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夫妻，看病也要AA制

不老的樹

AA制婚姻是指結(jié)婚后夫妻雙方在經(jīng)濟上自己負責自己的消費，不為對方的消費買單，比如吃飯各付各的，自己的興趣愛好自己買單，這種婚姻模式頗受年輕夫妻的喜歡。

急診室來了一對夫妻，丈夫生病，妻子卻堅持“三不管”，不問病情、不陪護、不付錢。究其原因，竟然是AA制婚姻惹的禍，夫妻之間算計到這種地步，這段婚姻又該何去何從？

看病AA

晚上10點半，急診大廳迎來片刻的安寧。有護士提議點外賣，吃的人舉手，費用AA，大家紛紛舉手表示贊同。

只是，我們的外賣還沒到，急診大廳的門就被一對男女給推開了。

32歲的沈佳佳被丈夫徐棟攙扶著走進急診大廳，此時的她面色蒼白，滿頭大汗，身上的衣服都被汗?jié)?，一只手捂著肚子，表情痛苦?月的武漢雖然已經(jīng)熱情似火，但她的汗顯然不是因為天氣原因。

護士見狀，趕緊示意徐棟把沈佳佳扶進搶救室。

搶救室里，我問沈佳佳：“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佳佳用手捂著肚子說：“肚子疼，而且渾身冒冷汗?！?/p>

我問：“你這持續(xù)疼多久了？”

沈佳佳說：“昨天就開始疼了，只是沒有像現(xiàn)在疼得這么厲害，我在家吃了止疼藥，不管用，而且疼得越來越厲害?！?/p>

我簡單地做了查體，發(fā)現(xiàn)她的腹痛不是闌尾炎或者膽結(jié)石之類疾病引起的，更傾向于是婦科方面的問題。

我試探性地問她，“你例假什么時候結(jié)束的？最近一次性生活是什么時候？”

沈佳佳一臉尷尬地看著我，羞紅了臉，有點不好意思。

徐棟見狀說：“醫(yī)生，你這個問題‘超綱了吧？看個病，還要打聽我們夫妻私生活？”

我剛想解釋，沈佳佳突然開口說：“我例假前天才結(jié)束，最后一次性生活是昨晚。好像肚子疼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p>

疼了十幾個小時，癥狀加劇，我心里有一絲擔憂，一邊讓她先去做檢查，一邊喊婦科醫(yī)生下來會診。

我開了檢查單給徐棟，讓他去繳費。他卻拖拖拉拉，半天才對沈佳佳說：“你帶銀行卡了嗎？我去幫你交費！剛才掛號的錢我都替你出了，這錢，你應(yīng)該自己出?！?/p>

我和護士愣在那里，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徐棟急忙向我們解釋：“我們是AA制婚姻，衣食住行都是AA，看病當然也要AA了，你們說是不是？”

我和護士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尷尬地賠笑。

轉(zhuǎn)頭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沈佳佳，她瞪大眼睛，用不可思議地目光看著自己的老公，眼眶里滿是淚水。她艱難地抬起身子，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張醫(yī)保卡和銀行卡甩到徐棟手里。

徐棟接過卡，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小聲地說：“你還沒告訴我銀行卡密碼呢?！?/p>

此時的沈佳佳早就身心俱疲，她痛苦地閉上眼說：“密碼是我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p>

很快，檢查結(jié)果出來，CT顯示，引起沈佳佳腹痛的原因是黃體破裂，腹腔內(nèi)有大量血液，出血量有900毫升。

婦科醫(yī)生看到檢查結(jié)果說：“黃體破裂導(dǎo)致內(nèi)出血，體內(nèi)還有7厘米的血塊，如果血塊超過9厘米就非常危險了?，F(xiàn)在有兩個方案，第一種是保守治療，服點藥，注意觀察，等人體自愈。但是如果自愈情況不太好，還是得手術(shù)。第二種就是做微創(chuàng)手術(shù)，排出積液?！?/p>

沈佳佳躺在那里，虛弱到一點力氣都沒有。

徐棟不關(guān)心治療方案，開口就問：“做這個手術(shù)，會不會影響以后的生育？醫(yī)生，我們還沒有生孩子呢。”

