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楚華
一
武無非百無聊賴地在街上游蕩,燈火璀璨的夜景、卿卿我我的情侶喚不醒他心中的熱情,他的心依然沉浸在競選失利的落寞中。
不知走了多久,一排閃爍的字幕吸引了他的眼球——閑云酒吧,明明滅滅,但,耀眼。他走進(jìn)去,在一個角落的位子上坐下來。一名服務(wù)員走過來,她眉心間長一顆不太顯眼的美人痣;苗條的身材凸凹有致,把一套普通的工作服襯托得極其高雅;胸前別一枚雪蓮胸花,花瓣層層展開,淡黃的花蕊格外醒目。
武無非迅速脧了一眼身邊的女人,目光怔怔地停留在那枚胸花上——花蕊是用一粒粒細(xì)小的黃色珠子串成的,在燈光的照射下,跳動著淡淡的光芒。
“先生,您需要點什么?”女人的語氣中有一絲慍怒。
“哦,這枚胸花真漂亮!”武無非手足無措,答非所問,目光中寫滿了茫然。
或許是這樣的神態(tài)化解了女人心中的警惕,她燦然一笑,再次問:“先生,您需要點什么?”
“兩瓶雪花?!蔽錈o非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收回目光,正襟危坐。女人轉(zhuǎn)身向吧臺走去。武無非追隨著她的身影,忽然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沖動。
很快,女人左手托著盤子向武無非走來,盤子里放著兩瓶啤酒和一只高腳杯。女人放下第一瓶啤酒時,武無非忽然站起身子,他的左臂不偏不倚,正好撞在女人托盤的手上?!芭?!”安靜的酒吧里傳出酒瓶摔碎的刺耳響聲。啤酒泛著白色泡沫,在地板上慢慢浸開。“怎么回事?”領(lǐng)班聞聲走過來,生氣地質(zhì)問女人。女人漲紅了臉,張張嘴,欲言又止。
“都是我的錯!”武無非連忙來到女人身邊,“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胳膊,所有損失都由我賠?!?/p>
女人感激地瞟了武無非一眼,連忙清理好地面,重新端來啤酒和酒杯。武無非不緊不慢地喝完酒,招呼女人買單。女人把小票和零錢遞給他時,他盯著女人的眼睛,很真誠地說:“我為今天的行為道歉!我們能留一個聯(lián)系方式嗎?”女人再次警惕起來:“我連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為什么要給你留聯(lián)系方式?”“我叫武無非,武功的武,有無的無,非常的非?!蔽錈o非似乎沒有讀懂女人的警惕與冷漠,連忙自我介紹?!笆裁矗磕憬形錈o非?”“是啊,無非就是我,我就是無非!”武無非用右手食指點著自己的鼻子。“你父母怎么給你取這樣一個奇怪的名字?!”女人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詢問?!拔夷睦镏溃靠赡苁窍M也灰谕饷嫒鞘巧前?!”武無非討好地說?!安还馐沁@樣。”女人很肯定地說,“這個名字還有兩層含義,一是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無災(zāi)無難,二是告誡你一生不能過于貪婪,要知足常樂。”“你怎么理解得這樣深刻?”武無非不解地問。女人沉默了片刻,輕聲說:“因為……因為……我也叫吳菲。”“什么?你也叫無非?天下會有這樣巧的事!”武無非大為驚奇。“是的。我叫師吳菲。老師的師,口天吳,芳菲的菲?!迸霜q猶豫豫地說。
