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林興
所謂人心,是指精神層面的東西,包括感情、智慧、心地、境界、品行。一般講,人心主要指心地、品行,或者說德性。人心難測。莊子說:人心比山川險惡,人心比天象難測。人心之美或丑、善或惡、真或假、好或壞等是很難捉摸的。天象還有四季和日夜周期之變化,而人心則深藏于厚飾的外表下而難以辯識,“有的真誠,卻是簡裝本;有的虛偽,卻是壓模燙金”。(詩人邵燕祥)
除了人心深埋暗處而難測外,其因還缺少一把能度量其“質地”的尺子。如果有了這把尺子,那么,就會減少或避免不識人心所產生的后果。
最近偶讀閑書,見一則故事,引發(fā)了一些思考。
據說,清嘉靖年間,京城有一個裁縫,藝精而名聞天下,其所制衣服,長短、松緊、寬窄無一不貼身。有一次,他為一御史縫一件圓領服,他問對方年限資歷。那御史問,問這干么?他回答道:“相公輩初任雄職,意氣高盛,其體微仰,衣當后短前長;在事將半,意氣微平,衣當前后如一;及任久欲遷,內存沖挹,其容俯,衣當前短后長,不知年資,不能稱也。”(清·趙吉士《寄園寄所寄》)
這位裁縫的高明之處是,尋找對象的個性差異。正是這種個性差異影響人的意氣形態(tài),最后正好落實到對象所需要的衣服尺寸。這里,御史的個性成了裁縫度量對方身材的尺寸。藉此把握其衣服尺寸豈有不合身之理。
以個性度量人身,這位裁縫的認識和做法充滿睿智。愚以為,這一原理同樣適用于度量“人心”。人的“個性”是指“人心”在日常生活中的自然而真實表露,反應了人的內心世界或動機。盡管人性復雜蔭蔽,但只要留心觀察人的“個性”,并以此為尺子,就不難正確地度量“人心”。
又如,三國時,魏謀士郭嘉對劉表之判斷,也是通過其個性而識其“人心”的。曹操將遠征烏丸,眾將慮劉表偷襲許昌,郭說:“表,坐談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備,重任之恐不能制,輕任之則備不為用,雖慮國遠征,公無憂矣?!笔聦嵢绻浴9鲜氯缟?,在于其從表的一貫表現中找準了其個性:表占據荊州后,就滿足于守荊而無遠圖宏志,雖然他據地利之優(yōu)勢,多有逐鹿中原的機會,但未見其行動:曹袁在北方爭霸,他持中立,說是坐觀天下,其實是虛妄之談,坐觀而已。故郭稱表是“坐談客”,生動形象地刻畫了劉表其人,揭示了其疑忌的個性。如他要偷襲許昌,他自己是文人,領兵打仗要靠人,雖有劉備,雖以禮待之,但內心猜忌而絕不會重用劉備率軍偷襲許昌。就這樣,郭如裁縫通過御史的“個性”而把握量身尺寸一樣,從表的言行中把握了度量劉表內心世界的這把尺子。
測人之心的難度在于由表及里,真正看清內心世界。由此決定了把握“個性”這把衡量“人心”尺子也是有一定難度的,需要有一套制度和機制。為之,古人提出了不少真知灼見和良策。諸如,莊子的“九觀法”、孔子的“知人三法”、李悝的“識人五法”、孟子的“知人四程序”等等。清曾國藩在吸收前人有益見識和經驗的同時,借助相面觀,提出了“七看識人法”,即:“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夫看氣概,富貴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風波看腳筋,若要看條理,全在語言中?!彪m或多或少含有一些唯心因素,但仍彰顯了其處世從政、識人用人之老到,充滿睿智和雄才大略。他雖處于社會動蕩多變之際,但他應變自如,事業(yè)順利。這一結局,一定程度上可歸功于他善于用“個性”這把尺子度量人心,而終無識人之大誤。
應指出的是,就領導者而言,度量“人心”,重在看“個性”,首要的是領導自身必須身正心純,頭腦清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唯如此,才能正確地把握衡量“人心”的尺子。否則,難免造成識人、用人的失誤。一代名相張居正,胸有雄才大略,善于治國理政,不乏識人、用人之妙招、絕招。但最終改革失敗,本人也無好結局。導致這一結局的一個重要原因是,關鍵時刻帶病提拔了心地不純、與改革反對派關系不清的張四維、申時行等人作為其接班人。對張、申之不屑所為,他不是不察,而是因其后期固執(zhí),聽不得旁人提醒,違背了其用人之初心和原則,丟掉了度量“人心”的尺子。故張居正之敗,不是敗于改革的反對派,而是敗于他自身原因。這是頗發(fā)人深思的。
摘自《上海法治報》2021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