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昌：在收藏的偶然里厘清歷史的必然

一未

《紅軍歌曲集》

有個人，四十年如一日，利用工作之余拾撿著散落民間的“紅色記憶”，收藏革命文物2000余件。

他曾把300多件建黨前后至“七·七”事變之前的文物，匯編成一冊《紅色典藏》出版。這批藏品，包括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報刊、原版書籍、歷史照片、文件資料，包括當年使用過的徽章、郵件、糧票、錢幣，包括紅軍家書，藏著若干年前普通人的生活和命運，也藏著風云變幻之中歷史選擇的“秘密”。

這些文物的發(fā)掘者，是紅色收藏家、作家王金昌。

藏品是鮮活的歷史點滴

常常，人走得太遠，容易忘記為什么出發(fā)。

王金昌的“紅色典藏”，一次次把人帶回到中國共產(chǎn)黨的起點，用鮮活的點滴厘清歷史的選擇，回答“中國共產(chǎn)黨為什么能”，初心啟示未來。

他收藏了一件1933年用草紙寫的《賣女狀》，一位老人被逼無奈要賣掉十幾歲的女兒給人做妻子。王金昌說，看到這個你就會理解，為什么會有窮人揭竿起義鬧革命，當紅軍，為什么很多年輕女性會參加革命。

他收藏了“剿長征紅軍”國民黨高級將領(lǐng)吳奇?zhèn)サ娜沼?。當他詢問百姓為什么不喜歡國軍，而喜歡紅軍時，得到的答案：“紅軍到時，只打土豪，國軍到時，強買糧食，強取農(nóng)具，亂砍樹木、竹林，頗惹人怨?！?百姓聲音是：“我們寧愿紅軍來！”王金昌說，這也從一個方面說明，中國共產(chǎn)黨為什么勝利，國民黨為什么失敗。

他收藏了1930年的《紅軍歌曲集》。這一目前僅存的中華蘇維埃政府印發(fā)的最早歌曲集中，真實記錄了勞苦大眾舍小家顧大家的現(xiàn)實和緣由?！都t軍行軍歌》唱道：“等到革命勝利后，再來同妹行長情。”

他收藏了紅軍家書。入伍數(shù)月的紅軍戰(zhàn)士梁昌順在給母親的信中寫道： 兒在外只有堅決一致的粉碎敵人（第）五次‘圍剿，才能保障分田勝利?！?經(jīng)查蘇區(qū)烈士名錄，梁昌順在第五次反“圍剿”中英勇犧牲。

他收藏了蘇區(qū)編撰的《村農(nóng)兒童讀本》，“第三十四課”描繪了當年百姓對中國共產(chǎn)黨執(zhí)政的期待：“革命成功真是好，沒有土匪和強盜;家家吃飽飯，個個穿皮襖;柴米十分多，酒肉格外巧;各盡各的能力，各收各的需要;天堂過生活，享福直到老?！?h3>故紙堆里打撈歷史選擇

王金昌是改革開放后最早逛文物市場的中國人之一?！爱敃r沒有拍賣，價位也不高，偶爾也能收到一些今天看來價值不菲的東西。”

九十年代初，對中國革命史有著濃厚興趣和情結(jié)的王金昌，在北京華威橋下的小攤前，無意中看到一個用紙繩裝訂，蠟紙刻印的小冊子，上邊寫著——“抗日游擊隊紀律條令草案”，5000余字共14頁的草案，是八路軍129師擬定的。摩挲著歷經(jīng)久遠、紙頁已發(fā)黃的小冊子，王金昌“仿佛靈魂與歷史之手相握”?？谷諔?zhàn)爭時期，八路軍129師在劉伯承、鄧小平的率領(lǐng)下，臨危受命，東渡黃河，挺進太行，運籌河北涉縣赤岸村，浴血千里太行山，打響了抗日戰(zhàn)爭中長生口、神頭嶺、響堂鋪和解放戰(zhàn)爭中上黨、平漢等著名戰(zhàn)斗、戰(zhàn)役。

這一小冊子，王金昌花幾十元錢買下了，后于抗日戰(zhàn)爭勝利50周年之際，無償捐獻給中國人民軍事博物館。軍博稱，它對于研究共產(chǎn)黨軍隊建設(shè)和抗日戰(zhàn)爭時期黨的建設(shè)有重要史料價值。自己偶然所得，居然能成為專業(yè)博物館青睞的捐贈，這讓初涉收藏的王金昌興奮，也讓他進一步確定了自己收藏的方向——從最初熱衷的更具升值空間的陶瓷器和古字畫收藏，轉(zhuǎn)向了革命文物。