走出酒吧時,武無非已沒有了來時的抑郁,他感到很快樂??吹饺齼蓛傻男腥藦纳磉吔?jīng)過,他忽然有了一種想放聲歌唱的沖動?!澳憔拖衲嵌炖锏囊话鸦?,熊熊火焰溫暖了我……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甭曇敉回6?,路人紛紛側(cè)目審視著他。幾個膽小的女人遠(yuǎn)遠(yuǎn)地繞過他,匆匆離開了,八成是把他當(dāng)成了神經(jīng)病。武無非沒有在意路人的目光和反應(yīng),他又大聲地吼了幾嗓子,然后鉆進(jìn)公交車回到了家中。
第三天正巧是周末,武無非給師吳菲打電話,約她見面。師吳菲沒有拒絕。兩人沿著東湖綠道新鋪的木棧道不緊不慢地向前走。法國梧桐茂密的葉子擋住了已經(jīng)開始變得炎熱的陽光;偶爾,一條露著雪白肚皮的魚躍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漪,它們急速地蕩開,向遠(yuǎn)處慢慢地擴(kuò)散。武無非平靜地講述著自己的經(jīng)歷,他出生在鄂西北一個偏僻的小村子,父親在他讀初中時不幸離世了,是母親一人把他拉扯大的。貧窮的山村教育落后,雖然身為教師的母親盡力為他提供了相對較好的教育環(huán)境,他讀書也十分用功,但最終只考上了一個普通的二本院校。五年前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被一家企業(yè)錄用了。由于工作勤奮又肯鉆研,他很快成為部室的業(yè)務(wù)骨干。前不久,部室主任因故辭職。他業(yè)務(wù)精、人緣好,是眾望所歸的接班人,但結(jié)果公司卻任命了一個剛參加工作不到一年、對業(yè)務(wù)一無所知的小女生當(dāng)了部室主任。小道消息說,這個女生是某位重要領(lǐng)導(dǎo)的小姨子。
“我如此賣力地工作卻踏步不前,別人僅憑一層關(guān)系就平步青云?!蔽錈o非長長地嘆一口氣,“唉!任人唯親,劣幣逐良幣,我的努力有價值嗎?”
“不要懷疑努力的價值。我們都是普通人,除了努力,還有更好的選擇嗎?”師吳菲停下腳步,倚在棧道旁的欄桿上,“前兩天你到酒吧喝酒,就為這事吧!”
“是啊!不過,見到你以后,我的心情就莫名地好起來?!蔽錈o非饒有興致地講了唱歌的事,惹出師吳菲一串輕輕的笑聲。
二
初冬的一天,兩人來到位于蔡甸區(qū)的九真山景區(qū)。這是市郊的一處道教勝地,山清水幽,林疏草淺。兩人沿著彎彎曲曲的林間小路,不急不緩地向主峰——龍霓山頂走去。太陽照在枯黃的落葉上,厚厚的葉子散發(fā)出暖融融的氣息。師吳菲仰面躺在落葉上,一眨不眨地盯著藍(lán)幽幽的天空中那朵棉花狀的云,眼神像天空一樣迷離。武無非癡迷地看著落葉中的師吳菲,心旌搖蕩,不能自已。他慌亂地坐下來,輕輕撫摸著師吳菲柔軟的長發(fā),將滾熱的唇貼在了她的額上。師吳菲靜靜地閉著雙眼,任憑他的唇在自己額頭、眼睛、臉頰上游走。
不遠(yuǎn)處響起游人的說話聲,師吳菲連忙站起身,牽著武無非的手繼續(xù)向前走。路越來越陡,一級級臺階幾乎是筆直地從山頂垂下來。師吳菲氣喘吁吁,額頭上密布著汗珠,站在臺階上不走了。
“你猜我們爬了多少級了?”
“快累死了,誰還顧得數(shù)級數(shù)?”師吳菲有氣無力。
“我們已經(jīng)爬了289級,還有不到300級就到頂了,放棄了多可惜!”武無非嬉皮笑臉地說,“都說無限風(fēng)光在險峰,說不定上面有驚喜呢!”