婦科醫(yī)生說：“不會影響生育?！?/p>

徐棟猶豫不決，沈佳佳拽了拽我的衣服說：“醫(yī)生，我選擇手術(shù)治療?！?/p>

沈佳佳被推進手術(shù)室，護士問徐棟：“術(shù)后需不需要用鎮(zhèn)痛泵緩解術(shù)后疼痛？這個醫(yī)保不能報銷，需要自費，一個大約六百多元?！?/p>

一聽醫(yī)保不能報銷，徐棟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嘴里說：“忍忍就過去了?！?/p>

我們的外賣早就到了，大家自覺把費用轉(zhuǎn)給點外賣的同事。

有護士說：“AA制生活，我聽過，也見過。但是執(zhí)行得這么徹底，看病也要AA也是不多見?！?/p>

互相提防

在醫(yī)院，我們和病人告別，從來不說“再見”，而是“最好再也不見”。有的病人，我們真的再也沒見過，而有些病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來了。

一年后，我再次見到了徐棟和沈佳佳，不同的是，這次是徐棟住院。

凌晨3點，120送來一個昏迷不醒的患者，看到病人姓名的時候，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看到人才想起原來是他。

徐棟和沈佳佳的AA制生活，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方面我們不理解這種行為，另一方面，明顯能感受到這種沒有人情味的關(guān)系下，夫妻之間的疏離。

徐棟是被同事送到醫(yī)院的，據(jù)同事講，他們最近有個大項目，幾乎天天加班，徐棟從工位起來還沒走兩步，就突然倒地，昏迷不醒。

我立馬安排徐棟做頭顱CT，結(jié)果顯示，顱內(nèi)出血，出血量達到90毫升。一般大腦半球的出血量達到30毫升以上就需要手術(shù)，他的出血量是3倍，而且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腦疝。所謂腦疝，通俗地說，就是顱內(nèi)壓力太高，導(dǎo)致腦組織向下、向一側(cè)移動，使腦組織產(chǎn)生移位，有生命危險，需要盡快手術(shù)。

此時，沈佳佳剛趕到醫(yī)院。住院做手術(shù)都要交錢，同事見監(jiān)護人到了，就回去了。

我把繳費單遞給沈佳佳說：“先交5萬，后面不夠你再交。”

沈佳佳猶豫了一下，沒有直接接單子，而是說：“醫(yī)生，你能不能讓我先打個電話？”

此時，徐棟還在搶救室里，腦子里還在出血，可作為妻子的沈佳佳卻猶豫不決。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護士提醒我：“你忘了他們夫妻看病也是AA制嗎？”

我噢的一聲，恍然大悟。

過了半個小時，兩個自稱是徐棟哥哥和妹妹的人出現(xiàn)在醫(yī)院。

沈佳佳拿著徐棟的繳費單說：“你們也知道，平時徐棟的工資基本都接濟你們了，現(xiàn)在他做手術(shù)需要錢，你們兄妹商量一下，看能出多少？醫(yī)院的意思是交錢就做手術(shù)，不交錢就不給做手術(shù)。”

妹妹一聽說徐棟有生命危險就開始哭：“嫂子，我哥都這種情況了，你不先想著救人，怎么能先跟我們算賬？我家啥情況你不知道啊，我和老公工資都不高，養(yǎng)活自己都困難，不管怎么說你都不能這個時候劫貧濟富?！?/p>

哥哥也抱怨：“現(xiàn)在是救人要緊，兄弟姐妹之間那是一筆糊涂賬，一時半會算不清楚。你是他老婆，他的工資肯定交給你，就算沒給你，他的銀行卡里肯定有錢?！?/p>

妹妹繼續(xù)狡辯：“我哥和你結(jié)婚，你們就是一家人，出了事你當老婆的不管，找我們這些兄弟姐妹來做什么？”

兩個人站在道德高地不停批判沈佳佳作為妻子的不負責任，繞來繞去就是不說出錢的事，擺明了不會拿出錢來。

沈佳佳冷笑一聲說：“你猜徐棟聽到你們剛才的對話會不會很寒心？”

