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福
陶家財,1906年出生于當涂縣石橋鎮(zhèn)黎明村,1938年參加革命。1940年任新四軍四十六團特務營營長,1942年任當南自衛(wèi)大隊大隊長,1945年任新四軍七師七十二團參謀長。1946年冬在江蘇徐州隴海線新安鎮(zhèn)附近接受日本投降時被冷槍打中腹部,后因搶救無效犧牲,時年40歲。
1906年,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里,老陶家新生了一個男孩。在風雨如晦的年代,老陶家沒有寸土,只能給地主打長工,生活朝不保夕。這個孩子的出生,讓本就貧窮的家庭更添負擔。老陶既喜又憂,喜的是添丁增口,憂的是孩子一降生,就意味著吃穿用度增大。但到底還是喜大于憂,作為家中長子,老陶更是視他如珍寶。
老陶家徒四壁,手頭拮據,于是就給兒子取名陶家財,希望他將來不似自己這般貧窮。
陶家財的母親是個啞巴,咿咿呀呀,比比劃劃,旁人不懂,但家財從很小的時候起,只要母親一比劃,他就立馬心領神會,可謂母子連心。有一次陶家財故意裝作不懂母親的咿呀和比劃,把母親急得額頭冒汗,面紅耳赤。
老陶扛著連枷走過來,摸著家財的頭,輕聲說:“阿媽叫你讀書?!碧占邑敭斎幌胱x書,但他拒絕了,因為他不想給家里增加負擔。
陶家財從小就精力旺盛,整天追著豬跑,攆著羊趕,不知疲倦。一到夏天,他就光著身子,往水塘里鉆。陶家財的家鄉(xiāng)號稱大官圩,周圍都是水,水網密布,川流不息。陶家財像鱔魚一般在水中穿行,暢行無阻。水里魚多、蝦多、蓮蓬多,蓮藕也多,只要不早,總能找到吃食。
青年陶家財曬得黢黑,膀大腰圓,個頭挺拔,力氣一個抵仨。由于他是家中的老大,很早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擔,十幾歲便開始學殺豬。剛開始跟著人學劁豬,這是技術活,手輕了不行,手重了也不行。一次他獨自劁豬,沒想到把犍豬劁死了,那家人放出話來,如果他能搬動村邊的石磙,欠賬就一筆勾銷。村邊的石磙已戳在那里很多年,沒人能移動。陶家財也不說話,吐口唾沫在掌心,雙手搓了搓,蹲下來,一使勁,石磙移動了一小截。再發(fā)力,又移動了一截。圍觀的人本想看他出丑,結果反而讓他在村里威望大增,從此再也沒人罵他是啞巴兒子了,人們親切地送他一個外號“小牯牛”。
陶家財的大名人們不一定知道,但只要提到“小牯?!比齻€字,無人不曉。大人們都知道陶家財有力氣,于是帶著他殺豬。舊時代流傳這樣的話:“一打鐵,二放血?!倍际橇饣睿m然掙的是辛苦錢,卻也能有所盈余,貼補家用。
雖然清朝倒臺,民國建立已有多年,但天下還是不太平,到處兵荒馬亂。人們朝不慮夕,食不果腹,人人都在尋找出路。
宣當蕪原是國統區(qū),共產黨想滲透進來,頗費周章,在地下暗暗活動著。據說在大隴鄉(xiāng)就有一支秘密隊伍,紀律嚴明,與當地農民秋毫無犯。陶家財幫人殺豬,走村串巷,聽過不少這方面的消息。正當他想探個虛實時,有人找上門來。
說來也巧,陶家財孔武有力,為人豪爽,結交了一些朋友。有一次,有一位朋友試探他:“殺豬好,還是殺人好?”他一驚。豬他殺過不少,人他可不敢殺人。
朋友說:“殺人不過頭點地,跟殺豬差不多?!?/p>
“那要看殺哈樣的人。”
“告訴你吧,是上戰(zhàn)場,打鬼子?!?/p>
陶家財一聽,興奮不已。他早就不想殺豬了。國難當頭,一年能殺幾頭豬?父母妻子都養(yǎng)不活。他捧起酒,一口喝盡。
就這樣,32歲這年,陶家財當兵了。他參加的是新四軍,由于常常晝伏夜出,行蹤不定,新四軍部隊當時被稱為“野貓”,雖然不雅,卻也貼切。剛好陶家財也比較“野”,不甘心守著那幾間薄屋。
陶家財對大官圩地形很熟悉,既會游泳,也會撐船。他機智靈活,善于隱藏,幾次戰(zhàn)斗都出色地完成了上級交給他的任務,于是,他很快被提拔為連長,并光榮地加入了共產黨。他作戰(zhàn)勇敢頑強有股不服輸、不怕死的勁,敵人見了他都聞風喪膽。他“小牯?!钡耐馓柦械酶懥恕?/p>
陶家財跟隨部隊到過江蘇,那里基本是國民黨的地盤,于是,他學會了小心,也學會了隱藏。
