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橙紅年代》及其影視改編

網絡小說《橙紅年代》由驍騎校撰寫并發(fā)表于掌中云文學網。2018年，根據該小說改編的同名刑偵劇在浙江衛(wèi)視播出。

網絡小說《橙紅年代》的故事以滿足讀者白日夢式幻想為出發(fā)點，男主角劉子光的一身本領是整個故事的核心，亦是其作為一部“爽文”的主要爽點來源。而這身本領，在《橙紅年代》的前傳《鐵器時代》中有所交代：劉子光穿越回明朝，機緣巧合之下獲得了堪比未來星際兵的超強體魄。在《橙紅年代》中，劉子光以超強體魄升級打怪…… 感情線也是為滿足部分男性讀者的幻想服務的?？梢哉f，《橙紅年代》是一部非常典型的“爽文”。不過，《橙紅年代》也有爽感有余而深度不足的問題。全文雖然呈現(xiàn)了很多現(xiàn)實世界中不公正、不道德的社會現(xiàn)象，但并未對這些現(xiàn)象進行有深度的反思，而是簡單粗暴地發(fā)泄小人物面對不公時的不滿情緒、滿足小人物成為懲奸除惡的大英雄的白日幻想。

而電視劇《橙紅年代》的主創(chuàng)們清楚意識到，網絡小說原著的很多方面不適合直接照搬到電視屏幕上，從而進行了較大的改編。在主題層面，原本以暴制暴的情節(jié)被刪去，轉而理智客觀地講述幾位都市青年如何幫助警方以正義的手段逮捕毒販的過程。全劇不止一次展現(xiàn)出警民之間的深度合作以及警方在執(zhí)法時的公正嚴謹，正面塑造警察形象，促進現(xiàn)實中警民關系良性發(fā)展。在故事內容層面，電視劇開宗明義地交代了劉子光和聶萬峰之間的過往糾葛，將故事的主線聚焦在劉子光協(xié)助警方掃毒、將曾經的兄弟聶萬峰繩之以法的情節(jié)上。整部電視劇以劉子光失憶這八年所發(fā)生的事情為起點，構建緊張刺激、張弛有度的戲劇沖突。在人物形象塑造層面，電視劇大量刪減了劉子光好勇斗狠、以暴制暴的內容，轉而將其塑造成一個正直、善良、有勇有謀的都市義警形象。電視劇同時給劉子光的兩個好哥們卓力和貝小帥增加了戲份，將原著中劉子光的單打獨斗改編成了三個好兄弟組成的“鐵三角”，成為全劇非常精彩的看點之一。在女性角色的塑造上，刪除了諸多花瓶式的女配角，著重刻畫胡蓉和李紈這兩個性格迥異但都個性鮮明的女性角色。

電視劇《橙紅年代》的改編，最成功之處還在于對電視劇風格的漫畫化處理。這部將故事重心放在人物成長之上的刑偵劇，與美國的漫畫公司漫威和DC為旗下的小眾超級英雄們拍攝的諸多電視劇有很多相似之處。這兩家公司拍攝了諸如《綠箭俠》《懲罰者》《超膽俠》等一系列改編自漫畫作品、具有刑偵色彩的電視劇，人物的個體成長是其人物塑造的典型特征，大多展示主角逐漸成長、最終認識自我并直面黑暗的故事。而劉子光這個人物身上有著很多美漫角色的設定：他擁有一段隱秘的往事，從傳奇經歷中習得一身過人的本領，在辦案途中有很多性格與職業(yè)各異的朋友提供幫助，尤其是劉子光“義警”的身份，也很符合美漫中對超級英雄的設定。在電視劇《橙紅年代》的結局里，劉子光戰(zhàn)勝聶萬峰是因為他回憶起了往事，在最后關頭勇敢地直面自我、認識到了自己應當和過去的黑暗歷史告別，從而親手終止聶萬峰的陰謀，也中斷了自己的宿命，在大戰(zhàn)之后獲得了新生。對此類成熟的故事模式的借鑒使得電視劇《橙紅年代》能夠最大限度地在娛樂性和現(xiàn)實性上實現(xiàn)平衡。同時劇中的人物塑造都有血有肉，令人印象深刻。

