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政府與日本簽訂“二十一條”后,陳獨秀受到很大刺激。他認為中國革命須“從思想革命開始”,要做到這一點,就要辦雜志宣傳新思想。他對亞東圖書館負責人汪孟鄒說:“只要十年、八年的功夫”,這個雜志“一定會發(fā)生很大的影響”。
陳獨秀創(chuàng)辦《新青年》
辦雜志要經費,汪孟鄒介紹由陳子沛、陳子壽兄弟開辦的群益書社承擔出版工作。陳獨秀與群益書社商定,每月出一本,編輯和稿費200元,初名為《青年雜志》。陳獨秀在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敬告青年》一文。1915年9月15日出版的第2號改名《新青年》。
陳獨秀執(zhí)筆的發(fā)刊詞《敬告青年》,開頭就說:
“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動,如利刃之新發(fā)于硎,人生最可寶貴之時期也。青年之于社會,猶新鮮活潑細胞之在人身……人身遵新陳代謝之道則健康,陳腐朽敗之細胞充塞人身則人身死;社會遵新陳代謝之道則隆盛,陳腐朽敗之分子充塞社會則社會亡。”
這篇發(fā)刊詞還是用文言文寫的,陳獨秀把希望寄托在年輕人身上。因為年輕人有朝氣,善于接受新思想,是鏟除腐朽勢力的先鋒。
怎樣做一個新青年?他提出六項標準:自主的而非奴隸的;進步的而非保守的;進取的而非退隱的;世界的而非鎖國的;實利的而非虛文的;科學的而非想象的。
胡適發(fā)表《文學改良芻議》,提倡白話文
《敬告青年》是陳獨秀發(fā)動新文化運動的宣言書。陳獨秀舉起一桿大旗,匯集了眾多作者,許多人成為后來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主將。第一個就是胡適。
1916年秋冬,陳獨秀以《新青年》為陣地,積極發(fā)動了文學革命。這場革命的主將是陳獨秀,急先鋒便是留美學生胡適。
1916年2月3日,胡適寫信給比他大12歲的陳獨秀。陳、胡兩人并不相識,但都在思考中國文學的改革。書信來往不謀而合,便成了好朋友。
胡適在醞釀一個大膽的觀念:國語的文言是一種僵死的文字,而白話是生動的語言;白話不但不鄙俗,而且優(yōu)美;文學不應為少數(shù)人之私產,當以普及最大多數(shù)國人為目的。陳獨秀對胡適的意見,表示“甚佩、甚佩”。
1916年10月1日,《新青年》上發(fā)表了胡適給陳獨秀的信。胡適在這封信中提出了文學改革的八條意見。陳獨秀雖然表示贊同,但覺得這些主張立意不高,態(tài)度不夠堅決。胡適接信后,對八條意見略加修改和闡述,命題為《文學改良芻議》,發(fā)表在《新青年》上。
這是一篇劃時代的文章,改變了中國文化的進程。
胡適提出:吾以為今日而言文學改良,須從八事入手。八事者何?一曰,須言之有物;二曰,不摹仿古人;三曰,須講求文法;四曰,不作無病之呻吟;五曰,務去濫調套語;六曰,不用典;七曰,不講對仗;八曰,不避俗字俗語。
胡適認為,中國古代實際已有通俗的文字,司馬遷的《史記》,文字比之《春秋》《左傳》,已經通俗很多,還有許多口語化了。唐朝韓愈、柳宗元之所以稱為“古文運動”,就是改變六朝駢文的華而不實,回歸司馬遷的風格。《水滸傳》《紅樓夢》已經是當時的白話文,通俗而生動。所以,文學的進化不是越來越古奧晦澀,而是越來越通俗和大眾化,這才是文學的生命力。
八條中的后四條都是對民國以來晦澀文風的批判。清末民初的文言文,不是像司馬遷、柳宗元那樣的通順,而是越來越晦澀。文人標榜自己的水平,就看用典和對仗。
胡適對中國文字的“撥亂反正”,是一大功勞。白話文成為中文的規(guī)范用語,使千千萬萬的普通百姓都能讀能寫。新思想、新文化傳播有了一個廣闊的平臺,后來中國共產黨的革命道理能夠深入人心,靠的就是淺顯易懂的白話文。
蔡元培改革北京大學