雖然新四軍實力不如國民黨的軍隊,但在對付日本鬼子時卻很英勇,也十分靈活機動,神出鬼沒的,常常攪擾得鬼子不得安生。
雖然是國共合作,但國民黨軍隊處處排擠新四軍。當時,新四軍有7000人駐扎在江蘇泰興黃橋鎮(zhèn),國民黨軍隊頭領韓德勤總想挑事,消滅兄弟部隊。
陳毅和粟裕司令忍無可忍,決定背水一戰(zhàn)。一次,陶家財所在的連隊擔負阻擊任務,他接到命令后,不僅帶著連隊死死拖住了敵人,還消滅了不少國民黨的部隊。韓德勤部在黃橋受挫,新四軍最終以7000人打敗了1.5萬名國民黨軍,還俘虜了韓德勤。陶家財所在連隊功不可沒,受到上級的嘉獎。
1940年,陶家財被調到新四軍四十六團任特務營營長,在江蘇溧陽,與日軍展開了拉鋸戰(zhàn)。戰(zhàn)斗中,他一舉擊斃擊傷60多名日軍,繳獲機槍2挺、步槍數十支及許多軍需用品。這對給養(yǎng)極其短缺的部隊來說,無疑是極大的鼓舞。此戰(zhàn)打擊了日軍的囂張氣焰,也打破了日軍不敗的神話。
陶家財威名遠揚。他神出鬼沒,日偽軍抓不到他,就打他家人的主意。新四軍戰(zhàn)士葉興和被日軍俘虜,沒能扛住酷刑,投降了。為了立功,葉興和帶著敵人到處搜尋陶家財,無果后又帶人偷偷抓走了陶家財的二弟陶家貴。為了逼問出陶家財的藏身之地,敵人對陶家貴嚴刑拷打,不管是用老虎凳、辣椒水,還是用竹夾夾其手指,陶家貴始終不發(fā)一言。
陶家財知道后,放出話來:“如果我二弟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土豪士紳,一個都活不了!快去求日本人放了我二弟,不然等著看你們的下場?!?/p>
土豪士紳們聚到一起,商量對策。陶家財可不好惹,弄不好要吃大虧。他們只好去求日本人,帶去了很多禮物,賠著小心,陳述其中利害。幾番游說之后,日本人終于放了陶家貴。
皖南事變后,新四軍隊伍遭到較大破壞,當涂新四軍隊伍也受到了很大的沖擊。
1942年冬,寒風凜冽,陶家財冒著風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家鄉(xiāng)。宣當蕪游擊大隊自1940年被敵人打散后,一直群龍無首,處于散兵游勇狀態(tài)。他此次回到家鄉(xiāng),是要重新組建當南自衛(wèi)大隊,并親任大隊長,配合新四軍展開游擊戰(zhàn)。1943年7月,日軍分幾路向自衛(wèi)隊駐地包圍“掃蕩”。為了分散敵人的注意力,南工委決定由陶家財率部向護駕墩、霍里轉移,徐建德、朱昌魯二人帶領少數戰(zhàn)士向亭頭方向運動。
敵人弄不清自衛(wèi)隊的主力在哪里,乘坐20多只木船,由水路往亭頭方向追來。陶家財見日軍傾巢而出,后防空虛,當即決定抓住稍縱即逝的有利戰(zhàn)機,襲擊敵人的據點護駕墩,擊斃日偽軍十多人。亭頭的敵軍聞訊,迅速趕回,戰(zhàn)斗卻早已結束。
徐建德、朱昌魯等人獲救,毫發(fā)未損。陶家財也將隊伍撤到了橫山,與四十六團主力部隊會合。
陶家財游擊大隊神出鬼沒,打得日偽軍摸不著頭腦。偽軍一個小頭目給日軍大佐出餿主意,派人暗殺陶家財,得到批準。兩個特務扮作農民,自稱是陶家財家的親戚,在半道上剛好碰上陶家財。陶家財一身農民裝束,戴著草帽,扛著鋤頭,一副下地勞動的樣子,脖子上還搭著一條擦汗的毛巾。
兩個特務向他打聽“小牯牛”家在哪兒,陶家財親切地指路,與兩個特務邊走邊聊。聊著聊著,特務就露出了馬腳。為了不打草驚蛇,陶家財故意撞了一下其中一個特務,摸到了特務腰上別著的槍。陶家財立馬警覺,假裝閑聊,趁特務不注意,一下撂倒一個,還沒等另一個掏槍還擊時,陶家財飛起一腳,踢中特務的手腕,打掉手槍,雙方就過起了拳腳。陶家財弄清敵人的身份后,一使勁,擰斷了特務的脖子。
陶家財兄妹四人,1943年,最小的弟弟陶家林跑到清水找到新四軍游擊隊,經過打聽終于找到了大哥陶家財。
原來,陶家林從小就跟著姐姐陶家珍生活,姐姐出嫁后,姐夫常給他臉色看,他受不了那個氣,就決定去找大哥陶家財。找到大哥后,陶家林說要參軍。
“小鬼頭,你才多大?”政委拍著陶家林的肩膀呵呵笑著問,“參軍干什么???”