經(jīng)不起武無非的慫恿,師吳菲站起身,扶著路邊的鐵鏈一步一挨地向山頂爬去。終于上去了,放眼望去,連綿的群峰四面環(huán)繞,把龍霓山緊緊圍在中心;星羅棋布的湖泊如一顆顆或大或小的明珠鑲嵌在山腳下,把這座江漢平原的最高峰襯托得峻而不險、獨而不孤。真是一方風(fēng)水寶地!武無非暗自贊嘆。轉(zhuǎn)過身來,面前是一座廟宇,三層,飛檐,雕梁畫棟,沒有尋常廟宇氣勢宏偉的壓抑之感,倒有一種賞心悅目的靈秀之氣;正門上方的牌匾上,用楷體寫著三個斗大的金字——鎖情臺。武無非心中微微一震,連忙扳過師吳菲的身子,示意她看?!版i——情——臺?!睅焻欠戚p聲念著這三個字,語氣像在林中看天空的眼神一樣迷蒙。
兩人走進(jìn)正殿,觀世音菩薩慈眉善目,雙手合十,端坐在蓮花寶座上。他們恭恭敬敬地敬了三柱香,在蒲團(tuán)上磕了頭,然后沿著四壁,邊走邊讀相關(guān)的文字介紹。原來,當(dāng)年鐘子期的父母為了躲避楚王追捕,雙雙逃入九真山中,并對天盟誓,永結(jié)同心。上蒼為之感動,就將音樂奇才鐘子期賜給他們。后人為了紀(jì)念這份矢志不渝的愛情,就在龍霓山頂峰修建了這座鎖情臺。
“鎖情臺。”“鎖——情——臺?!薄律酵局?,武無非不停地輕聲念叨這幾個字。有幾次,差點兒被旁逸的樹枝絆倒了。幸虧師吳菲眼疾手快,每次都在他即將摔倒的那一刻拉住了他。“我們結(jié)婚吧!”師吳菲再次拉住他時,武無非順勢把她拉到胸前。師吳菲顯得有些慌亂,連忙掙脫武無非的手,急步向山下走去。這是羞澀吧,矜持吧,只要多求幾次,她一定會答應(yīng)的吧!武無非這樣想著,心中的愛意又增添了幾分。
一天,兩人來到鳥語林。用透明塑料搭建的高大寬敞的棚子里,五顏六色的鳥兒或振翅于空中,或閑步于草地。清澈的湖水中,一對鴛鴦在水中嬉戲,一會兒并排向前游動,一會兒互相啄一啄蓬松的羽毛,一副繾綣的神態(tài)。武無非情有所動,再次提出結(jié)婚的請求。師吳菲沒有走開,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武無非一眼,連忙低下了頭。還有一次,兩人到武漢花世界去游玩。時間正是仲春,各種花競相開放,匯成了一片花的海洋?;êV蟹胖弥话压┯稳伺恼盏膫?。師吳菲十分喜愛,撐著傘鉆進(jìn)花叢中,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讓武無非拍照。嬌媚的身影、雅致的平頂傘將師吳菲幻化成白娘子的模樣。是真非真、似幻非幻的景象強(qiáng)烈地擾動著武無非的心,他情不自禁,又一次提出了請求。師吳菲的眼神忽然變得暗淡,她放下傘,興致索然地走出了花叢。
“為什么??!是我表現(xiàn)不夠好,還是你根本就不愛我?”屢次拒絕刺傷了武無非的自尊心,他的語氣中有一絲氣惱,更多的是傷心?!拔摇摇睅焻欠仆掏掏峦?,欲言又止。武無非不說話,靜靜地盯著她。沉默了許久,師吳菲抬起頭,很認(rèn)真地說:“我……我有恐婚癥?!薄翱只榘Y?”武無非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疑惑地問:“是一種病嗎?”“是病,也不算病。”
“你今天怎么啦?說話像打謎語!”武無非有些不高興了。“恐婚癥,就是一提到結(jié)婚就感到恐懼,最多算一種心理疾病。”師吳菲解釋說?!芭?,這好辦!”武無非說,“我們可以先同居,等你這種癥狀消失了再結(jié)婚。”“嗯,聽你的!”師吳菲愉快地答應(yīng)了。
三
屬于武無非的幸福時光來臨了。每天他懷著輕松的心情去上班,將各種業(yè)務(wù)處理得井井有條,他在部門的口碑越來越好,聲譽(yù)越來越高。下班后,當(dāng)他懷著愉悅的心情打開家門時,第一眼總能看到師吳菲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拔沂巧陷呑有迊淼母0桑 背灾煽诘娘埐?,武無非常常情不自禁地感慨。師吳菲溫柔地看他一眼,不說話,夾一筷子菜放到他的碗里。
