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香

楊崇演

泥是香的嗎？是的。信乎？

有詩為證：“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木密聯(lián)綿，香泥繚繞?！薄帮w飛燕子，雙尾貼妝鈿。銜去多情一片箋，香泥零落向誰邊?！?/p>

信極了這泥香。

看過一則故事，說的是：從前，有一個老農(nóng)，他只有一個兒子，從小溺愛，長大后不學(xué)無術(shù)。老農(nóng)恨鐵不成鋼，便經(jīng)常打罵他，可不想，越打越叛逆。一天，一位大師到他家化緣，老農(nóng)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大師列舉兒子的斑斑劣跡。

天空陰云密布，大雨將至。大師指著地面問老農(nóng)：“施主，你說這泥地可否發(fā)出香味？”“這怎么可能??！”

一陣?yán)子赀^后，天空恢復(fù)了寧靜。大師又說道：“施主，你現(xiàn)在聞聞地面。”老農(nóng)一聞，果然有泥土的芳香。

“你的兒子就像這泥土，越踩只會越硬。不如像雨水一樣，浸潤它一下，它不但會變軟，還會發(fā)出芳香呢?！?/p>

老農(nóng)從此不再對兒子棍棒教育，而是注重感化。后來，兒子果真有了轉(zhuǎn)變，還參加科考中了進(jìn)士。

泥土確實是有芳香的，只是人們未曾知。

父親一輩子與泥土打交道。每次回家，總是看到父親在田間，或鋤草，或種地，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悉心照料。每一寸土地，都灌注了父親濃濃的愛。

父親仿佛土地爺附體，心有靈犀，隨時感覺到泥土的體溫和四季的脈動。記得我讀初一那年，元宵節(jié)剛過，父親就帶著我去春播育苗。只見他深深掘了幾鋤頭，穩(wěn)穩(wěn)地將十指插入泥土中，用力攥了幾下，看一看土地的墑情，放到鼻子前聞一聞，口里念叨著：這土，多潤呀！這土，多香呀！這土，多肥呀！肯定長莊稼，種什么都能成！

春耕，記憶深處的泥土芳香。誰能閑得住？農(nóng)人個個滿含笑意地?fù)崦?，挽起褲腿下水，清澈透明的水田立即冒出一圈“泥渾”，像平地冒出一股煙似的，“嗞嗞”地冒出氣泡。輕輕地?fù)P一揚手中的竹鞭，牛兒就昂首挺胸地踏步向前，“嗞啦嗞啦”地一陣好聽的聲響……犁鏵翻起田里的泥來，像極了拱起一條條光滑的鯉魚背，游弋出華麗的詩行……

犁鏵聲聲泥土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人，一手一腳全是詩，全是泥香。

村莊里，孩子叫泥娃子，大人叫泥腿子，筑房的叫泥瓦匠……

久在城里，他鄉(xiāng)飯也香、菜也香，總比不過家鄉(xiāng)的泥土香。聞著家鄉(xiāng)的泥香，仿佛歲月留下了太多滾燙，就像日子一樣灑滿心房。

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淚水？因為我對泥香愛得深沉。

一次，外出旅游，看到落葉化成的肥沃泥土，低頭扒來摸去，愛不釋手，嗅著噴香的泥土味，身心為之陶醉，忍不住捎回一袋，種上花，肥嘟嘟的，不久花兒就掛滿了枝頭。全家人都笑我：跑那么遠(yuǎn)，什么都不帶，就帶回點泥土。

泥香是一味藥，可以治療時光和傷病。

外出的游子，離開家鄉(xiāng)的時候，帶上一包家鄉(xiāng)的泥土，擔(dān)心在外地水土不服，用泥土沖水喝，據(jù)說很靈驗。家鄉(xiāng)的泥土還是醫(yī)治相思的靈丹妙藥。有個從村子里走出去的老人，幾十年沒回老家，近日捎信來，要一包家鄉(xiāng)的泥土，陪他安葬。

真慶幸自己從小沐浴著泥香長大——玩泥巴、挖水溝、玩沙子、爬樹、找昆蟲……與蝴蝶、蜻蜓一起跳舞，親吻大自然的清風(fēng)、明月。有一天，讀到一篇文章，說科學(xué)家的研究顯示：泥土里的大量微生物，可以使孩子的免疫系統(tǒng)“認(rèn)識”細(xì)菌而不會對其過敏，從而增強兒童的免疫力。眼前一亮，急忙把文章打印幾份送與親朋好友，并反復(fù)讀給城里的孩子聽——親近泥土，真的很好。

泥土的清香、芳香，是幽幽的，也是撲鼻的。其味道，是家鄉(xiāng)的，是獨有的，也是需要有心人深吸肌理去體味的。

一則寓言最能說明泥土芳香的道理——

一個流浪者撿到一塊泥土，這塊泥土發(fā)出非常濃郁的芬芳。流浪者問泥土：“你是珍貴的寶玉嗎？或是假冒的香膏？”

“都不是，我只是一塊泥土。”

“那你從什么地方得到這樣的芳香呢？”“朋友，如果你要我說出這個秘密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曾經(jīng)和玫瑰花在一起。”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泥者香。

（編輯??余從/圖 瀠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