王金昌收藏的“重中之重”，是“資料收藏”，譬如大量的中華蘇維埃、中國工農(nóng)紅軍時期的蘇區(qū)文件，早期黨報、黨刊，有紅軍家信，有軍政的信函和大量的路條等?！叭绻麖氖詹匮芯拷嵌瓤?，文字資料性文物信息量更大更直接更準確?！彼馁Y料收藏，很多源于被清理的成堆廢紙，其中有20世紀90年代博物館、圖書館建設(shè)翻新時清理廢棄的大量書稿和文件材料，也有政府機關(guān)處理的文獻。

他收藏了有毛岸英手跡信件的影印件。這封信是毛岸英寫給楊開慧姨媽之子向三立的，信里所談是一件家務(wù)，毛岸英的舅舅“希望在長沙有廳長方面位置”。信中毛岸英寫道：“反動派常罵共產(chǎn)黨沒有人情，不講人情，而如果他們所指的是這種幫助親戚朋友同鄉(xiāng)同事做官發(fā)財?shù)脑挘敲次覀児伯a(chǎn)黨正是沒有這種‘人情，不講這種‘人情。共產(chǎn)黨有的是另一種‘人情，那便是對人民的無限熱愛，對勞苦大眾的無限熱愛，其中也包括自己的父母子女親戚在內(nèi)……但如果這種特別感情超出了私人范圍并與人民利益相抵觸，共產(chǎn)黨是堅決站在后者方面的，即使‘大義滅親亦在所不惜?！?/p>

除卻一些大人物相關(guān)的物件，王金昌收藏了歷史浪潮中，許多名不見經(jīng)傳“小人物”的命運。2006年10月，在北京報國寺文化市場，王金昌買下了20本手寫日記，從1938年到1943年，共約150萬字。日記是輔仁大學國文系1938級學生董毅所寫，記錄了1937年日本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給北平百姓帶來的生命威脅和造成的生活困苦。這一藏品，由王金昌整理，2009年人民出版社出版，名為《北平日記》五卷本。

?《借谷證》“1931年11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在瑞金成立，毛澤東當選為臨時中央政府主席。1933年3月1日，臨時中央為了解決紅軍的糧食供給問題，毛澤東親自發(fā)布了第20號訓(xùn)令，決定在中央蘇區(qū)向群眾進行借谷，以供應(yīng)日益擴大的紅軍軍需。并于1933年和1934年先后三次發(fā)行借谷證和借谷收據(jù)，三次共向群眾借谷100余萬擔。有的未來得及償還，1934年10月，中央紅軍主力離開中央革命根據(jù)地開始長征?！?/p>

中國共產(chǎn)黨一大召開紅船形制圖（回憶記錄）

2007年，在北京東郊一間農(nóng)村的平房里，王金昌買下了80余本手寫日記，從1948年到1999年，無一日中斷。后經(jīng)了解，日記作者是語言學專家、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研究員喻世長。其中1948年至1950年的日記，由王金昌整理，東方出版社出版，名為《建國日記》。這位昔日的青年學者，對北平和平解放、新中國成立大典、長安街游行、知識分子改造的記錄，是真正的平民視角。

“歷史往往是抽取社會生活中的大事，而忽略了決定和影響歷史本質(zhì)的豐富的生活細節(jié)?！蓖踅鸩褪沁@樣，鍥而不舍，在收藏的偶然之中，打撈著歷史選擇的必然。

他的藏品中，有一枚中華蘇維埃時期鐵制的銹跡斑斑的中國共產(chǎn)黨黨徽，訴說著當年中國共產(chǎn)黨人信仰的堅定——這樣的黨徽，便于裝在口袋攜帶，行軍作戰(zhàn)等，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下可以對舉起的黨徽進行入黨宣誓;多封紅軍與村鄉(xiāng)蘇維埃政府往來函電末尾“致以赤禮”（赤色的敬禮），復(fù)活了早年中國共產(chǎn)黨人的革命激情。

