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真相

馬海濤

一

羅伯特三十多歲，是名成功的律師，擁有美麗的妻子和女兒，堪稱人生的贏家。這天，住在同一城市的父母來看他，臨走時留下了一封信，說是有人寄到了他們那里，請他們轉(zhuǎn)交給羅伯特。

父母走后，羅伯特好奇地打開信，一看卻愣住了，上面只有兩句很急切的話：還記得當(dāng)年的莫爾斯奶奶嗎？她現(xiàn)在病得很重，趕緊回去看看她吧！羅伯特手捧著信，思緒飛快地回到了過去。

二十年前，小羅伯特跟父母還在另一座城市，住在一個并不富裕的區(qū)域，鄰居中有他最要好的兩個小伙伴：瑪莎和霍頓。由于家長們平時都忙著掙錢，一位叫莫爾斯的老奶奶便主動照看三個孩子，接送他們上學(xué)放學(xué)，給他們做好吃的，對孩子們來說她比父母還親。

孩子們都知道，莫爾斯奶奶一個人生活很孤苦，有一次大家給老奶奶過了個生日，孩子們一起鄭重許下心愿，長大后要共同贍養(yǎng)她，老奶奶感動得滿眼淚水……

想到這里，羅伯特禁不住嘆息。因為后來一切都發(fā)生了改變，他和瑪莎相繼考上了大學(xué)，雙方的家庭都搬到了不同的城市，兩人這些年也只是偶爾聯(lián)系。三個人中就數(shù)霍頓最不幸，從小是孤兒的他一直跟著叔叔生活，聽說他后來參了軍，從此失去了消息。

羅伯特跟瑪莎好幾次聊起莫爾斯奶奶，兩人也想過一起去看她，但由于工作和家庭牽絆，最終都不了了之。然而今天這封陌生的來信，卻讓他有些坐立不安了。這封信是誰寫的？難道是曾經(jīng)的鄰居或別的知情人？羅伯特覺得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他知道莫爾斯奶奶現(xiàn)在急需幫助，于是下定決心回去。

羅伯特當(dāng)晚就把事情告訴了妻子和女兒，她們都贊同他去看望。他又聯(lián)系瑪莎，出人意料的是，瑪莎也收到了一封一模一樣的信！兩人猜測霍頓很可能也會收到信，便約好各自趕回去。

第二天，羅伯特就飛回了曾經(jīng)長大的城市，他匆匆來到當(dāng)年生活的地方，一眼便認出了莫爾斯奶奶簡樸的小木屋。羅伯特站在小屋外轉(zhuǎn)動門把手，門居然一推就開了。他記得過去莫爾斯奶奶從不鎖門，方便孩子們隨時進來玩，沒想到今天依然是這樣。

羅伯特進了屋，驚訝地看見桌子上放著一些東西。他拿起一個陳舊的木牌子，上面寫著：游戲開始。旁邊還有幾張紙，最上面畫著老奶奶的頭像。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物件，再次喚起了他的記憶。

這是小伙伴們最愛跟莫爾斯奶奶玩的游戲。奶奶家里正好有三個小房間，他們每次趁她不在的時候就會藏進去，門口放著游戲牌和三個人的頭像畫。莫爾斯奶奶回來后，看到游戲牌就會微笑著挑選一個頭像，再隨機推開一個房間，如果她選的頭像和里面的人相同，里面的孩子必須答應(yīng)奶奶的一個要求，反之她則要實現(xiàn)對方的一個小心愿。

游戲每次都玩得很開心，莫爾斯奶奶總是輸多贏少，她也總是笑呵呵地滿足孩子們的愿望……想起往事，羅伯特的鼻子有些發(fā)酸，他又抽出下面的兩張紙，卻發(fā)現(xiàn)第一張畫著一個陌生男人的臉，看上去有些恐怖，另一張上面畫著個木盒子，他有點兒搞不明白了。

羅伯特抬頭往里看，三個小房間果然都關(guān)著門，難道有人在暗示他參加游戲？羅伯特于是拿起莫爾斯奶奶的頭像，徑直走向正中的房間，輕輕推開了門。

二

羅伯特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空無一人，只有桌子上放著個小木盒，看來他選錯了房間。他上前打開盒子，里面有一封信，就取出讀了起來。

“親愛的朋友，還記得曾經(jīng)的美好時光嗎？”筆跡很熟悉，與他之前收到的信出自一人之手，信中不僅提到了三個小伙伴，更有他們要照顧莫爾斯奶奶的承諾……羅伯特讀著信，心里又開始內(nèi)疚。信的最后懇求他們幫助老奶奶，署名是“一個好心人”。但羅伯特看到落款時間卻愣住了，這封信竟是一年前寫的。

