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紫薇

江志乙

苗圃有兩株紫薇幼苗，緊緊挨著，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中，任清風從葉片間流淌。它倆親熱地擁抱，盼望以后無論是做盆景或綠化作物，都能相鄰，延續(xù)這份始于幼時的情誼。

主人留意到其中一株，打算將它培育成漂亮的盆景，提升其價值。得到關注的紫薇苗心花怒放：“朋友，我似乎比你高出一截呀?！绷硪豢昧w慕地說：“個頭高過我，看起來真美啊?！?/p>

幾天后，主人親自把看中的苗株移植到臨時盆里，使用短截加粗的法子，確定第一節(jié)樹干的高度，截斷后精心養(yǎng)護，瞅準時機再截，慢慢形成古樸、奇趣的狀貌，同時修培側(cè)枝。主人又特意為它量身定做了精美的盆子，外壁刻有“紫薇花暖香依舊”，兩相映襯，相得益彰。

那株留在苗圃的幼苗同樣茁壯成長，日漸高大，綻放白色的輪盤狀繁花。它托一只勤勞的蜜蜂給備受優(yōu)待的好友送去問候，盡管隔著一段距離，它們?nèi)匀幌駨那澳菢訜o話不談，只是辛苦了信使。沒多久，盆景被一位商人賞識，買回了家。它的密友跟其余同伴則扎根道旁。

商人拿紫薇盆景當寶貝，經(jīng)常向行家請教，隔段時日還將他請到家中做體檢。每當澆水、施肥時，商人總念叨：“我澆灌的是心血與厚望，你千萬別辜負我?！?/p>

“我絕不浪費自己的天賦，更不會讓你失望?！弊限迸杈安粎捚錈┑鼗卮?，心底暗暗鼓勁，開出了粉紅的花朵，浮有淺淺的紫痕。

不能說它素淡，也不能說妖艷，那份獨特的美麗恰到好處，瞬間點燃商人的目光。他湊近輕嗅，花香極淡，可他卻認為香氣襲人，輕輕撫摸著造型別致的樹身：“只有我一個人開眼哪夠??？”

商人替它取名“紫游衣薇”，鄭重邀請了盆景界的幾位專家、前輩，在家里舉辦私人賞花會。大家品著美食、飲著美酒，紛紛夸贊。從根、枝、葉、花等局部說到整體，夸完外表夸內(nèi)在，最后升華到意境，引經(jīng)據(jù)典。作為主角的它聽得云里霧里，著實想不到自身還有這么多優(yōu)點。那一大堆贊美蘊藏著豐富的養(yǎng)分，足夠它消化好一陣。

有天清晨，商人把紫游衣薇裝入特制的箱子，再仔細包裹減震塑料，命兩人穩(wěn)穩(wěn)抬到車上，司機勻速行駛。

他們要去參加紫薇盆景展，名曰“展”，其實是競賽。商人瞄準了趁手的金杯及豐厚的獎金，特意請本市知名書法家題寫了名匾，以增加勝算。

評委團隊逐一評比。待走近后，它才看清里面好幾位都參加過那次家庭聚會，他們點評的聲調(diào)格外高，笑容尤為燦爛。

經(jīng)過公平公正的評審，紫游衣薇脫穎而出，奪得“花王”稱號，一舉揚名。商人代它捧起了“金花獎”獎杯，滿面春風。

那棵放養(yǎng)的紫薇歷經(jīng)風吹日曬雨淋，已高達四五米，枝繁葉茂，與伙伴們肩并肩，扮出一條紫薇道路，成為“網(wǎng)紅”景點，美景照片在網(wǎng)絡上廣為流傳。

年輕的媽媽帶著小男孩路過它身下，說：“‘癢癢樹是紫薇的俗名?！?/p>

“它怕癢？”

“科學家還沒得出定論。或許它有類似于傳感神經(jīng)的物質(zhì)，抑或是由于生物電的作用。你看樹皮，特別光滑。年輕的紫薇樹每年都要‘蛻皮，以新?lián)Q舊，成年后光溜溜的，連善于攀爬的猴子也會望而卻步哩，所以又名‘猴刺脫?！?/p>

男孩仰頭說：“興許是紫薇為了保護花兒不被糟蹋，故意年年換新衣，讓猴子望花興嘆?！?/p>

“有道理?！眿寢屬澰S地摸摸他的腦袋。

紫薇樹忽然想到老友，它現(xiàn)在過得還好嗎？紫薇樹求助于蜜蜂，道明緣由后，那只小蜜蜂為它倆的友誼深深感動，滿口答應，轉(zhuǎn)念又提出疑慮：“如何才能確信它是你的舊友？”

“我們約定的暗號是‘紫薇花暖香依舊?！?/p>

小蜜蜂把口信告訴家族成員，越傳越遠，它們借四處采蜜之機，幫忙尋覓。遇見紫薇盆景，立即近前念誦詩句。

過了月余，小蜜蜂終于帶回消息：“我在一座豪華庭院中見到了你的摯友。它有了響亮的名字——‘紫游衣薇，聽說獲得過多項比賽的頭獎，是盆景圈的名角兒。平時，主人將它安置于屋里，悉心照料、定期檢查，確保健康。灌溉的營養(yǎng)液，由專家搭配，活得滋潤著咧。它不輕易露面，偶爾亮相于國內(nèi)外的大型盆景展，每次都載譽而歸?！?/p>

“它過上了向往的好日子，真替它開心。”

“當時，它在半掩的窗臺前曬太陽。我講了你的近況，它懶洋洋地說：‘不是每棵紫薇都能與眾不同，各有各的命。獨木不成林，但足以成為一道靚麗的風景?！?/p>

“跟大伙兒排在一塊兒，裝點都市，我很滿足?！?/p>

小蜜蜂滔滔不絕地將紫薇樹的心里話帶給尊貴的盆景，傳回的話語卻極為簡短：“知道了”“我很忙”“盡是雞毛蒜皮的事”。更多的時候，小蜜蜂根本見不著面紫薇盆景的面，只得怏怏而歸。

一年后，小蜜蜂來訪，老遠大叫：“不好了！盆景遭殃了！”

紫薇樹忙搖晃身子：“怎么了？”

“我飛進院子，本沒抱多大希望，竟發(fā)現(xiàn)它躺在墻角，枝頭的花葉掉光了，腳下也沒有泥土。我喊了幾聲，它不應答，察看一番才知已經(jīng)枯透，再無生命的跡象。明星隕落啦！”

“怎么會弄成這樣？”紫薇樹喃喃自語。

小蜜蜂擔心它太悲傷，安慰道：“也許主人忙碌，疏于照顧，嬌生慣養(yǎng)的它吃不了苦頭，扛不了磨難才枯死?；蛘咧魅擞辛烁幸獾呐杈啊赡苓@是它的命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