那天上班時,武無非接到母親的電話,說她胃痛的毛病又犯了。母親的胃病主要是胃氣引起的。當(dāng)年,母親獨自拉扯著他,生活艱辛,又常常受各種各樣的欺負(fù),于是就落下了這毛病。每次疼痛時,母親總是用手緊緊壓住胃部,強(qiáng)忍著不發(fā)出呻吟,但看到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地從她額頭上滾落下來,武無非總是嚇得手足無措。武無非能支撐門戶后,家庭處境得到了很大改變,母親已很少犯病了,但遇到情緒波動大時,胃痛的毛病還是會發(fā)作。母親怎么會突然犯病呢?武無非心里生起一絲疑惑。不過,疑惑一閃即逝,母親發(fā)病時的痛苦狀態(tài)是這樣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里,他的心也似乎隱隱地疼痛起來。武無非決定回家一趟,把母親接過來與自己一起生活。母親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但提出一個要求——不要武無非親自回家去接,她自己乘車來。“我好歹也教了幾十年書,難道還尋不到武漢來?”武無非覺得母親說得在理,加上工作確實很忙,就同意了。
晚上回家后,武無非把這件事告訴了師吳菲,本以為她會不高興,不料她二話沒說就應(yīng)允了。武無非很受感動,這種感動又化成綿綿愛意,讓他心里暖融融的。他把師吳菲擁進(jìn)懷里,深情地吻著她。
第三天傍晚,母親乘火車來到了武漢。武無非從車站將她接回家時,看見師吳菲已經(jīng)做好滿滿一桌子菜在等著他們了。原來,為了招待武無非的母親,她今天下午沒有上班,專門請假在家做飯。武無非又驚又喜,背著母親給了她一個“贊”。飯桌上,師吳菲落落大方,一口一聲“阿姨”叫得十分親切。送母親睡覺時,武無非悄悄地、不無得意地問:“媽,你覺得這個未來的兒媳婦怎么樣?”“剛剛見面,我咋知道她是好還是壞?”母親不冷不熱地說。這種態(tài)度讓武無非略感意外,不過他并沒太在意——或許是初次相見的緣故吧,時間久了,母親自然就能感受到師吳菲的好。
事情并沒有武無非預(yù)期的這樣美好。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母親和師吳菲雖然相處得還算融洽,但兩人的心似乎并沒有越走越近。母親看師吳菲的眼神總是隱隱約約地含著一絲提防與警覺,語氣中也缺少一份溫情,商量家庭中的大小事情時,她總是刻意避開師吳菲。師吳菲天資聰穎,自然能感受到這份不信任,于是就常常在武無非面前說出一些抱怨的話。
周末下午,陽光明媚,武無非提議大家到小區(qū)里去走走。途中,師吳菲的手機(jī)響了,就停下來接電話。武無非帶著母親繼續(xù)向前走。母親忽然輕聲問:“你說她得了什么癥?”“恐婚癥。”“什么恐婚癥?我看八成是編出一個新名詞來欺騙你!”“媽,你這思想有點兒落后了!”武無非有些激動,“‘恐婚癥在現(xiàn)代是一個很普遍的現(xiàn)象,還真不是一個新名詞?!薄澳悴灰妻q,既然恐婚,為什么要同居?”母親提高了聲音。師吳菲接完電話跟上來,剛好聽到了這句話,她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打斷了他們的話。
母親盯著師吳菲看了一眼,獨自走了。師吳菲一肚子怨氣沒處發(fā)泄,氣惱地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武無非左右為難,他將母親送進(jìn)家門后,又連忙來到師吳菲身邊。師吳菲嘟著嘴一言不發(fā),眼中隱隱約約地閃著淚花?!拔覌尵褪沁@脾氣,你別生氣了!”武無非緊挨著師吳菲坐下來。師吳菲往旁邊挪了挪身子,不說話。“你要是不高興,就拎我耳朵吧!”武無非一副討好的表情,還輕輕托起師吳菲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耳朵上。師吳菲抽回手,還是不說話?!耙唬医o你發(fā)紅包吧?!蔽錈o非異想天開,邊說邊打開手機(jī),給師吳菲發(fā)了一個520塊的紅包?!澳悴虏?,我發(fā)了多少?”“隨便多少,我不要!”師吳菲終于開口了。見氣氛有所緩和,武無非從師吳菲兜里掏出手機(jī),讓她點開看?!爸肋@幾個數(shù)字是什么意思嗎?”師吳菲點開手機(jī)后,武無非明知故問。“我又不是傻子!”師吳菲嗔怪道,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以后,只要母親與師吳菲鬧出了不愉快,武無非就先安撫好母親,然后給師吳菲發(fā)紅包。師吳菲很享受這個過程,收到紅包后就一笑置之,不再生氣。家庭生活歸于平靜。武無非為自己找到了這樣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而暗自高興,不過他不知道,他這些年的所有積蓄——差不多10萬,在不知不覺中全部轉(zhuǎn)到了師吳菲的卡中。