《新青年》開啟新文化運動不久,蔡元培執(zhí)掌北京大學,成為引進新文化運動的領軍人物。《新青年》進駐北大,使北大成為新文化運動的基地和五四運動的策源地。
北京大學創(chuàng)立于1898年維新變法之際。1898年8月,京師大學堂成立,學生都是從官員或通過科舉考試選拔出來的。1912年民國成立,改為國立北京大學,雖然是由政府供給全部經費的唯一公立大學,但是舊北京大學的風氣充滿了官僚氣息。羅家倫回憶:“北京大學,從前也是一個陳舊的學校。在京師大學堂時代,進士館里,差不多每個學生有個當差。上課鈴打了,由當差來請‘老爺上課。到民國六年,蔡元培先生任校長,以其人格的影響,變更了這個風氣?!?/p>
1917年1月,蔡元培任北京大學校長,開啟了一個新時代。
蔡元培無論是學術還是革命資歷,都是德高望重,無人不服。他到北大積極推進學科建設,把一個舊北大改造成適合現(xiàn)代教育發(fā)展潮流的新北大。蔡元培從1917年開始對北京大學進行各種改革,不僅對五四運動有重要影響,在中國教育史上亦產生重大影響。
蔡元培辦學的宗旨是兼容并包、思想自由,凡論之有據(jù)、自成一家的學問,都應有傳播的空間。當年北大的教授中有許多立場、學問相左的人物:有著名的保皇黨、守舊派與復古論者,有自由主義者、激進派、社會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這種自由政策,不僅使北京大學成為新思想的傳播中心,也使其成為舊派保守學者和新知識分子之間的一個公開論戰(zhàn)場所。
蔡元培廣招人才,請來一批頂級學者,第一個就是陳獨秀。蔡元培還接連請來錢玄同、劉半農、周作人、沈尹默、李大釗、高一涵等一批新學者,也請了劉師培、黃侃等舊派學者。最出奇的是聘請胡適當教授。
胡適到美國后,先在康奈爾大學學農科,1915年入哥倫比亞大學哲學系讀博士,師從約翰·杜威。蔡元培看過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非常欣賞,于是正式聘他來北大任教。胡適當時只有26歲,跟學生的歲數(shù)差不多。而且他剛寫出博士論文,還沒拿到博士學位。他自己思想斗爭很激烈:是再等兩年拿到博士學位再回國呢,還是抓住機會現(xiàn)在就回國?胡適想來想去,還是毅然回國進北大。為了壯門面,他自稱“胡博士”。留洋的和尚好念經,蔡元培居然默認了。
回來教什么呢?胡適進了哲學系教中國哲學史。當時的學生馮友蘭回憶:“胡適到北大,首先講中國哲學史這門課。一個新回國的留學生,講中國東西,這件事本身就是很新奇的。他不久就出書,蔡先生為他作序,很推崇。這部《中國哲學史大綱》風行一時?!?/p>
魯迅的文學之路
胡適提倡白話文之后,文學作品卻沒跟上?!缎虑嗄辍钒l(fā)表的文章質量不高,以致陳獨秀接到書店通知:因銷量不多,不想為其代銷了。這時,魯迅登場了。他的出山,把新文化運動和白話文小說推向高潮。與民國初期的愛國者和革命家相比,魯迅是個與眾不同的人物。他的青年經歷決定了特殊的人格和個性。幼年時家族因科場案吃了官司,家道衰敗,使他飽嘗人間的世態(tài)炎涼:“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么,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币虼怂_始選擇了工科和醫(yī)科,希望畢業(yè)后能有個好工作養(yǎng)家糊口。
醫(yī)學剛學得上道,一件事情突然改變了魯迅的生活。一天課堂上放時事幻燈片,內容是日俄戰(zhàn)爭期間,一個據(jù)說是替俄國軍隊當偵探的中國人,被日本軍隊抓住槍斃。日本學生看到這里,都歡呼“萬歲”,圍觀的中國學生也在酒醉似的喝彩。
魯迅震驚了。當日本軍人黷武逞兇,中華民族的尊嚴備受蹂躪時,他怎能忍受那氣焰囂張的喝彩,又怎能忍受那無動于衷的麻木?他痛切地感到:如果思想不覺悟,醫(yī)學并不是一件最要緊的事。因此,他從仙臺來到東京,對朋友許壽裳說:“我退學了?!?/p>
