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禮
20世紀70年代初,鄉(xiāng)中學首設高中班,大哥有幸趕上,成為村里和家里第一個高中生。那時,農(nóng)村孩子在鎮(zhèn)上讀高中必須住校,吃飯要從家里自帶干糧。我的老家在蘇北農(nóng)村,那時,大多數(shù)家庭一日三餐的主食均為窩窩頭、圓面餅、花卷等,當?shù)亟y(tǒng)稱這些面食為饃饃。因此,人們習慣說去鎮(zhèn)上住校讀高中的學生是背饃上學。
記得當時每到周日和周三,是母親最忙碌緊張的日子。她起早操持全家十多口人吃過中午飯,并快速洗刷完,連口氣都來不及喘,緊接著就動手用家里最大的土瓷盆和上滿滿一盆面,為住校的大哥蒸能夠吃三天的雜糧窩頭。有時,也會換點花樣,如卷烙饃或蔥油餅,而后裝進那只又大又結實的白粗布花包,催促大哥盡早返校,以免摸黑走夜路。
那時,多數(shù)家庭的口糧以山芋、大豆、玉米等粗糧為主,全年僅有的少量白面幾乎都用來給背饃學生改善伙食。當時,我時常羨慕大哥,認為他平時既能吃上好一些的饃饃,又能享受一周有兩個半天不必上學的快樂。其實,并不知道他在學校里過的是那一日三餐缺湯少菜的艱苦生活。
到了1973年的寒假,大哥高中畢業(yè),我也有幸考上了本鄉(xiāng)高中,接過他背了三年饃饃的粗白布袋,沿著他走了六千多里的彎彎曲曲、高低不平的土路繼續(xù)行走。當然,母親也要繼續(xù)從事她那光榮而艱巨的蒸饃事業(yè)。
經(jīng)過背饃上學一段時間后,之前我對大哥的羨慕全然沒有了。我們村子在全鄉(xiāng)西北角,距離學校駐地最遠,大約有十五里路。當時農(nóng)村家庭還沒有自行車,每次背饃來回步行三十多里路,至少需要三四個小時。背著十多斤饃,奔波整整一個下午,累得腿疼腰酸,當晚直到半夜都睡不好覺,第二天上課無精打采。尤其每次回家背饃時,看到母親為我蒸饃,那緊張、忙累的情景,心里總是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在之后,將近一年半的背饃上學生涯里,我又有了一些不凡的經(jīng)歷和深切感受,可以說讓我終生難以忘懷。記得那是1975年夏季,一個周三下午回家背饃,因幾天的連陰雨,家里的柴火全都淋濕了。盡管母親想了很多辦法,蒸饃鍋的火還是長時間頂不上去,饃饃遲遲蒸不熟,耽誤了我返校的時間。走到半路,天就黑了下來。路過鎮(zhèn)西邊的魏廟大溝河堤時,路兩邊開始是一段齊腰深的玉米地,風刮得葉子嘩嘩作響,第一次走夜路的我,心里開始有些害怕。當走到中間,地勢平緩下來,走到一塊茂盛的山芋地,視線開闊了,我的心情也跟著平靜下來。走著走著,突然發(fā)現(xiàn)左前方大約五十米遠的莊稼地里,有一堆黑乎乎的東西,好像是兩個人并肩蹲在那里。頓時,我的神經(jīng)又高度緊張起來,感到心跳加快,頭發(fā)豎起,一時不知道怎么辦。心想原路返回,路程更遠,還要耽誤第二天上課,如向前走吧,不知會有什么危險的事情發(fā)生。我原地不動遲疑了片刻,然后,壯了壯膽,目不斜視,兩手護著饃袋,飛快地往前跑。等到了學校,才發(fā)現(xiàn)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到了1976年底,征兵工作一開始,我第一個報名參軍入伍。1977年,弟弟和妹妹又同時考上了高中。為此事,我在部隊里好一陣子擔心和惦念,生怕父母承受不了給他們帶來的負擔和壓力。至于后來弟弟和妹妹同時背饃上學,且整整三年,他們是怎么度過來的,因我一直在部隊服役不甚了解??筛改赣H為此辛苦操勞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母親每周兩次,為弟弟和妹妹上學背饃忙碌的情景,時常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歲月悠悠,往事難忘。四十多年過去了,每每想到那個背饃上學的年代,我的心里依然五味雜陳。與其說,那時是農(nóng)村學子背饃上學的年代,不如說,是千千萬萬個農(nóng)村母親飽受辛苦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