那天晚飯后,趁著師吳菲在衛(wèi)生間洗澡的間隙,母親帶著責(zé)備的口氣問武無非:“你們一起生活了這么長時間,難道就沒發(fā)現(xiàn)她不太正常嗎?”“不太正常?”武無非感到很吃驚,“她哪里不正常了?”“其實,我并不是完全因為胃病才來武漢的。”母親說,“當(dāng)初,你向我介紹了她的情況后,我就感到有些懷疑,一個在酒吧上班的女人,與你交往了那么久又不想結(jié)婚,還想出一個‘恐婚癥的新名詞?!薄皨專瑡?,這件事我們不再討論了!”見母親舊事重提,武無非有些郁悶?!斑@件事不提就不提了?!蹦赣H看著武無非的眼睛,語氣顯得有些凝重,“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暗中觀察,發(fā)現(xiàn)她總是背著我們偷偷地給別人打電話,有時語氣還顯得很曖昧?!?/p>
母親的這番話觸動了武無非的心思。其實,他也有所發(fā)現(xiàn),但師吳菲的行為并沒有什么不妥,他感覺是自己多疑了?!霸趺礇]有不妥?”母親反問,“背著你打電話、語氣曖昧算不算不妥?周末,她經(jīng)常說是要加班,是真加班還是假加班?”男人心中那種隱秘的情愫被挑動起來,武無非陰沉著臉,起身來到了臥室?!岸??!睅焻欠频碾娫掜懫饋恚鞘盏蕉绦诺拟徛?。武無非心有所動,連忙打開了她的手機(jī)。信息是一個備注名叫“寶貝兒”的人發(fā)來的,內(nèi)容只有一句話:“沒有你我睡不著?!蔽錈o非的心猛地縮緊了,他想看看兩人的聊天記錄,但里面只有這句話,以前的內(nèi)容顯然被刪除了。
“‘寶貝兒是誰?”師吳菲走進(jìn)臥室時,武無非質(zhì)問?!罢l讓你看我手機(jī)的?啊!”師吳菲一把奪過手機(jī),叫嚷道:“你經(jīng)過我同意了嗎?”她的面孔因為生氣,或者是緊張,變得有些扭曲,看上去讓人發(fā)瘆?!霸趺??你還有理了!今天你不把這事說清楚,大家就別過了!”武無非震怒了?!安贿^就不過!”師吳菲一掃往日溫柔的神態(tài),幾乎咆哮起來,并且迅速地開始收拾自己的物品。東西并不多,很快就收完了,她拖起行禮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武無非怔怔地站在房間里,剛才的情景太過緊張,簡直像戲劇一樣,他完全懵了。母親走進(jìn)來叫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就這樣走了?”母親疑惑地問。“走了!”“沒留下什么東西?”武無非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周圍,除下梳妝臺上那枚當(dāng)初兩人相遇時的蓮花胸針外,屬于師吳菲的東西都被帶走了?!皼]帶走我們什么東西?”“我們有什么東西?就連這些家具都是房東的,搬不走,移不動。”武無非沮喪地說。
四
想起自己的錢轉(zhuǎn)給了師吳菲是第二天下午的事。這段時間,他不斷地用發(fā)紅包為家庭矛盾滅火,但并不知道究竟發(fā)了多少。想到這件事后,他立即到柜員機(jī)上去查看,這才發(fā)現(xiàn)卡里的錢已所剩無幾了。
武無非連忙到閑云酒吧去找?guī)焻欠?。店長告訴他,師吳菲今天一早就辭職了?!八蝗俗叩??”武無非慌了?!皫е麅鹤??!薄笆裁??她有兒子?”武無非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啊,她有個五六歲的兒子,這段時間一直寄宿在店里一個女員工家里?!钡觊L詫異地問,“你是她什么人?”武無非腦海里一片空白,他沒有回答店長的話,惶然地離開了。