兩兄妹異口同聲說：“肯定不會，他知道我們生活有多難。”

沈佳佳見狀，擺擺手說：“你們回去吧，醫(yī)院這邊我來想辦法?！?/p>

兄妹倆聽說不用自己出錢，飛快地跑了，生怕下一秒沈佳佳突然反悔。他們不知道的是，徐棟早就在他們來之前，已經(jīng)進入手術(shù)室開始做手術(shù)了。

沈佳佳猶豫著不肯接過繳費單的時候，我知道她在顧慮什么。當她提出要先打電話的時候，我說：“現(xiàn)在他的腦子里還在出血不止，每一秒對他來說都很珍貴，因為那意味著他術(shù)后的恢復(fù)情況，如果出血太多，很有可能危及生命。要和他算賬，也得讓他先活著出來不是？”

沈佳佳低著頭，一臉悲傷地說：“我就是覺得不公平，覺得委屈，我生病的時候，他不顧我的安危，堅持要跟我AA，現(xiàn)在輪到他了，我憑什么就不能以用他對待我的方式對待他？”

我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和他秋后算賬的方式有很多種，但絕對不是現(xiàn)在這樣置他的生命安危于不顧?！?/p>

沈佳佳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先替徐棟交了手術(shù)費。

第二天一早，沈佳佳拿著徐棟的銀行卡和病歷去了銀行，銀行的工作人員在醫(yī)院里再三確認了徐棟的病情和身體狀況之后，答應(yīng)先把徐棟銀行卡里的錢取出來，交剩余的住院費。

工作許多年，第一次見把銀行工作人員叫到醫(yī)院取錢的人。有人說，一個男人如果不告訴老婆銀行卡密碼，第一是他不愛你，第二是他不信任你。不管是哪一種，或多或少都會影響夫妻感情。因為你在倒下的瞬間，決定權(quán)就落到了另一方手里。

重修舊好

徐棟從手術(shù)室出來之后，沈佳佳就替他找了24小時的護工，200元一天。

沈佳佳每天去醫(yī)院看一下，要繳費她就拿徐棟的錢去交，給護工的錢也是當著徐棟的面，當天結(jié)算。

徐棟雖然心疼錢，但是他堅持看病也和沈佳佳AA制，加上身體還沒恢復(fù)，只能敢怒不敢言。

過了兩天，徐棟身體好一點，沈佳佳通知徐棟的哥哥和妹妹來醫(yī)院。兩個人在徐棟面前對沈佳佳一通數(shù)落，對沈佳佳不親自照顧徐棟而請護工的做法更是氣憤不已，覺得沈佳佳浪費錢。

沈佳佳也不吭聲，由著這兄妹倆一唱一和地“演戲”。

等他們說得差不多了，沈佳佳突然放出那天他們?nèi)齻€人在搶救室門口的對話，哥哥和妹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頓時啞口無言。

徐棟紅著眼瞪著沈佳佳說：“你這么做是想看我們兄妹自相殘殺還是想看我的笑話？”

面對徐棟的質(zhì)問，沈佳佳覺得很可笑：“我沒你想得那么齷齪，我這么做是想告訴你，誰都不值得你為了他們而放棄自己生活。哥哥和妹妹都已經(jīng)各自結(jié)婚，他們也該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好與不好，那都是他們的生活。你為了省錢和我AA制生活，吃開水泡飯，吃咸菜，拼命加班，到頭來不過是養(yǎng)活了兩個白眼狼而已。”

“你說誰是白眼狼呢？誰說我們不出錢，我們不是回家想辦法籌錢去了嗎？”徐棟的哥哥妹妹和沈佳佳吵成一團。

徐棟把頭埋在被子里，痛苦地說：“你們都走吧，這里有護工照顧我，不麻煩你們了。”他的語氣冰冷而決絕。

沈佳佳第一個走出病房，她剛走出來，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哭完以后，沈佳佳并沒有離開醫(yī)院，她和我講起了她和徐棟的故事。

