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酒（外一篇）

非魚之魚

張喜萬是開酒坊的，釀酒、品酒，但他不嗜酒。

在古薛老街，張家、李家、孫家酒坊，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張家貢酒，李家燒酒，孫家老酒，無論從色澤上，還是酒香上相比較，都毫不遜色，分不出魁首、榜眼、探花。斗酒大賽，張家、李家、孫家，并列酒狀元。

明里分不出伯仲，暗中斗。張家、李家、孫家，各自吆喝自家的酒香，各夸各的酒好，好像三國(guó)時(shí)期的魏蜀吳。今日你掠奪我一座城池，明天我斬殺你一員大將。你施計(jì)蔣干盜書，我反手一招馬踏連營(yíng)。關(guān)公抄起青龍偃月刀，典韋擎起雙鐵戟。諸葛亮祭東風(fēng)草船借箭，火燒赤壁。唉！千萬別小覷了周郎小兒的妙計(jì)連環(huán)。

張家、李家、孫家，斗酒，斗了三十載。張家沒敗，李家沒輸，孫家沒贏。每一屆的斗酒大賽，三家的掌門人聚在一起煮酒論英雄。

這一屆的斗酒大賽，張喜萬溫酒斬華雄，一舉奪得酒魁。李家燒酒余溫尚存，孫家老酒待字閨中。李孫兩家猜測(cè)懷疑張喜萬在暗中使詐，收買賄賂鑒酒師，他們搬著自家的酒壇子，走到張家酒坊門口，“啪”一下，把酒壇子摔在地上，頃刻間酒香四溢。

老街的人被酒香味勾出了家門，他們各具神態(tài)，緩慢轉(zhuǎn)動(dòng)著腦袋，閉著眼，吸溜著鼻子，貪婪地嗅食酒香。

斗酒，斗在明處，真君子。李老板憤然。

暗中下絆子，乃小人也。孫老板矛頭指向張老板。

這樣一攪和，無異于風(fēng)吹火苗，老街人的情緒被點(diǎn)燃了。

這樣做勝之不武。

不厚道。

西瓜遇上了菜刀，吃虧的肯定是西瓜。

很明顯，李家和孫家想搞垮張家。張喜萬搬出一壇酒，吆喝一聲：張家貢酒免費(fèi)品嘗。老街的於秀庭嗜酒如命，好像蒼蠅嗅到了血腥，搶先一步捧起酒壇子，一口氣喝光了。張喜萬又打開一壇酒，大家你一碗，他一碗喝了起來，老街的人都夸贊張家貢酒香，是真正的好酒。

李家和孫家傻了，原本想搞垮張家貢酒，反而是自己搬起酒壇子砸了自己的腳。李老板和孫老板，一直認(rèn)為自家的酒才是當(dāng)之無愧的酒狀元。

三家斗，演變成了兩家聯(lián)手斗張家。

這一年冬至，大雪下了一晝夜。翌日，有一個(gè)乞丐蹚著地面上足有兩尺厚的積雪走到了老街。乞丐蹚到張喜萬酒坊門口，打了一個(gè)趔趄倒在了雪窟里。

張喜萬和伙計(jì)把凍得奄奄一息的乞丐抬到酒坊，先用雪給乞丐搓熱身子，然后又灌了一碗酒，乞丐蘇醒了。張喜萬留他住在酒坊，乞丐搖頭。張喜萬施舍給他棉襖、銀元、干糧，乞丐給張喜萬深深打躬作揖，走了。

乞丐一出酒坊，瞬間變成了雪人。乞丐先后走到了李家、孫家酒坊乞討，伙計(jì)嫌冷不愿出來，隔著門，吼一聲，打發(fā)他走了。

月余，乞丐身穿官服又來到了老街。李老板、孫老板看到了乞丐，悔不當(dāng)初……原來，乞丐是皇宮御用的鑒酒師。他鑒完酒后，當(dāng)場(chǎng)宣讀圣旨：張家貢酒，進(jìn)貢京城。

斗酒，斗的是人心。

九? 爺

九爺嗜酒，半輩子就好這一口，喝酒用碗不解饞，捧起酒壇子一口悶。九爺從來沒醉過，酒量如同蛇窟深不見底。用九爺?shù)脑捳f，他喝酒，是喂肚子里的酒蟲子。

老街的紅白喜事必請(qǐng)九爺。老街的人說，九爺有氣場(chǎng)，能鎮(zhèn)得住。九爺有個(gè)怪癖，這樣的場(chǎng)合滴酒不沾。九爺就是九爺，不貪占人家的便宜，杠杠的。有一回，老街的大戶劉家逢喜事，辦流水席，請(qǐng)來了九爺。巧了，劉家的大客是酒漏，喝酒胳肢窩出汗，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酒。

劉家的主人，一是想炫耀大客的酒量，二是有意讓九爺出丑栽跟頭。劉家的主人，在大客面前吹捧九爺?shù)木屏浚f，九爺和牛比賽，他喝酒，牛喝水，最后把牛喝趴下了。大客喝酒沒服氣過誰，拱起滿腦門子的火，足夠燒死一頭牛。大客“霍”一下，站起身，搬起一壇酒一口氣喝了?！芭尽币幌?，把酒壇子蹾在桌子上，蹺起二郎腿，用眼角的余光掃了一眼九爺。九爺知道劉家的主人挖坑，喝吧，破了規(guī)矩，不喝吧，被逼上了“梁山”，死活都得往里跳。九爺捧起一壇酒一口悶。

老街的人，誰見過這樣的大場(chǎng)面，瞪圓了眼珠子，張大嘴巴，直勾勾看傻了。

就這樣，九爺喝一壇，大客喝一壇，大客喝一壇，九爺喝一壇。好像猛張飛，與滿寵斗酒，英雄氣概，酒衡量也。劉家的主人數(shù)酒壇子，數(shù)著數(shù)著，就被酒氣熏暈了。從酒窖往外搬酒的兩個(gè)小伙計(jì)，累得抱著酒壇子，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院子里，飄浮著酒香味，大黃狗、蘆花雞，醉醺醺的樣子，趴在窩里。天空中，飛翔的鳥兒，藏進(jìn)樹洞;墻縫里的蟲兒，也息了聲。

老街的人，醉了。有躺在地上的，有趴在桌子上的，也有背靠背坐著嘔吐的。

小半晌，兩個(gè)小伙計(jì)醉漢似的，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相互攙扶著慢慢地朝酒窖走去。

從晌午頭喝到掌燈時(shí)分，大客喝得舌頭打不了彎，九爺喝得眼睛發(fā)直。

劉家的主人清醒過來，看到酒壇子摞起來擋住了假山，既心疼酒，又害怕喝出了事。劉家的主人，抱拳深深施禮，說，哎！九爺別喝了，我輸了。

大客硬著舌頭，說，喝，喝，不喝是王八爬著走。

九爺也不搭理他，放下手里的酒壇子，走了。九爺走出大門，大客就從凳子上滑落到地上，爬著爬著，躺在地上氣喘如牛，頃刻間，氣息愈來愈弱……九爺搖晃著身子，往前一扭一扭的，似醉非醉的，踮著小碎步，走出了許多花樣。有時(shí)仿佛瞎子摸象，少頃，又仿佛猴子摘桃，瞬間，又仿佛是冬蛇出洞。

大客躺過的地方，汪著一攤水，也分不清是漏的酒，還是尿。

九爺迷糊著摸到家，爬到床上呼呼大睡。

三天后，九爺酒醒了，瞅見窗臺(tái)上，密麻麻落了一層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