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丈夫，『十五』的妻子

◎文／ 王月冰

他已做好了“初一”

那天，銀行工作人員上門來時，小蓬剛給兒子交了各種昂貴的培訓班費用，正坐在書房構思今年的休閑計劃。到此時她才知道，老潘的公司資金鏈斷了，欠銀行的貸款逾期數月未還。

小蓬有幾次聽朋友說誰誰在新冠疫情的沖擊下經濟陷入困境，她還一個勁同情并安慰對方，沒想到自己老公早已步了他們的后塵。拋了兩套房后，銀行的貸款還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債務，債主們答應暫且通融一段時間。只剩一套房子一家人要住，小蓬說：“老潘，要不咱把車子賣了吧?！?/p>

老潘低著頭，回答得斬釘截鐵：“車子不賣！”這個男人，16歲出來闖社會，苦心經營26年，自尊與傲氣早已滲進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如今雖然風光不再，尊嚴他大概還是要盡力維護的。

小蓬心疼地看著他，不再多說什么，轉身在朋友圈發(fā)了一條信息：要找工作，要賺錢。她已賦閑在家8年，幸虧一直堅持寫點稿子，這項技術還沒丟。

很快，朋友把小蓬介紹到一家圖書公司做編輯，又有朋友幫她從出版社攬了些兼職編輯的活。小蓬每天4點半起床，零點上床睡覺，整天不是寫稿就是編稿。

老潘不再出去找他那些朋友高談闊論，大多時候保持沉默，早晨送兒子去學校，一日三餐飯菜按時端上桌，剩下的時間就是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不是小品就是相聲，笑得跟個傻子一樣。

小蓬看著他，很陌生，曾經的意氣風發(fā)呢？母親安慰她說：“孩子，夫妻有時就是‘初一’與‘十五’的關系，他之前付出那么多，做好了‘初一’，現在輪到你做‘十五’?！毙∨铧c頭，心中希望自己能盡力把這“十五”做好。

形影不離的“三夫”

做廣告?zhèn)髅降暮糜研∶费∨钜黄鸪闪⒐ぷ魇?，小蓬當然答應。老潘卻一個勁問：“你是老板之一？那應酬是不是會很多？”小蓬皺了一下眉：“也許吧?！崩吓藫u頭，去了車庫，說洗車去。

果然，黃昏時小梅來電話，說晚上有應酬，要請一個客戶吃晚飯。小蓬準備了一下正要出門，沒想到老潘早已站在門口，說：“走吧，我送你去！”小蓬說什么也不愿意，就他那輛排量驚人的“油老虎”，她看上幾萬字的稿子還不夠他從城北呼嘯到城南的。

老潘有幾分可憐兮兮：“我都幾個月沒動它了，車子不開要壞的?！毙∨顭o奈嘆了口氣：“要你賣掉你偏不同意，我們現在養(yǎng)不起這只‘老虎’，你難道不知道嗎？”

到了小梅指定的飯店，老潘很紳士地下車來，幫小蓬打開車門，送她進去。見到客戶，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土豪，林總。老潘伸出手，皮笑肉不笑地自我介紹：“您好！我是她的‘三夫’?！绷挚偝槌鍪郑骸叭颍俊崩吓颂嫘∨畎褔斫庀聛?，解釋道：“是的，三夫就是車夫、伙夫、丈夫！”現場的人忍不住笑起來，小蓬滿臉通紅，目瞪老潘，老潘悻悻地出去停車了?，F場氣氛尷尬，業(yè)務談得并不順利。

回家的路上，小蓬板著臉，說：“老潘，你干什么！還‘三夫’呢！誰要你做什么‘三夫’了！”他嬉皮笑臉：“我這是在保護你，你看那林總的嘚瑟樣，整個一色鬼，如果不是我在場，指不定對你怎么樣呢！”

