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亞“錢學森之后的那個人”

“我這一輩子就做一件事：搞中國的核武器”

1952年春，朱光亞曾作為翻譯參與板門店停戰(zhàn)談判面對美國的核威脅，他徹底認清中國必須擁有自己的殺手锏武器

朱光亞（1924-2011），湖北武漢人。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核物理學家，中國核科學技術(shù)的主要開拓者之一。1956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85年和1988年兩次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獎特等獎，1999年獲“兩彈一星功勛獎?wù)隆薄?/p>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時許，大西北的戈壁灘上驟然閃出一道強光，中國的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了！

但這一刻，朱光亞并沒有看到。原來，在離開試驗現(xiàn)場返回指揮塔時，司機駕車走錯了路。朱光亞轉(zhuǎn)過身來，看到半空中正在升騰的蘑菇云，潸然淚下。

“回去吧，趕快回去吧！祖國在迫切地等待我們！”

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政府邀請華羅庚、吳大猷、曾昭掄三位教授商討發(fā)展原子武器事宜。三人擬訂計劃，遴選優(yōu)秀青年學者赴美考察。其中，朱光亞與李政道一起被吳大猷選中。

帶著滿腦子的“原子夢想”，一行人從舊金山上岸后直奔普林斯頓大學，卻當頭迎來一盆冷水：美國有關(guān)原子彈的各個科研機構(gòu)均不準許外國人進入。而之前蔣介石政府承諾的50萬美金研制費也成為一紙空文。

師生們考察的期望破滅后，決定分別進入美國的研究機構(gòu)或大學學習前沿科技。朱光亞不改初衷，1946年9月，他隨吳大猷進入密歇根大學，從事核物理學的學習和研究。

在密歇根大學，朱光亞的學習成績始終全部是A，連續(xù)4年獲獎學金，并在《物理評論》上相繼發(fā)表了4篇英語論文。這也是目前公開渠道所有可查到的朱光亞的學術(shù)論文。

留學期間，朱光亞積極參加留美學生進步團體，經(jīng)常組織愛國進步活動。新中國成立的消息傳到美國后，他帶頭把抗戰(zhàn)時“打倒列強”的歌填上“趕快回國”的詞，推動留學生回歸報國。

1950年2月，朱光亞毅然拒絕了美國經(jīng)濟合作總署的旅費“救濟”，搶在美國對華實行全面封鎖之前，取道香港，回到了祖國的懷抱。

在回國的輪船上，朱光亞牽頭與其他血氣方剛的愛國留美同學聯(lián)名撰寫了一封飽含激情的《給留美同學的一封公開信》，呼吁海外中國留學生回國參加祖國建設(shè)。“同學們，聽吧！祖國在向我們召喚，四萬萬五千萬的父老兄弟在向我們召喚，五千年的光輝在向我們召喚，我們的人民政府在向我們召喚！回去吧！讓我們回去把我們的血汗灑在祖國的土地上灌溉出燦爛的花朵。我們中國是要出頭的，我們的民族再也不是一個被人侮辱的民族了！我們已經(jīng)站起來了，回去吧，趕快回去吧！祖國在迫切地等待著我們！”

后來，密歇根大學的大部分中國留學生在取得學位后，都沖破重重阻力回到了新中國。這封信傳到英國、法國后，在那里的許多中國留學生都陸續(xù)回國，后來為核武器事業(yè)作出杰出貢獻的程開甲就是其中之一。1950年至1955年，由海外回國的學子有上千人。

幾十年后，當朱光亞的莫逆之交、著名物理學家李政道（入美籍）回憶起這段往事時，調(diào)侃地說：“當初蔣介石派出去學做原子彈的幾位，只有光亞是派對了?！?/p>

“我這一輩子主要做的就這一件事：搞中國的核武器”

1950年4月，朱光亞回國任教，成為當時北京大學物理系最年輕的副教授。他從未放棄過自己的夢想。

在回國后的短短一年內(nèi)，他就出版了專著《原子能和原子武器》。1952年春，朱光亞以英文翻譯的身份被派往朝鮮，參與板門店停戰(zhàn)談判。當時美國軍方利用核武器屢次威脅中國，這種屈辱使朱光亞徹底認清，中國必須擁有自己的殺手锏武器。