而電視劇《橙紅年代》的缺點也較為明顯，其缺點值得更多后續(xù)作品進行反思。電視劇《橙紅年代》并不是唯一一部以警察（或城市義警）為主角，以反黑反毒為題材的網絡小說改編劇，《余罪》《法醫(yī)秦明》等作品同樣是此中佼佼者。與其他原創(chuàng)的刑偵劇不同，網文改編的刑偵劇最大的特點就在于他們在講述案件、推進劇情的同時，也很注重主角個人的成長。畢竟，性格獨特、形象鮮明的大男主或大女主才是網絡文學及其改編劇能持續(xù)吸引受眾的原因。在這些改編劇中，觀眾不僅僅想要看到類型多樣的故事的影像化呈現(xiàn)，更渴望從這樣的故事中實現(xiàn)自我欲望的滿足和自身形象的投射。能在同伴的幫助下懲奸除惡，這才是這類劇對于觀眾而言最重要的看點。而這樣的觀看訴求，一方面會使得上述的優(yōu)點部分得到很好的發(fā)揮，另一方面也必然會帶來很多創(chuàng)作上的局限性，因為無論如何完美地平衡娛樂性和真實性，一部帶有爽文色彩的刑偵劇都很難成為此類電視劇中最優(yōu)秀的作品?！冻燃t年代》之后，刑偵劇也有《破冰行動》《掃黑行動》等出色的作品，相比于《橙紅年代》，后兩者的可貴之處在于：來源于對真實案件的改編。而在表現(xiàn)公安、刑偵題材的類型電視劇中，真實性和嚴肅的現(xiàn)實主義反思始終是作品的思想核心。真實故事永遠不會缺乏打動人心、令人欲罷不能的魅力，真實案件中的緊張與懸念甚至會比虛構故事更驚心動魄。在反思性、時代性和教育性上，根據真實案件改編的刑偵劇也擁有絕對的優(yōu)勢。而在《橙紅年代》中，對于聶萬峰這樣一個虛構的毒販老大的想象顯然是蒼白無力的：聶萬峰八年前在海外刀尖舔血打下一片基業(yè)，必然不會缺乏頭腦和武力，但在八年后的故事中，這個人物幾乎所有的戲份都是在室內運籌帷幄，養(yǎng)魚、下棋、照顧孩子以及故作高深，根本沒有體現(xiàn)人物的狠辣和強悍。在最后兩集和劉子光等人正面交鋒時，聶萬峰也是簡單幾回合就被制服，失敗得太簡單。

顯然，在這樣的創(chuàng)作局限性下，網文改編劇的正確思路應當是盡力挖掘人物內心、表現(xiàn)出人物的復雜性、塑造具有鮮明個性特征的人物形象。如《余罪》的成功，正在于小說和電視劇都很注重對于余罪作為臥底時內心的糾結與緊張的描寫。很多優(yōu)秀的美漫漫改劇，也是通過向內追問人物內心來增加主角形象的深度。不然，一個在武力值上打遍天下無敵手、內心無比強大的主角只能是“高大全”式的符號化形象，是一個“神”，而觀眾更能產生共情的，則是有血有肉、會悲傷、會煩惱也遭受挫折的“人”。很不幸，《橙紅年代》中的劉子光就是一個缺乏“人味兒”的超級英雄角色。全劇幾乎很少展現(xiàn)劉子光內心的掙扎和疑惑，無論是對待愛情、友情還是案件，他都顯得過于鎮(zhèn)定和冷靜，無論遇到怎樣的情況，都能很快從負面情緒中走出來，繼續(xù)戰(zhàn)斗。作為一個人，失去八年記憶的劉子光應該在種種遭遇中感到未知帶來的恐懼、困惑和猶豫，但他醒來后卻立刻開始工作、辦案、懲奸除惡，鮮少關心自己的身世，這樣“神”的人物設定，客觀上使觀眾對這個人物產生疏離感。

電視劇《橙紅年代》的出現(xiàn)實際上也是在提醒我們去思考，網絡文學改編到底該改什么、該怎么改。如今，這股改編風潮正盛，但大部分影視制作公司都缺乏冷靜下來仔細琢磨的態(tài)度?！冻燃t年代》等小說在改編成電視劇時，既有優(yōu)點又有局限，優(yōu)點在于它偏向于漫畫風的劇情設計，在于其傳奇性的故事能提供很多娛樂性元素；缺點則在于其白日夢式的爽文幻想終究缺乏現(xiàn)實依托，離一部嚴肅的、值得細讀的刑偵劇還有很遠的路要走。此類網絡文學的改編，如果沒有扎實的編劇團隊，應盡量少去觸碰那些偏向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作品，而應該努力在娛樂性和創(chuàng)新性上多做突破，揚長避短。

歸根結底，娛樂性和嚴肅性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東西，很難奢求一部電視劇既有偶像元素，又能合理地兼顧深度和思考性。從《橙紅年代》的劇情設計可以看出，它顯然很希望去嘗試一些漫畫化的、喜劇化的劇情元素，比如設計李紈和阿瑟這兩個角色，讓劉子光和胡蓉之間有很多類似于偶像劇的愛情橋段。但這樣的劇情設計和刑偵劇所要求的嚴肅緊張的氣氛本質上是有沖突的，導致敘事節(jié)奏時快時慢，并未融合。如果能更有勇氣在多種創(chuàng)作訴求中做出取舍，也許反而可以更好地發(fā)揮網絡文學在文本上的優(yōu)勢。

作者簡介

薛開來，南京師范大學電影學碩士。

責任編輯 孫海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