武無非不敢回家,如果母親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崩潰。想到母親犯病時的情狀,他的心不寒而栗。武無非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晃蕩了很久,眼看著街燈一盞盞亮起來,才強(qiáng)打精神返回家中。母親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反常,關(guān)切地詢問。支吾了一陣,眼看瞞不住了,他不得不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講出來。母親確實受到了驚嚇,不過對于這樣的結(jié)果,她似乎有一定的心理準(zhǔn)備,反應(yīng)并不太劇烈,反而積極地幫助武無非出謀劃策。商量的結(jié)果,是盡快聯(lián)系到師吳菲,讓她把錢還回來,萬一不行,就到法院起訴。
武無非給師吳菲打電話,但電話一直關(guān)機(jī),發(fā)出的信息也石沉大海,沒收到只言片語的回復(fù)。他又到酒吧里去打聽了幾次,得到的消息讓他十分吃驚——前幾天,一個男人來找過師吳菲,她的孩子叫他“爸爸”;不過兩人爭吵了幾句后不歡而散,男人揚(yáng)言還會來找她。
騙局!師吳菲從頭到尾就是設(shè)了一個圈套在騙自己!武無非惱恨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遠(yuǎn)在家鄉(xiāng)的母親都能嗅出騙的味道,自己咋就這么笨呢?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零,男人何嘗不是啊!他越想越氣,心中僅有的一絲愛戀被銷蝕得干干凈凈。
武無非決定到法院去起訴時才忽然想到,兩人一起生活了這么久,自己竟然連師吳菲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他懊惱極了,不抱任何希望地給師吳菲發(fā)去一條信息,告訴她準(zhǔn)備通過法律途徑解決這件事的想法。不料,師吳菲回了信息:“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我按時出庭?!倍潭痰膸讉€字像針一樣扎進(jìn)武無非的心里,他分明感受到,這是一個獵手對獵物最無情的嘲弄,就像貓玩弄掌中的老鼠。
師吳菲沒有失信,按時出庭了。她穿著武無非喜愛的那條粉紅色連衣裙,神色淡然,但面容很憔悴。這條裙子勾起了武無非的回憶。從花世界返回那天,武無非連哄帶騙把師吳菲帶進(jìn)商場,精心為她挑選了這條裙子。平時,她根本舍不得穿,今天她穿著這條裙子是有心還是無意?武無非心里五味雜陳,被嘲弄的感覺又一次如此強(qiáng)烈地撞擊著他的心。他簡單陳述了兩人交往的經(jīng)過,并出示了每次發(fā)紅包的記錄:520,1314,666,999.99……這些曾經(jīng)象征著美好愛情的數(shù)字,如今卻成為討債的證據(jù)呈現(xiàn)在法庭上。
師吳菲安靜地坐在被告席上,靜靜地聽著、看著,一言不發(fā)。法官讓她答辯時,她一臉無辜地說,自己確實收下了這些紅包,可它們都是武無非自愿發(fā)的,她并沒有想著要騙他,憑什么要歸還呢?“怎么不是騙?”武無非被激怒了,“你有丈夫,有兒子,為什么不告訴我?”師吳菲看看武無非,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不過,她很快平靜下來,承認(rèn)自己確實有兒子,但沒有丈夫,此后,再也不發(fā)一言。
一個月后,法庭做出了判決——武無非發(fā)紅包的行為屬于贈予,師吳菲不必歸還。得到這個消息后,武無非的母親捂著胃部,一下子癱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五
救護(hù)車撕心裂肺地鳴叫著把母親送進(jìn)了醫(yī)院。武無非焦躁地在走廊里走來走去。母親的病他不太擔(dān)心——這是老毛病了,應(yīng)該無大礙;讓他無法容忍的是,曾經(jīng)深信的愛情偏偏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世上哪里有真正的愛情,所謂的真愛,只不過是生活在無情世界中的人們自我安慰的借口罷了。
“武無非?!苯新暣驍嗔怂暮紒y想,他快步來到醫(yī)生面前?!澳隳赣H的病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怎么現(xiàn)在才送來?”“幾十年的老毛病了,”武無非緊張起來,“情況嚴(yán)重嗎?”“胃腫瘤,從初步檢查的結(jié)果看,已經(jīng)引起了胃穿孔,需要盡快安排手術(shù)?!贬t(yī)生叮囑他,“你現(xiàn)在就去辦住院手續(xù)?!?/p>