就在羅伯特疑惑的時候，木屋外面突然傳來了敲門聲。羅伯特一驚，難道是瑪莎或者霍頓到了？他正想走出房間，又感覺這一切都有些蹊蹺，便將房門輕輕關(guān)上。羅伯特將耳朵緊貼在門上，聽到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腳步聲先來到自己的房間外，猶豫了一下又往旁邊走去。

一聲刺耳的尖叫聲響起：“莫爾斯奶奶，您這是怎么了？快醒醒??！”羅伯特聽出那是瑪莎的聲音，他趕緊沖出去。旁邊有一側(cè)的門已經(jīng)打開了，他進去一看，瑪莎正撲倒在床邊，床上躺著蒼老的莫爾斯奶奶，雙目緊閉像逝去了一樣。

兩人用力呼喚，莫爾斯奶奶都沒有反應(yīng)。羅伯特摸了摸她的脈搏，這才放下心來，老奶奶還活著，看來只是在昏睡。見羅伯特盯著自己手里的畫，瑪莎解釋她進來時也發(fā)現(xiàn)了桌上的游戲道具，便隨手選了那張木盒子的畫，不料卻進了莫爾斯奶奶的房間。

現(xiàn)在所有的疑點都集中在第三幅畫上，那個模樣令人害怕的男人，他應(yīng)該就在最后一個房間里。莫非他就是神秘的寫信人？羅伯特和瑪莎決定先了解清楚，便暫時離開莫爾斯奶奶，一起走進了第三個房間。

房間內(nèi)有一張小床，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正躺在上面，整張臉似乎遭遇過嚴重的燒傷，扭曲變形而且布滿了疤痕。男人吃驚地看著他倆，聲音很沙啞：“羅伯特和瑪莎？是你們來了？”兩人點點頭，都在好奇對方怎么會認識自己。男人看出了他倆的疑惑，嘆了口氣：“我就是霍頓！”

羅伯特和瑪莎驚呆了，難以相信這人就是曾經(jīng)的那個英俊少年。羅伯特仔細打量他，看出他可能真的是霍頓，忍不住問：“你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怎么會變成這樣？”霍頓于是講述了過去的一切。

當(dāng)年小霍頓參軍后，在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時遭遇了爆炸，他為保護戰(zhàn)友被嚴重?zé)齻?，面部被毀容。后來他退伍回了家，不料叔叔已?jīng)病逝，羅伯特和瑪莎兩家人也已經(jīng)搬走，他便選擇跟莫爾斯奶奶一起生活，同時履行著照顧她的承諾。

霍頓靠打零工掙錢，加上莫爾斯奶奶定期會去慈善機構(gòu)領(lǐng)取資助，兩人挨過了十多年。然而勞累使得他當(dāng)兵時的舊傷復(fù)發(fā)，由于沒錢醫(yī)治，最后竟癱瘓在了床上，反而要靠莫爾斯奶奶照顧他。羅伯特忍不住問道：“我們剛才看見奶奶在昏睡，怎么回事？”霍頓回答奶奶年事已高，常常會突然暈倒，自己下不了床也沒辦法。

羅伯特和瑪莎沒想到霍頓為老奶奶付出了這么多，兩人都十分慚愧。沉默半晌，羅伯特說：“那些信是誰寫的？當(dāng)初為什么不寄過來，現(xiàn)在又重新寫給我們呢？”霍頓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一下子愣住了。

羅伯特將收到的信和木盒子里的那封都拿了過來，霍頓聽他講了之前的事，馬上有了答案：“這些都是米娜做的！”

三

見兩人不解，霍頓解釋米娜是個好心的姑娘，她偶然了解到霍頓和莫爾斯奶奶的遭遇，便經(jīng)常來看望他們。一年前，她得知霍頓還有兩個好伙伴，就設(shè)法打聽到羅伯特和瑪莎父母的住址，并悄悄寫了前一封信想尋求幫助，誰知老奶奶和霍頓都不想打擾他倆，事情只好作罷。

至于她為什么再次寫信，霍頓猜測因為老奶奶這次病得很重，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估計米娜實在無力照料兩個臥床的人，所以才聯(lián)系他們。游戲的道具和過去的信，應(yīng)該都是米娜故意放在那里的，目的是想喚起兩人熟悉的記憶，讓他們不感覺陌生。

說到這里，霍頓看著兩人手里的畫笑了：“你們都找錯了對象，是不是該滿足我一個心愿呢？”羅伯特和瑪莎都笑著點頭，霍頓又嘆了口氣：“既然你們都來了，就請把奶奶接走吧，這可是我們當(dāng)年的心愿！”他指了指床頭的紙和筆，要他們寫下書面的承諾，因為他感覺自己活不了多久，想確定莫爾斯奶奶有人照顧才能安心。