小蓬無語，“人家就是來談廣告方案的，跟你說的這些壓根半毛錢關系沒有?！睕]想到老潘干脆將車停到路邊：“怎么沒關系，這些年多少不懷好意的人找過你？那些嘴臉你還沒看夠？”

聽到這，小蓬的心一陣酸痛。老潘做生意那些年，確實總有齷齪之人拿業(yè)務做交換來找她，他為這得罪過不少人。想想結婚10年來老潘護玉一般地護著自己，小蓬的眼淚一點點流出來，然后裝作開玩笑地安慰他：“那是以前，現在你老婆已是半老徐娘了，你別這么緊張兮兮的。”老潘繼續(xù)開車，顯得煩躁不安，嘀咕道：“才30多歲的人，跟盛開的牡丹似的！”說完，他竟然狠狠捶了自己一拳，“我就是沒用，居然要老婆出去討生活！”

從那以后，只要是小蓬出去談業(yè)務，老潘就緊跟著。在小蓬的一再要求下，他終于答應坐在車里不到現場干瞪著他們。這樣雖然每月要多耗不少油錢，但小蓬想著只要他心安，多花費點也算了。

存夠了愛的人沒有情敵

有一天，小蓬和客戶唐總在咖啡館談方案修改的事。這是一個很棘手的項目，談來談去，唐總總抓著一些雞毛蒜皮的細節(jié)不愿放，他拿著那摞A4紙一會指這一會指那，小蓬只好跟著湊過去看。

就在這時，老潘突然闖進來，猛地推了唐總一把：“你什么意思，欺負女人是吧？”誰知唐總指著老潘毫不客氣地罵起來：“哦，原來是有名的‘三夫’呀，別以為你開著豪車，穿得人模狗樣，別人就不知道你是吃軟飯的了！”老潘一把揪過他，正要下手。小蓬聲嘶力竭：“老潘，我們不能再出事了！為了兒子！”老潘停住了，小蓬連忙把他拖上車。

那天晚上，老潘拼命喝酒，不說一句話?？粗?，小蓬突然明白，對一個事業(yè)型男人來說，當他跌倒失意，作為妻子最應該做的不是原地給他一張沙發(fā)讓他舒適地坐下，而是要想辦法幫他站起來繼續(xù)前行。

老潘現在能干什么呢？小蓬思來想去，最理想的還是讓他繼續(xù)做建材生意。可是，成本從哪里來？小蓬再次盯上了老潘的那輛車?？墒?，老潘卻說什么也不愿意賣車。小蓬說那就賣房子，他更不同意。小蓬忍無可忍了，說：“那就把我賣掉！”她的這句話重重地擊打在老潘心上，他停頓了一下，說：“賣掉車子，賣掉房子，你要我拿什么去和他們對抗？”

小蓬一愣，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極力保存對抗的籌碼，這個男人，看上去強大，實際是被失敗徹底擊碎了信心。

小蓬突然一陣心痛，她20歲那年認識他，他們從相戀到結婚，走到今天15個年頭，他一直風光無限，一直以強者的姿態(tài)愛護她，因此他要死撐他的強勢，他害怕失去她！她抓起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說：“你要跟誰對抗呀，你在我這儲存了15年的愛，誰能是你的對手？傻瓜！”

幾天后，老潘去了中介公司，他賣掉了車子。至于唯一的這套房子，他說什么也不愿賣，理由是擔心以后再難找到風景這么好的書房，這是他們戀愛時他對她的承諾?？丛诋斈瓿兄Z的份上，小蓬同意了老潘的選擇，雖然這樣起步會很艱難，可她相信一個跌倒時依舊堅守承諾的男人。

老潘在建材市場租了個小小的門面，依舊做起了他的老本行。只是，他又要看店又要自己加工、送貨，看來暫時做不了小蓬的車夫和伙夫了?？墒牵钟惺裁搓P系呢？正如他所說，“丈夫這把交椅才是最重要的”。小蓬說：“那么，為了坐穩(wěn)這把交椅，老潘同志，加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