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議“他山之石”

楊聞宇

李世民所選用的骨干人物，便是凌煙閣上的24位功臣。一位史學(xué)家說得好：“論用兵制敵，沒有誰能超過李靖;論辨析是非，沒有人能強于魏征;論解危救難，首推敬德?！笨蛇@三位，俱是從唐王朝刀口下僥幸存活下來的“他山之石”。

唐王朝草創(chuàng)之際，強敵林立，在相繼攻克一系列營壘之后，李世民“喜于克敵得俊”。他目光深邃，抱負遠大，“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戰(zhàn)云倥傯之際，就在思謀著日后的壯大與發(fā)展。

敬德原是劉武周的屬將，降唐后，與之同伙者又叛唐而去，唐之諸將疑及敬德，將其囚禁并打算除掉，被李世民解救。救下來不久，在敵營悍將單雄信突襲李世民的緊要時刻，敬德槍挑單雄信于馬下;玄武門之變，李元吉用弓弦套住李世民的脖頸，敬德雷吼而至，一箭射翻了李元吉。政變成功，敬德排名第四，他很不服氣，御宴時揮拳泄憤，幾乎打瞎了從旁規(guī)勸的李道宗的一只眼睛。嗣后，李世民問敬德：“聽人說你要謀反，這是怎么回事？”敬德道：“我跟你出生入死，幸好還活著，現(xiàn)在身上留下的唯有傷疤。你現(xiàn)在大業(yè)已定，就懷疑我嗎？”說著解衣摔地，亮出傷疤。李世民面對傷疤而流淚，連忙解勸：“快穿上衣服吧。我正是不懷疑你，才好意提醒的?！蹦軐⑽ｋy之際所結(jié)下的血火情誼，在上得龍椅后又演化成可維系的君臣關(guān)系，實屬難得。

李靖作為隋朝將領(lǐng)，發(fā)覺李淵行將反隋而向朝廷告密，被李淵捉拿而問斬，李世民為之求情，留了下來。在李家兄弟反目后，李世民私下向李靖借兵，李靖卻斷然回絕。而今李世民坐上龍椅，面對背恩的李靖，當怎么處置呢？外患襲擾，威脅嚴峻，李世民借重李靖;李靖凱旋還朝，便立即交還兵權(quán)。功高必賞，李世民拜李靖為相。李靖上殿恭謹，以年高多病為由要求退休。李世民批準了其辭職申請，可過去不到半個月，吐谷渾又進犯涼州，李世民讓李靖再次掛帥出征，只用了半年時間，攻滅吐谷渾。對李靖斟酌入微，默契于懷，可謂君主對臣下的體貼、愛惜，更體現(xiàn)了李世民精明、穩(wěn)妥的用人之道。

至于魏征，他先投反隋的元寶藏，后隨瓦崗寨的李密歸順李淵，不久因被俘效命于竇建德，竇失敗后，為太子李建成效力。眼見秦王府蒸蒸日上，威脅到太子的地位，魏征“每勸建成早為之謀”，及早干掉李世民。玄武門政變后，李世民“召征責(zé)之曰：‘汝離間我兄弟，何也？眾皆為之危懼。征慷慨自若，從容對曰：‘皇太子若從臣言，必?zé)o今日之禍！”正是這樣一個凜然、鎮(zhèn)靜的文士，讓李世民為之斂容，“擢拜諫議大夫”。魏征前后進諫二百余事，君臣博弈形同水火，有時與太宗爭得面紅耳赤。對魏征而言，步步都踏著刀刃。這里試舉一例。貞觀五年，侍御史權(quán)萬紀、李仁發(fā)由于熱衷于告密、誣陷而多次被皇上召見，動輒令太宗震怒，眾臣無以自安。在這滿朝廷屏息斂氣的死寂關(guān)口，魏征挺身而出，在歷數(shù)了兩個佞臣以詆毀為能的事實之后，斷然表白：“伏愿陛下留意再思。自驅(qū)使二人以來，有一弘益，臣即甘心斧鉞，受不忠之罪！”大義凜然，孤注一擲。幸虧李世民清醒地回龍轉(zhuǎn)駕。李世民曾對魏征這樣表述：“玉雖有美質(zhì)，在于石間，不值良工琢磨，與瓦礫不別;若遇良工，即為萬代之寶。朕雖無美質(zhì)，為公所切磋，勞公約朕以仁義，弘朕以道德，使朕功業(yè)至此，公也足為良工耳。”

這是個非常精妙的比喻。良工與石材，切磋過程中是互為因果的。始初從政時的魏征、李靖、敬德，也是一尊尊粗糙的巨璞，他們在李世民的手底雕琢、磨礪，才以卓異的形象留名于青史。古人云，智者不為愚者謀，勇者不為怯者死——這些亦智亦勇的“他山之石”，能被李世民珍惜、利用，也證實了李世民不尋常的襟懷與氣度。

水可載舟，也可覆舟，君臣也是舟與水的關(guān)系。貞觀之治者，眾之所積也，李世民吸取前朝教訓(xùn)，聚合了一大批智者、能臣，群策群力，才在歷史長河中劃出了一道亮麗灼目的浪花。

隋朝立國37年，唐之立國289年，單從時序上比較，楊堅、李世民所奠定的國祚，差異還是很明顯的。

摘自《光明日報》2021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