王金昌說，作為收藏者，自己最大的欣慰就是借由這些年代的殘片，人們能回到歷史的現(xiàn)場，更真切地理解這個國家的過往。

“垃圾”與“國寶”：北京古玩收藏見證

王金昌與“紅色典藏”的緣分，是一連串偶然促成的。

在一冊出版的《潘家園》的散文集里，王金昌回憶道：

“20世紀80年代中，我喜歡上了古玩。

“那時，我在香港工作，深受香港古玩拍賣市場的影響，我也試著在市場上買些瓷器、字畫，但心中沒底?！?/p>

因為外派的他，還記得“一位剛移民到香港不久的所謂香港人”，專門在香港油麻地跳蚤市場買歐洲制造的舊機器零件，如齒輪、軸承什么的。他看到王金昌手里拿著青花瓷盤，挑釁道“來這兒盡撿大陸的碗碟破爛，我們香港人，是撿人家發(fā)達國家的先進設(shè)備”。這番話，對王金昌的自尊心刺激很大。“我當場反駁說，先生，你撿的才是外國的垃圾，而我這是國寶！”

在香港拍賣行，動輒賣到數(shù)十萬元的內(nèi)地古董，讓王金昌意識到古董的經(jīng)濟價值、文物價值和歷史價值。當時中國香港的拍賣行老板告訴他，“中國旮旮旯旯到處都藏有寶貝，只要你懂，你有眼力，你有這個文物收藏意識，你用心去找……”

1988年初春的一個早晨，王金昌對北京收藏的見證，從加入逛后海地攤早市的行列開始。那會兒，他只要在北京，幾乎每個周末都到后海逛地攤，幾乎每次都有收獲。

20世紀90年代，在后海逛地攤的人群里，王金昌發(fā)現(xiàn)了主編過《中國陶瓷史》的古陶瓷專家、故宮博物院顧問馮先銘先生。這可給“垃圾堆撿破爛”的收藏愛好者們“正了名”?！澳鞘窃诮o國家發(fā)現(xiàn)寶貝，我們是怕外國人撿走我們的國寶啊。”

社會對一個公眾不熟悉的產(chǎn)業(yè)形成認知，過程常常是緩慢的。據(jù)王金昌回憶，當時由于還沒開禁古玩交易，工商、文物部門，甚至公安局出動，時不時去轟。不知多少次，只要有人喊“有人來了！”賣主和買主提起貨就跑，也打碎了一些好東西。

王金昌在香港工作的時間里，看到蘇富比、嘉士德一年兩季在香港拍賣中國瓷器，痛心疾首。于是，王金昌1993年或更早些時候醞釀寫了一篇《既要堵也要疏》的文章，1994年初發(fā)表在《光明日報》上，呼吁堵住古董流往海外的渠道，支持文物在國內(nèi)流通，呼吁成立拍賣行，扶持地攤交易。這篇國內(nèi)最早公開呼吁內(nèi)地文物保護產(chǎn)業(yè)化的報章文字，在當年遭到了非議。有一位相關(guān)部門領(lǐng)導(dǎo)曾找到《光明日報》，質(zhì)問：“祖宗也能拍賣？！”

據(jù)王金昌透露，創(chuàng)辦嘉德拍賣的陳東升，在醞釀成立嘉德拍賣公司時，還曾多次與他切磋拍賣這回事兒。

十年之后，王金昌寫了《嘉德十年見證文物市場》，歲月對當年的爭議給出了答案。

據(jù)王金昌回憶，北京古玩市場的起步并不在潘家園，而是在福長街。如今，北京古玩市場經(jīng)過多年“流浪”，最終定格在了潘家園?！芭思覉@”由一條北京普通街道變成為聞名中外的古玩市場的標志。

在潘家園，王金昌和“破爛王”交朋友，和文物學者逛市場，去潘家園走走也已成為他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他記得朋友老牛的一段話：“對文物認識得越深刻，對中國的歷史文化就了解得越深刻。人民用雙手將歷史真實地創(chuàng)造了出來，人民用雙手也表達了自己的情感和意愿?！?p>

左圖：王杰同志犧牲四十年了。一個民族不能沒有自己的英雄，一代人不能沒有自己的榜樣。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很少有人不知道“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英雄王杰的名字，王杰和雷鋒一樣是和平年代的英雄典型。1965年7月14日，王杰同志在江蘇省邳縣張樓公社幫助民兵訓(xùn)練時，在炸藥包發(fā)生意外爆炸的緊急時刻，為掩護在場的12名民兵和武裝部干部，奮不顧身，毅然撲到炸藥包上，英勇犧牲。王杰（1942—1965），山東省金鄉(xiāng)縣人。1961年應(yīng)征入伍，1962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曾任某部工兵一連班長，榮立兩次三等功，被上級授予“模范共青團員”稱號。

右圖： 《義勇軍進行曲》封面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