旁邊一位疲憊不堪的女子對她身邊的男子說：“趁著有人幫我們看孩子，趕緊再去買點菜吧！”

預防

從超市里出來，大媽空著兩只手，她的孫子卻左手提一袋零食，右手提一大瓶洗發(fā)水。路上碰到一個熟人，他指責大媽：“為啥讓孩子提這么多東西，而你空著手圖清閑？”

大媽一笑，說：“讓他空出一只手來，只怕還沒到家，袋子里的零食就被吃完了！”

撞衫

新買了一件大衣，穿出去參加同學聚會，卻發(fā)現(xiàn)跟班花撞衫了，我笑著對班花說：“好巧啊，咱們衣服款式差不多，只不過我的是長款，你的是短款?！卑嗷戳丝次?，輕笑道：“哪里是差不多啊，就是一模一樣，你的也是短款，只是你穿起來就成長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