來到東京,魯迅接觸到許多革命者。尤其是浙江同鄉(xiāng),如章太炎、陶成章、秋瑾等,給他很深的感受。
1909年魯迅回國后,曾在南京臨時政府教育部短暫任職,后因蔡元培到北京當教育總長,魯迅作為部下來到北京,在教育部當科長。按說,魯迅作為留學歸國人員,在政府部門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和收入,也該滿足了。但是他一直活得心情壓抑。當文學青年的路并不成功,他也給《浙江潮》之類的刊物寫過不少文章,但沒引起多大影響。
百無聊賴之下,他用抄古碑來打發(fā)時間。1918年初的一個夜晚,錢玄同來找他聊天。
錢玄同(1887—1939),原名錢夏,浙江吳興人,與魯迅在東京聽章太炎講課的同學。錢天性好動,喜歡在席地上爬來爬去。魯迅稱其為“爬翁”。錢玄同則因魯迅不修邊幅,喜歡凝神冷坐,給他起個綽號“貓頭鷹”。錢回國后,不久就到北京大學任教授,又兼任《新青年》編輯。這天錢翻著魯迅那些古碑的抄本,發(fā)出質問:
“你抄了這些有什么用?”
“沒有什么用?!?/p>
“那么,你抄它是什么意思呢?我想,你可以做點文章?!?/p>
魯迅答應了錢玄同的約稿,這時,他已經是37歲的中年人。多年的積累和思考,使他突然找到一個出口:寫小說,寫批判社會、揭露人性的新小說。
思想一旦放開,靈感奔騰而來。1918年5月《新青年》第4卷第5號,發(fā)表了署名“魯迅”的小說《狂人日記》,一位劃時代的文豪產生了。
魯迅的第一篇小說,白話文運用得還不夠成熟。但是魯迅抓住了一個重要的方向:揭露封建社會和封建禮教的黑暗,讓社會底層的百姓和受壓迫者成為小說的主角。
1920年,魯迅受聘在北京大學、北京高等師范學校講授中國小說史。魯迅的社會地位和影響與日俱增。
翻譯界的新風尚
胡適沒有寫小說,他在《新青年》上倡導用白話文翻譯外國文學名著,在翻譯界掀起一股春風。在此之前,中國也有翻譯作品,但用的是文言文,不僅破壞了外國原著的風格,而且把文字搞得不倫不類。
《新青年》第4卷第1號上,發(fā)表了劉半農翻譯的英國作家王爾德的劇本《天明》,錢玄同在后面寫了《附識》,提到了翻譯的一些基本原則問題,其中說道:然而日倡以古文筆法譯書,恨不得叫外國人都變成了蒲松齡,外國小說都變成了《飛燕外傳》《雜事秘辛》。
錢玄同的這些評論,主要是針對林紓的。
林紓(1852—1924),福建閩縣(今福州市)人,出身書香門第,27歲考取秀才,30歲中舉人。后來六次赴京考進士接連失敗,受盡挫折,最終放棄仕途發(fā)展,安心教學。
一個偶然的機會,林紓接觸到西方小說。1899年他與友人王壽昌合作,王壽昌口譯,林紓筆著,出版法國作家小仲馬的《巴黎茶花女遺事》。此書出版后,林紓一舉成名,便開始了翻譯西方小說的事業(yè)。一個完全不懂外文的人,靠別人口譯,他迅速地將其整理成文言文,有時一天能“翻譯”近萬字。他一共翻譯了180多部著作,通稱“林譯小說”。但是在新學者看來,文言文的翻譯畢竟離原作差距太大,加上他是聽人口述,都是意譯,中間隨意刪改。凡是懂外文的讀者,都對他的翻譯越來越不滿意。
林紓靠著翻譯小說的名氣,還當過京師大學堂的講席。民國建立后,他被北京大學解聘,小說的版稅是他的生活來源。胡適宣傳白話文革命,豈不是砸他的飯碗?錢玄同罵林紓是“桐城余孽”,林紓怒不可遏,寫了兩篇小說《荊生》《妖夢》,來影射攻擊新文化。
1919年3月18日,林紓發(fā)表了他給蔡元培的公開信,攻擊北京大學的新文化運動是“覆孔孟,鏟倫?!?,“盡廢古書,行用土語為文字”。這是對蔡元培及其所領導的北京大學新文化運動的公開挑戰(zhàn)。
針對林紓這些嚴厲的控訴,蔡元培在3月18日回了他一封長信。這封信后來受到廣泛的轉載和征引,成為大大幫助傳播新思想和新文學運動的綱領性宣言。蔡元培在信中逐一反駁了林的論點,還提出他在北大辦學的“兩種主張”。
新文化運動廣泛傳播