1957年，朱光亞被調(diào)到中國科學院原子能研究所。

1959年6月，蘇聯(lián)來信拒絕按協(xié)定提供中國原子彈樣品和技術(shù)資料。中國決定“自己動手，從頭摸起，準備用8年時間搞出原子彈來”。在此背景下，當時的核武器研究所急需一位負責原子彈產(chǎn)品的“科學技術(shù)領(lǐng)導人”。

在錢三強的力薦之下，朱光亞被調(diào)入核武器研究所，并很快就被任命為副所長，擔任科技方面的總負責人。

接到這個消息，朱光亞激動萬分?？粗K聯(lián)專家留下的“殘缺碎片”，朱光亞無畏無懼：我們就要從這些碎片里，造出我們中國的第一顆原子彈！他從家里搬進研究所單身宿舍，不辭辛勞地忘我工作。

朱光亞的到來，很快使核武器所的工作有了起色。從最基本的理論學習、實驗準備工作，到規(guī)范科研管理、建立團隊精神，再到最終組織起一支像模像樣的研發(fā)隊伍，核武器所一磚一瓦的建設(shè)，都有朱光亞的努力與付出。

王淦昌、彭桓武、郭永懷、程開甲，這些在當時就已很出名的科學家們，還有陳能寬、周光召等一批科技骨干，都是在朱光亞的建議下加入進來，組成了中國核武器研發(fā)的黃金陣容。

1962年，中國原子彈的理論設(shè)計、爆轟試驗、中子源研制等均取得了重大進展。但當時正值三年困難時期，圍繞國內(nèi)對原子彈研制項目是否“下馬”出現(xiàn)了爭論。9月，當時的二機部部長劉杰與李覺、吳際霖、朱光亞等，向中央提出了兩年內(nèi)進行中國第一個原子彈裝置爆炸試驗的“兩年規(guī)劃”。

為進一步分析研究的可行性，朱光亞主持起草了《原子彈裝置科研、設(shè)計、制造與試驗計劃綱要及必須解決的關(guān)鍵問題》。同時，他還主持起草了《原子彈裝置國家試驗項目與準備工作的初步建議與原子彈裝置塔上爆炸試驗大綱》。

這兩份至關(guān)重要的文件，被譽為原子彈的“兩個綱領(lǐng)性文件”。毛澤東對此作出重要批示：“很好，照辦?！?/p>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時許，大西北的戈壁灘上驟然閃出一道強光，中國的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了！但這一刻，朱光亞并沒有看到。

原來，在離開試驗現(xiàn)場返回指揮塔時，司機駕車走錯了路。還在趕路的朱光亞轉(zhuǎn)過身來，看到半空中正在升騰的蘑菇云，潸然淚下。當晚，朱光亞在慶功宴上喝得大醉，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醉酒。

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后，朱光亞緊接著又成功組織機載核航彈爆炸試驗和導彈運載核彈頭爆炸試驗。

接著，他又組織力量獲得了氫彈試驗的成功。那時的新疆，正值數(shù)九寒天。他們大家都住在臨時搭就的布帳篷里。帳篷內(nèi)只有一個煤爐，后半夜還常常滅火，而室外溫度卻達零下20多攝氏度。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他們?nèi)〉昧嗽囼灥某晒?，?967年6月17日更大當量的氫彈爆炸奠定了良好基礎(chǔ)。從原子彈到氫彈，美國用了7年3個月，蘇聯(lián)用6年3個月，中國只用了2年8個月。

中國一共進行了40多次核試驗，朱光亞曾經(jīng)30多次親臨現(xiàn)場，早期還曾帶人進入爆后坑道實地觀察。爆后坑道余溫猶存，放射性劑量很大，還隨時伴有塌方。他“深入虎穴”，獲得了大量第一手資料。

“我這一輩子主要做的就這一件事：搞中國的核武器?！敝旃鈦喸仡櫿f。

直到1999年，朱光亞的名字才被國人熟知

朱光亞的長子朱明遠回憶：“1967年的一天，院子里一群孩子聊天。有人突然問：‘我們的爸爸媽媽是做什么的？沒有人能答出來。有人說：‘咱們回憶一下，是不是每次報紙上公布核試驗，我們的爸爸媽媽都不在北京？大伙一想，果然如此。頓時，我們感到非常神圣，靜靜地坐了好長一段時間?！?/p>

