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來越懶了,越來越無所事事,虛度光陰。偏偏的,還獨個兒沉于其中,自我感覺挺良好的。
我遠離著喧囂遠離著人頭攢動,只關心鳥鳴、花開、草長、水流。少有人去的地方,有長椅寂靜,沒人坐上面,草就爬上去玩,并私作主張,在上面開起了花。長椅的腳跟邊,也有小草小花繞著,和它促膝談心。你根本不能夠了解,我撞見的剎那,心中涌起多大的震動與歡喜。天地間最有憐憫心的,該是這些草啊,它們盡量讓每一個被冷落的事物,都得到安慰。
我每天,把很多的時光,消磨在這些事物上。出門即山水——我這么寫,是我夸張了。我的城沒有山,可水是真的好,水橫著淌,豎著流,要命的是,水邊總是不缺花草去照拂。像眼下吧,就有無數(shù)的薔薇花,臨水而照。
怎么說薔薇花好呢?沒什么好說的,就是看見它,笑容不由得要浮上臉來,就像遇見一個可以百般憐愛的小兒女。細皮嫩肉著,卻不嬌貴,墻頭上趴得,柵欄上攀得,橋欄上懸得……反正,人家活潑堅韌著呢,非常的親民。
一個城,是薔薇花的城,是滿鋪著的新綠的城。我感嘆,我們多像住在童話的森林里啊。我是多么愛我腳下的這塊土地,每天徜徉其中,恰如一個不經世事的孩童,任由著自己的想像信馬由韁。這個時候,我的腦中會鋪開一張紙,我提筆刷刷刷在上面寫:每一朵花都裝著風火輪。是啊,我在寫童話,那是我早年的夢想。
我不知道會寫出什么來,寫到哪兒是哪兒吧。就像我這些年的寫作,從沒想過要寫得怎樣驚天動地,要寫得怎樣字字珠璣,只是隨著本性而已。我也從不替自己擔憂能走多遠或能走多久,走著就是了。亦如大自然中的草木,草有草的活法,樹有樹的活法,它們從不糾結要成為誰誰誰,它們只做著自己就很美好了。
父母去海邊。假期里,海邊景區(qū)人多為患。我們避開人群,沿海邊大道一路走下去,兩邊的銀杏成林,兩邊的杉樹成林,兩邊的槐樹成林,車子行走在林蔭大道上,像行走在碧綠的湖水里。
我爸我媽的眼睛一直盯著窗外,驚訝地嘆,呀,這么多的樹啊,多綠啊。
我爸已徹底不能行走了,每走一步都得靠人攙扶著才行。所幸的是,他頭腦清醒,眼睛還算明亮。
我問他,爸,今天一天過得可好?
他高興地答,怎么不好?太好了,看到這么多的樹啊,真綠啊。
遇到成片的槐樹,我們把車停下來,把我爸從車里攙出來,不遠處就是無邊的大海,可望見漁船行駛在上面。我們讓他坐那兒,吹吹海風,看看海,看看槐花。我們幾個跑去摘槐花,告訴我爸,說要帶回家做槐花餅吃。采摘的場景多歡快,足夠我爸在以后的日子里回憶一把了。人生最后的時光里,惟?;貞浭亲詈玫闹?,它能瓦解很多寂寞很多不堪。我要爭取多給我爸幾筆這樣的回憶,同時,也是我的回憶。
有進港的船駛進港了,我媽跑去看,像看稀奇的孩童,哪兒哪兒她都好奇。她獨自看了好久,直到我們叫,要回去啦。她才戀戀不舍、滿臉含笑、意猶未盡地走了回來,問她,媽,你看到什么了?她答兩個字,好玩。
活到八十,還有顆童心,這是最難能可貴的。我媽今年,剛好八十。
選自“丁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