從1915年創(chuàng)刊到1918年初,《新青年》雜志以其清新、改革的面貌,占據(jù)了中國新文化的主導地位。在《新青年》旗下,聚集了一批著名的學者,他們在雜志上發(fā)表的文章、文學作品、翻譯作品都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他們也因此成為中國新文化運動的主將。
許多青年也因讀了《新青年》成為追隨者,成為新文化運動涌現(xiàn)出來的后起之秀。傅斯年和羅家倫聽了胡適的課,深為折服,于是投到他的門下,經常去胡適家里?!跋葎t客客氣氣地請教受益,后來竟成為討論爭辯肆言無忌的地方?!备邓鼓晔亲钕仍凇缎虑嗄辍飞习l(fā)文章的北大學生,后來,學生們感到自己也應該有個陣地,于是就有了《新潮》和《國民》雜志。
1918年秋,傅斯年、徐彥之、羅家倫開始籌備出版刊物。蔡元培為了鼓勵青年學生上進,批準每年由北大撥出2000元來給他們辦雜志,李大釗還將圖書館一間房子撥給雜志社使用,胡適則充任顧問。10月13日,傅斯年、羅家倫等發(fā)起者開會,決定刊物應具有的要素是:1.批評的精神;2.科學的主義;3.革新的文詞??锏拿Q,經過討論定名為“新潮”。
北大學生救國會的易克嶷、許德珩、張國燾等人籌備出版了《國民》雜志。辦這個刊物的目的是宣傳愛國、反軍閥、反賣國賊,不僅是談文學革命,會員中北大學生參加的人很多,但又不限于北大的學生,南北高校都有。
新文化運動的傳播之快之廣,都是前所未有的?!缎虑嗄辍贰睹恐茉u論》《新潮》《國民》都是青年學生最喜歡的讀物。當時大家有點錢就買了報紙雜志,爭相閱讀。以北大為中心,在全國范圍內逐步推高的新文化運動,為接下來發(fā)生的五四愛國運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本文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圖書《火種:尋找中國復興之路》,有刪節(jié),題目為編者所加。)
圖書簡介
百年來,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尋找到復興之路,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成為世界上的大黨強黨,成為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中流砥柱?!痘鸱N:尋找中國復興之路》一書溯源黨史、新中國史、社會主義發(fā)展史,上迄20世紀初,下及1929年古田會議,通過剖析中國共產黨如何在眾多尋找中國復興之路的黨派中脫穎而出,找到適合中國生存、發(fā)展的道路,以呈現(xiàn)終成燎原之勢的“火種”的力量,正是中國共產黨人百折不撓的初心力量。
本書擺脫傳統(tǒng)的通史寫作框架,以“尋找中國復興之路”為切入口,開啟一段尋根溯源、溫故知新之旅。在追求史料翔實、考證文獻版本、注重實地考察與口述采訪的同時,用平實的語言、生動的細節(jié)以點帶面地展現(xiàn)20世紀初中國非凡的尋路歷程。采用圖文結合編排方式,80余幅珍貴歷史圖片,真實還原歷史場景,再現(xiàn)歷史人物的真性情、真面貌,是一部兼具學術嚴謹性和可讀性的通俗化學術專著、大眾化黨史讀物。
作者簡介
劉統(tǒng),上海交通大學歷史系教授,著名黨史、軍史專家,在中國現(xiàn)代史、中國軍事史研究領域有突出的成績。著有《戰(zhàn)上?!贰稕Q戰(zhàn):東北解放戰(zhàn)爭1945—1948》《決戰(zhàn):中原西南解放戰(zhàn)爭1945—1951》等;編著有《親歷長征:來自紅軍長征者的原始記錄》《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等。其中,《戰(zhàn)上?!啡脒x“五個一工程”特別獎和2018年度“中國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