“我不小了,已經15歲了!”陶家林一本正經地說,“跟你們一樣,打鬼子!”
陶家財知道小弟不過13歲。他了解原委后,就對政委說:“給他一條出路吧?!?/p>
1944年正月,人們還沉浸在過年的氛圍中,日偽保安隊悄悄在大官圩東埂大汪村設立據點,扼守大官圩到蘇南地區(qū)的交通要道。這無異于卡脖子、斷后路,給新四軍部隊的流動造成很大的困難。
陶家財探知情況后,和同志們一合計,決定設法端掉這個據點。這是長在心中的刺、卡在喉嚨的骨,必欲除之而后快。
正月十六凌晨一點,寒風呼嘯,天上飄著零碎的雪花。陶家財帶著兩個排的兵力,悄然向日偽軍據點包抄。他們先解決了偽哨兵,又摸黑踅入敵人的營房,將睡夢中的偽軍全部活捉,有兩個反抗的偽軍被就地正法。自此大官圩一帶的偽軍,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1945年8月,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10月,新四軍奉命北撤。此時,陶家財已升任新四軍七師七十二團參謀長,跟隨部隊開拔到蘇北。盡管日本已宣布投降,但仍有小股日軍繼續(xù)負隅頑抗,拒不繳械。是年冬天,雪花飛舞,天寒地凍。在攻打高郵城時,敵人拼死抵抗,猛烈的炮火向我軍轟來。戰(zhàn)士們攀爬城墻數次未果,犧牲很大。陶家財一馬當先,奮不顧身,率先爬上城墻,極大地鼓舞了士氣,后面的戰(zhàn)士蜂擁而至,打開了缺口,一舉擊潰了負隅頑抗的日偽軍。
翌年元月,陶家財率部在徐州隴海路一帶作戰(zhàn),消滅日軍殘余,收拾危局。他和政委李釗去新安鎮(zhèn)火車站附近勘察地形,準備接受殘余日軍的投降。
李釗騎著黑馬,陶家財騎著白馬。這白馬還是從日軍那里繳獲的戰(zhàn)利品,本來他不想騎,領導說路途遙遠,還是騎馬方便快捷,速去速回。他和李釗并駕齊驅,正當他們勒住馬頭,放慢速度,緩步前行時,突然暗處射來一梭子子彈,其中一顆正中陶家財腹部,他應聲落馬。警衛(wèi)員聞聲趕來,火速將他送到野戰(zhàn)醫(yī)院。然而,陶家財終因傷重不治,壯烈殉國。
陶家財去世前,政委李釗握著他的手,眼里含著熱淚,問還有啥交代的。他有氣無力地說,在家鄉(xiāng)時曾娶過女人,生了一個女兒,由于戰(zhàn)事吃緊,來不及撫養(yǎng),送給老鄉(xiāng)代為撫養(yǎng)。女兒左手腕系著一個鈴鐺,抱走時,還未足月。望轉告家人,尤其是小弟陶家林代為尋找。政委和團長含淚答應。
經過三年解放戰(zhàn)爭,又經過抗美援朝戰(zhàn)爭,陶家林在槍林彈雨中幸存下來,后來官至少將。陶家林曾重回故里,四處打聽陶家財的遺孤,卻一無所獲。
陶家祠堂何處尋,
石橋鎮(zhèn)邊柏森森。
英烈遺骨今尚在,
蒲葦搖曳警后人。
風凄雪冷鴉悲咽,
柳暗花明又一村。
野火焚燒何曾盡,
適遇春光綠茵茵。
那天,我來到了當涂縣石橋鎮(zhèn)黎明村陶埠村民組。正值隆冬,朔風凜冽,寒氣逼人,天還下著小雨。陶家財烈士的墓前,兩棵柏樹郁郁青青,高大挺拔。旁邊有個水溝,水草搖曳,蒲葦生姿。陶家財烈士就長眠在這青山綠水間。
站在陶家財烈士的墓前,我和隨行人員一起脫帽,三鞠躬,向烈士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