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 雪
她是班級里我最喜歡的女孩,是那種隔得遠遠的愛慕與欣賞。她的名字叫蕊。那時我們都還是些小不點,蕊卻已經(jīng)初現(xiàn)少女的苗條。她是長沙市少年體操班的成員,她總穿著令我們羨慕不已的花短裙,節(jié)日則穿上紅皮鞋。我只要一看見她,就會產(chǎn)生那種賞心悅目的感覺,但我不敢隨便接近她。因為我隱約地覺得我同她之間有某種鴻溝,這大約來自她那富裕家庭。那個時候,大部分孩子的穿著都是灰溜溜的,只有少數(shù)例外——一個班有那么三四個吧。但在我的眼里,蕊實在是太美了:烏黑閃亮的眸子,濃密的黑發(fā),勻稱活潑的身體。即使走在街上,也是很少見的那種。
有一天,我們在操場上玩“工兵捉強盜”的游戲,蕊和另一位女孩擔任兩邊的頭頭。那時我短跑的速度很快,就被蕊要了去做“工兵”。我興奮極了,同蕊站在一起,感到無比自豪。后來我奮力為她奔跑,抓到了幾個“強盜”。蕊摟著我,歡喜得又叫又跳!那一天老師有別的公務,給我們早早地放了學。有幾位同學需要早點回家,游戲就玩不成了。但蕊意猶未盡,她邀我去“谷倉”玩。這對我就像喜從天降。
谷倉其實里面裝的是老糠,堆放得像小山一樣高。我和蕊一邊攀登那些“小山”一邊聊天。后來累了,就在老糠堆里坐下來了。我問她在體操隊是如何訓練的,蕊就做了幾個優(yōu)美的劈叉動作給我看。這是她專為我一個人做的,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那一刻,我感到我愿為她做任何事!
接著蕊又請我去她家參觀一下,我簡直受寵若驚了。
她家在一個小花園里,那棟房子里有很多房間,地板一塵不染,漆了好看的顏色,似乎每個房間里都有一些鏡子,客廳里的飯桌特別寬大。后來蕊的媽媽回來了,是一位很氣派的中年女人。她似乎認識我,說我的學習很好,要蕊向我學習。我平時很害羞,尤其在大人們面前,所以我連忙告辭了。蕊將我送到小花園門前,臉上的表情是若有所思。
但不知為什么,后來我同蕊并沒有進一步交往。我想,這應該是因為她沒有主動地來找我吧,我那時是很壓抑的小女孩。蕊的朋友太多了,幾乎班上所有的女孩和男孩都同她要好,她還同外班的同學來往。她已經(jīng)忘記了我和她之間那短暫的溫情。
我站在那里,看著她像一只花蝴蝶一樣跳皮筋,旁邊還有幾個同學發(fā)出贊嘆的尖叫。我對她的表演百看不厭。誰能同她匹敵?當然沒有人能。我無師自通地明白了:我不屬于她的世界,那棟有很多房間的房子,那屋前花木修剪得很好的小花園,對于我這類小女孩來說是非常陌生的。而她,她是一個夢。
很久很久以后,我聽說她成年后的個人生活并不順利。我心底升起一股悲哀。
(離蕭天摘自《今晚報》2021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