沈佳佳說：“我和徐棟是在公司年會上認識的，當時別人的才藝展示都是唱歌或者跳舞，再不然就是抱著一把吉他裝酷。到徐棟的時候，他居然吹著嗩吶就上臺了。我第一次聽見有人把嗩吶吹得那樣凄涼，好不容易被炒熱的年會現(xiàn)場，被他一曲給吹滅了，氣氛降至了冰點。他們部門的人都怪他掃興，我卻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覺得這個男人好有魅力?！?/p>

“是我主動追求的他，我說想和他學吹嗩吶。他說他爸爸就是個吹嗩吶的藝人，從小十里八村哪家老人過世，一定會請他們?nèi)パ葑?。他從小跟著父親學習，人不夠的時候他就被拉去救場。徐棟跟我說過他家境貧寒，家里兄弟姐妹多，談戀愛的時候，我不希望他有太大的壓力，于是主動提出AA制，徐棟也接受了?！?/p>

“戀愛兩年后，我們結(jié)婚了?；楹?，徐棟說他家里事情太多，要用錢的地方也多，為了減少兩個人的爭吵和矛盾，他建議依舊執(zhí)行AA制生活方式。一開始，我很享受這種AA制的生活，因為徐棟家里事情非常多。妹妹上學要錢，哥哥買房要錢，父母生病住院要錢，這些都需要徐棟來負擔。真正生活在一起了，才發(fā)現(xiàn)矛盾和問題太多了。水電、煤氣和物業(yè)費，這些有具體數(shù)字的，我們每個月都平攤?！?/p>

“兩個人商量好輪流買菜，我喜歡做好吃的，經(jīng)常買魚、蝦、海鮮之類的，盡量做到營養(yǎng)均衡。但到了徐棟買菜的時候，他就用剩菜剩飯對付。有時我加班回來晚了，他就用開水煮剩飯，就著咸菜吃，完全無視我是不是有飯吃。看著他涇渭分明，我也開始斤斤計較，到最后連一包鹽都要算清楚。兩個人不像是夫妻，更像是兩個同居室友?！?/p>

“上次我黃體破裂住院，醫(yī)生說有可能是同房時男方用力過猛造成的，當我把這個原因告訴徐棟的時候，他第一反應(yīng)不是反思自己以后注意一下，開口竟然是住院費也要AA制。那一刻，我真是欲哭無淚。一開始我只是想和他談一場沒有負擔和壓力的戀愛，沒想到最后竟成了我們婚姻的絆腳石?！?/p>

關(guān)于未來，沈佳佳說她也沒想好，如果徐棟一直這樣和她AA制生活，她可能會考慮離婚。

徐棟出院那天，沈佳佳來接他。

在病房里，徐棟拉著沈佳佳的手說：“我昏迷不醒的這幾天，聽說是你一直在醫(yī)院照顧，醫(yī)藥費也是你替我交的，這些錢我會還你?！?/p>

沈佳佳下意識地把手抽回去，她以為徐棟還在為上次的事生氣，很有可能要和自己提離婚。兩個人禮貌而疏離，氣氛竟然有些尷尬。

沈佳佳想走，徐棟突然拉住她說：“老婆，對不起！以前我都是為了家人活，把他們的需求擺在了我生活的第一位，為此忽略了你，也傷害了我們的婚姻，我向你道歉。從今以后，我為自己活。咱們不AA了，這是我的銀行卡，密碼是你的生日。以后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你的錢還是你的錢?！?/p>

沈佳佳愣愣地看著徐棟，一臉的不可思議。周圍的人都為徐棟的表白而拍手叫好，沈佳佳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羞紅了臉的徐棟拉著手走出去了。人只有經(jīng)歷了生死，才會明白，誰才是最重要的人。

AA制的婚姻相處模式看似是減輕了相互之間的負擔，實際上，過度在乎錢只能讓兩顆心的距離越來越遠。婚姻的意義在于，不管在什么時候，身邊都會有個人陪伴著你，與你共同分擔。著名脫口秀演員李誕曾經(jīng)說：“婚姻是一個殼，不是我們要保護婚姻，而是婚姻要保護我們。要把所有最壞的事情都說好，將婚姻這個殼做得足夠堅固?！?/p>

經(jīng)歷了這件事，我相信徐棟和沈佳佳有能力將婚姻這個殼做得足夠堅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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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