朱光亞80歲生日的時候，中國工程院原副院長杜祥琬主編出版了《戰(zhàn)略科學家朱光亞》，后記里寫道：“朱光亞做的工作，至今還有許多不能對外公布。”

奧本海默被稱為美國的“原子彈之父”。朱明遠也問過父親中國的“原子彈之父”是誰，朱光亞的回答是：“應(yīng)該是一群人，應(yīng)該是整個集體?！?/p>

有人評價朱光亞，凡是不感興趣的，他就眼皮一耷拉。

有多少錢，他不在意。中國工程院原秘書長葛能全回憶：1996年，朱光亞獲得“何梁何利獎”的100萬元港幣獎金，馬上提出捐給中國工程科技獎勵基金。葛能全說：“能不能捐一部分，你自己留一部分?！敝旃鈦喲燮ひ膊惶В骸鞍次艺f的辦?！?/p>

坐什么車，他不在意。朱光亞有一輛心愛的“老爺車”，不是汽車，而是自行車，從20世紀50年代一直騎到90年代初。直到他80多歲，還常常騎自行車外出，盡管組織為他配有汽車和警衛(wèi)。

吃什么飯，他不在意。中國工程院成立之初，連個食堂也沒有。身為院長的朱光亞就和工作人員一起吃普通盒飯，每次還把吃不完的飯菜打包帶回家。

穿什么衣，他不在意。人們說：“他身上穿的，總是那套舊軍裝?！?/p>

然而，有時候朱光亞卻細心得讓人匪夷所思。老秘書張若愚回憶：有一次在外面開會，朱光亞讓他回家取一份文件，告訴他第幾個保險柜，第幾格，從左到右第幾摞，從上往下數(shù)第幾份，不要看內(nèi)容，取來給他就行了。

批閱文件，他像老師批改學生作業(yè)一樣，不但修改內(nèi)容，連病句、錯字甚至標點符號都認真修改，而且字跡工整。

他的軍裝也像文件擺放一樣井然有序，每個衣服箱子里都有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箱子里放的是冬裝還是夏裝，一目了然。

他抽屜里放的鉛筆、橡皮、小刀都是有數(shù)的。孩子們有時悄悄拿走一個，他馬上就會發(fā)現(xiàn)。他還經(jīng)常拿臺歷反面寫東西，如果只需要寫一句話，他會撕一條下來，而不是用整張紙。

朱光亞有個“百寶箱”，放著釘子、螺絲等小配件。家里什么東西壞了，他都自己修。

讓子女們嘆惋的是，81歲才正式退休的父親幾乎沒有業(yè)余生活。偶爾在家聽聽古典音樂和京劇對他來說就是一種享受。沒有人會想到，當年在密歇根大學讀研究生的時候，他曾是合唱團里的男中音。

和平開發(fā)利用核能造福人民是朱光亞久懷的夢想。1971年，他領(lǐng)命參與組織領(lǐng)導中國第一座核電站的籌建工作，并組織力量進行關(guān)鍵技術(shù)攻關(guān)。1991年12月，秦山核電站首次并網(wǎng)發(fā)電成功，結(jié)束了中國大陸無核電的歷史。

1986年3月，鄧稼先提出加快中國核試驗步伐的建議。朱光亞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看到鄧稼先的建議后迅速給予支持，向中央領(lǐng)導作了匯報，并親自參與組織、領(lǐng)導了具體規(guī)劃方案的制定與實施。

1999年9月18日，朱光亞被授予“兩彈一星功勛獎?wù)隆保钡竭@時，這個為國家科研事業(yè)奉獻了一生的科學家的名字才真正被國人熟知。

2004年12月，國際小行星命名委員會將一顆小行星命名為“朱光亞星”。命名儀式上，朱光亞說：“以我的名字命名一顆小行星，我很不敢當……我個人只是集體中的一員，做了一些工作。”

2011年2月26日，朱光亞在北京溘然長逝，享年87歲。

（責編/李希萌 責校/彭思貝、陳小婷 來源/《朱光亞：“我的一生只做了一件事”》，黃銘/文，《百年潮》2014年第3期;《朱光亞：一生只做一件事——寫在“兩彈一星”元勛朱光亞逝世一周年之際》，武天敏、張曉祺/文，《解放軍報》2012年2月26日;《朱光亞：中國科技“眾帥之帥”》，錢煒/文，《中國新聞周刊》2011年第8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