武無非慌忙來到前臺,把卡交給收銀員。收銀員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你用這張卡辦入院手續(xù)嗎?”他愣怔了一下,馬上意識到卡里沒錢了。武無非憂心忡忡地離開前臺,無錢的苦惱困擾著他。他把熟悉的人在頭腦里梳理了一遍,并沒有找到適合借錢的人,在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大家看似熟悉,不過都是熟悉的路人。實在想不出辦法的武無非不得不腆著臉,向幾個平時交往看似密切的人開了口,有一人答應(yīng)借他一些。他感激涕零,連忙辦理了住院手續(xù)。后續(xù)的費(fèi)用到哪里去籌,他一片迷茫。
茫然無措的武無非在醫(yī)院的走道里徘徊。這幾天,他始終不敢面對母親的目光。母親的病雖然與這次事故沒有必然聯(lián)系,但他心里始終懷著愧疚,覺得是自己遇人不淑害了母親。滿腹心事的武無非機(jī)械地邁著雙腿,漫無目的地移動著腳步,一不小心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皩Σ黄?!對不起!”他慌亂地道歉。見對方?jīng)]有回應(yīng),他更加慌亂了,連忙抬起頭來,面前站著的竟然是師吳菲。
“怎么是你?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武無非慍怒地盯著她。
“無非,你別激動,我真的沒有騙你?!睅焻欠骑@得很真誠,“我確實結(jié)過婚,還有一個5歲的兒子。沒告訴你,是擔(dān)心你知道真相后不再愛我,而我真的很擔(dān)心會失去你。”
原來,師吳菲是漢川人,她的前夫游手好閑,拈花惹草。兩年前,師吳菲與他離婚了,但他卻五次三番地糾纏她。忍無可忍的師吳菲帶著兒子來到武漢打工,希望借此擺脫前夫的糾纏。在這里,她遇到了武無非。武無非的善良、上進(jìn)、體貼,再一次點燃了她心中愛的火花。她相信自己遭遇了真愛,所以特別珍惜這份情緣,不敢把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告訴他。與武無非同居的那段日子,她把兒子寄養(yǎng)在一起打工的一個姐妹家里,白天兒子和她生活在一起,到了晚上就到姐妹家里去住宿。兒子害怕或者寂寞時,只能用手機(jī)和她聯(lián)系。那天晚上,武無非看到的短信,就是她兒子發(fā)來的。心思單純的師吳菲沒有料到武無非會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她的秘密,所以當(dāng)秘密暴露時根本沒有思想準(zhǔn)備,這才有了面對質(zhì)問張皇失措、倉皇離開的一幕。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第二天就匆匆辭職了呢?”武無非將信將疑?!耙驗槲仪胺颉!睅焻欠聘嬖V武無非,前夫輾轉(zhuǎn)打聽到了她在武漢打工的地點,一個星期前找到她,說如果不同意復(fù)婚,就把兒子從她身邊帶走。她怎么放心把兒子交給這樣一個人照管?那天從武無非家里離開后,她得知前夫第二天會再來糾纏,就連忙辭職逃離了,因為擔(dān)心前夫打電話,所以那幾天她一直關(guān)機(jī)。收到武無非的信息后,她本來想作出解釋,但擔(dān)心事情越解釋誤會越深,就準(zhǔn)備到法庭上再說清楚。不料,法庭上的武無非情緒失控了,這讓她很傷心,于是就選擇了沉默。
“今天我來找你,最主要的目的還不是向你解釋這件事。”師吳菲看著武無非的眼睛,“聽說你母親病得很嚴(yán)重,我知道你已經(jīng)沒錢了,今天是送錢給你的。”師吳菲邊說邊從包里掏出一張卡:“這里面除你的那些錢外,還有我這些年的積蓄,你都拿去吧!”武無非愣愣地看看師吳菲的眼睛,她的目光是那樣平靜、真誠。
一個月后,母親出院了。又一個月后,在母親的操持下,武無非與師吳菲結(jié)婚了?;槎Y上,武無非拿出那枚雪蓮胸花,鄭重地別在了師吳菲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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