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良才
老家的大姐突然打來電話,焦急的聲音里明顯帶著哭腔:“弟??!你快點回來一趟吧,越快越好!爺爺他……”
“爺爺怎么啦?我春節(jié)回去時,他老人家不是還挺好的嘛!”
“他怕是得了什么怪病,弄不好是精神?。 ?/p>
“不會吧?姐,你說具體點。最近我忙得昏天黑地?!?/p>
“瞧你這德性,爺爺可是最疼你的人!”大姐啪地掛斷了電話。
我意識到問題有些嚴重,立馬向單位領導告了假,匆匆趕往高鐵站。坐了五六個小時的動車,又打車跑了一百多公里,黃昏時分才回到老家疙瘩寨。
一進門,就見大姐偷偷在那抹眼淚,見到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著急忙慌地沖上來逮住我的雙手:“弟啊!我曉得你會回來,爺爺最疼的就是你,我就不信你的良心還能讓狗吃了?”
“爺爺呢?天都快黑了……”
“又出去轉悠了!我讓你姐夫去找了?!?/p>
“大姐,你說爺爺?shù)昧斯植?,到底啥情況?”
大姐欲言又止,眼光忽地掃向門外,我見姐夫隨著爺爺走了進來,確切地說,爺爺是“倒走”進來的。
大姐朝著我一努嘴:“還用我說?曉得啥情況了Ⅱ巴!”
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爺爺,在我印象中你可是個老頑固,啥時這么前衛(wèi)起來,練上倒走功了?”
爺爺剜了我一眼,臉上透著不滿:“這不年不節(jié)的,不好好工作,溜回來干嗎?公家人忠孝不能兩全,要以為國盡忠為首要?!?/p>
我和大姐殷勤地伺候爺爺吃了飯,爺爺咕噥一句“早睡早起身體好”,便進房睡覺去了。
我壓低聲音埋怨大姐:“一驚一乍的,爺爺不是好好的嗎?”
“還好好的,連路都不會走了,倒著走呢!”
姐夫問:“你說,這是啥倒走功?”
我點了點頭:“城里的退休老頭老太太就興這個,據(jù)說倒走對慢性腰痛和腰椎間盤突出有康復作用,還能活躍大腦,鍛煉人的平衡功能?!?/p>
大姐和姐夫像聽天方夜譚似的,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城里人就是搞怪,怪還怪得有理!”
我賣弄道:“倒走功有雙手叉腰式、動肩擺臂甩手式、屈肘握拳式,花樣不少呢!”
姐夫甕聲甕氣道:“后腦勺又不長眼睛,讓車撞了咋辦?”
“就是,讓車撞了咋辦?老胳膊老腿摔倒咋辦?”大姐氣鼓鼓地聲援姐夫。
我一下子蔫了下來:“這確實是個問題。倒走能健身,練習須謹慎?!?/p>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爺爺就在堂屋里咋咋呼呼起來:“差點忘了,今天我要參加縣城的一個比賽!快送我進城!”
大姐、姐夫和我慌忙爬了起來,吃驚地問爺爺:“九十歲的人了,您還要參加啥比賽?”
“就是!還上縣里?”
爺爺火了:“九十歲怎么啦?別廢話,快送我!再耽擱就遲到了?!?/p>
姐夫只得出去發(fā)動了他的面包車,我和大姐無奈地把爺爺扶上了車,一左一右拱衛(wèi)著。
趕到縣城才知道,爺爺是去參加社區(qū)的一個老年人倒走比賽,不過,他無疑是最年長的選手。
運動場上設置了一些障礙物,發(fā)令槍響,只見爺爺?shù)棺叩糜挚煊址€(wěn),后腦勺就像長了一雙眼睛似的,靈巧地避開路障,一路領先,毫無懸念地斬獲了冠軍。
全場歡呼起來,我們也高興得拍紅了手掌。
登臺領獎時,奇怪!爺爺臉上嚴肅得可怕,一點高興勁兒也沒有。主持人讓他發(fā)表獲獎感言。
爺爺聲音顫抖著說:“馬上就到共產(chǎn)黨百年華誕了。我自知日子不多了,現(xiàn)在越來越懷念過去犧牲的戰(zhàn)友,我恨不能倒著走回去,再見戰(zhàn)友們一面。那時我還沒步槍高,跟著大哥大姐們在深山密林里打游擊。就怕大雪封山,敵人循著我們的腳印追趕我們,首長教會了我們倒著走路,不知摔了多少跟頭,有人還跌下了懸崖……革命勝利來之不易??!我決定,把畢生的積蓄一半留給兒孫,一半作為特別黨費上交給黨!”
爺爺情動于中,一時老淚縱橫。
掌聲如海嘯。
大姐、姐夫和我,都淚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