“過去全都是我們不對，以后肯定會照顧好奶奶，我們也不會丟下你！”羅伯特鄭重地說，瑪莎也點點頭，兩人毫不猶豫地寫下了承諾書?；纛D接過去后，如釋重負：“不愧是我最好的伙伴，你們就不用管我了。”

這時外面響起推門的聲音，又有人進了屋。霍頓笑著說：“米娜也來看奶奶了！”羅伯特和瑪莎吃驚地抬起頭，一個瘦小的女子已經(jīng)走了進來。兩人正想對她表示感謝，米娜卻著急地催促：“你們來了就好，趕快送奶奶去醫(yī)院吧，她已經(jīng)昏迷很多天了！”

羅伯特如夢初醒，馬上打電話聯(lián)系本地最好的醫(yī)院，救護車很快就開了過來，兩人陪著莫爾斯奶奶去了醫(yī)院。經(jīng)過檢查，莫爾斯奶奶并無大礙，輸了一整天的液后，她終于睜開了眼睛。

莫爾斯奶奶看著兩人，吃驚地問：“你們是羅伯特和瑪莎吧？都長這么大了！”在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老奶奶突然問瑪莎是不是一直在幫助她，因為慈善機構(gòu)最初找到她時，就告知有個外地的姑娘要定期給她寄錢，而且要求身份保密。老奶奶并沒有其他的親人，就懷疑是瑪莎做的，今天終于可以當(dāng)面問個明白。

瑪莎羞澀地點點頭，承認參加工作后便暗中資助莫爾斯奶奶，雖然沒抽出時間來看她，也算實現(xiàn)了當(dāng)初的心愿。羅伯特心里更覺得慚愧，責(zé)怪自己總是在找借口，就沒想到這一點。

莫爾斯奶奶又問自己怎么會在醫(yī)院里，羅伯特把發(fā)生過的事一說，老奶奶的回答卻讓兩人大吃一驚：“你們都被騙了，那個人早就不是以前的霍頓了！”她接下來的話，更讓兩人始料未及。

原來當(dāng)年霍頓參軍后并不學(xué)好，有次私自離開軍營調(diào)戲婦女，被人抓住差點兒將他燒死。毀了容的他被部隊開除，這時叔叔已經(jīng)去世，租住的房子也被房東收回，只有好心的莫爾斯奶奶收留了他。前些年霍頓全靠莫爾斯奶奶領(lǐng)取的資助生活，還盼著她去世好獨占房子，但莫爾斯奶奶身體一直很硬朗，所以霍頓經(jīng)常打罵她。

這兩年，霍頓又結(jié)識了陰險的米娜，老奶奶的存在更成為了眼中釘。莫爾斯奶奶受不了折磨，被迫簽了份協(xié)議，將自己的木屋贈送給了霍頓，只要求他為自己養(yǎng)老送終。誰知協(xié)議剛簽好，這兩人就盤算著將她甩給別人，羅伯特和瑪莎無疑成了最佳的人選。

當(dāng)初米娜費盡心機尋找到他們，便假裝好心人寫了封信想寄去，但老奶奶不愿連累他倆，警告霍頓會揭穿他的嘴臉，他們的詭計才落了空。前些天莫爾斯奶奶喝了點兒水，就莫名地睡了過去，現(xiàn)在得知羅伯特和瑪莎已經(jīng)寫下承諾書，才知道他們上了當(dāng)。

羅伯特和瑪莎終于明白了，整件事從開始就是個陰謀：霍頓和米娜先用藥讓莫爾斯奶奶昏睡，然后趁機寫信將他們騙來，通過游戲和信加深他們的感動與自責(zé)，再加上假裝癱瘓的霍頓以及他編造的謊言，讓兩人寫下了將老奶奶接走的承諾。也許現(xiàn)在他們再回到小木屋，就要被拒之門外了。

瑪莎憤憤不平，想去找那兩個陰險小人理論，卻被羅伯特攔住了。他意外地掏出一支錄音筆，解釋因為職業(yè)需要一直帶在身邊，自己剛進小木屋時感覺有些蹊蹺，所以提前將它打開了，霍頓的所有謊言自然都被記錄了下來。羅伯特向莫爾斯奶奶保證，自己肯定會揭穿霍頓和米娜的嘴臉，還她一個公道。

“過去是我沒照顧好您，以后再也不會離開您了！”羅伯特動情地說。莫爾斯奶奶點點頭，眼角滑出一行熱淚。

選自《上海故事》2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