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杜鵑紅遍 紅旗漫山卷

洪霞

《紅杜鵑》是“中國曲藝之鄉(xiāng)”岳池縣推出的為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獻禮的大型方言劇，它以1948年春夏華鎣山武裝起義為背景，以岳池雕版印刷為切入點，講述“岳武起義”前夕，川東地下黨成員組織岳池雕版?zhèn)鞒腥丝逃「锩麄髻Y料，并為此付出巨大犧牲終于讓星星之火得以燎原的歷史故事。作品成功地塑造了岳池雕版技藝傳承人杜大娘、杜鵑，和以校長身份作掩護的川東地下黨組織成員王天明的鮮活形象。杜大娘為保護刻有革命宣傳資料的雕版獻出生命，杜鵑繼承母親的遺志，忍著悲痛和傷痛，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刻完了母親沒有完成的雕版。在王天明的拼死保護下，杜鵑將雕版送上華鎣山，送到了西南民主聯(lián)軍川東縱隊負責人手中。全劇圍繞王天明秘密組織刻印革命宣傳資料為主線，以杜鵑、王天明的情感升華為副線，兩線交叉并行推動劇情的發(fā)展?！都t杜鵑》以鮮活的人物抒寫一段真實而悲壯的歷史，劇中杜鵑花詩化意象的應用和多種曲藝形式的融合相得益彰，共同完成了“杜鵑花開血淚染”的英雄敘事，彰顯出“有人先走崎嶇路，是為后人平坦行”的深刻主題，引發(fā)觀眾的情感共鳴及對生命意義和價值的思考。

一、抒寫真實而悲壯歷史

方言劇《紅杜鵑》抒寫川東地下黨組織的一段真實的歷史故事。1948年春，在國統(tǒng)區(qū)秘密出版發(fā)行的中共地下黨重慶市委的機關刊物《挺進報》被破壞之后，在川東地下黨成員領導和組織下，世代相傳的岳池雕版民間傳承人獻身革命，擔負起刻印革命宣傳資料的重任。據(jù)記載，在使用岳池木刻雕版刻印革命宣傳資料之前，地下工作者刻印《挺進報》使用的是蠟紙。蠟紙刻印簡單容易操作，但是刮印次數(shù)稍多，容易出現(xiàn)字跡模糊。岳池木刻雕版刻印比蠟紙刻印工藝復雜，但是，在那個特殊年代和特殊環(huán)境中，它具有印刷質量和數(shù)量都優(yōu)于蠟紙刻印的巨大優(yōu)勢，使革命宣傳資料能夠在短期內發(fā)散到更廣闊的地域。從1948年4月19日《挺進報》被破壞，到1948年6月至9月在華鎣山周邊諸縣包括上川東、下川東地區(qū)爆發(fā)的轟轟烈烈的革命武裝斗爭，其范圍之廣，規(guī)模之大，與岳池雕版?zhèn)鞒腥说姆瞰I和犧牲密不可分。岳池縣也成為當時起義重要的策源地之一，有不少岳池兒女走上革命道路并付出生命，那段歷史我們可以從在渣滓洞、白公館犧牲的烈士名單中窺見一斑。華鎣山起義失敗后，被捕的革命者多數(shù)被關押在重慶的渣滓洞、白公館。在1949年國民黨制造的震驚中外的重慶渣滓洞、白公館“11·27大屠殺”中犧牲的，有眾多岳池籍的革命烈士。其中比較有知名度的如小說《紅巖》雙槍老太婆原型鄧惠忠烈士，就是岳池縣九龍鎮(zhèn)人。該劇編劇雷允樹先生曾經(jīng)采訪了多名當年歷史事件的親歷者，從他們的口中了解到岳池雕版印刷術宣傳革命的故事，所涉及的主體情節(jié)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梢?，世代傳承曾經(jīng)為無數(shù)父老鄉(xiāng)親提供了衣食之源的岳池雕版，和它的傳承人一起經(jīng)歷了那個不平凡的光輝歲月。

除了取材歷史故事，該劇同時再現(xiàn)歷史真實。該劇在《序》中再現(xiàn)《挺進報》被破壞的場景，所引用電報“今日江水暴漲，聞君欲買舟東下，謹祝一帆風順，沿途平安” 也正是1948年4月19日《挺進報》負責人陳然收到的地下黨的報警信。陳然雖然感覺到危險逼近，但還是讓其他同志先離開，自己毅然決然留下堅守崗位，堅持印刷到最后。被捕后他被關押在白公館，于1949年10月28日犧牲在重慶大坪刑場。

方言劇《紅杜鵑》依托這一系列真實的歷史事件，在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之際，藝術地抒寫這段歷史是對先烈們的禮贊，也是對那段苦難、輝煌、悲壯的歷史的理性回眸。

二、杜鵑的詩化意象與樸質的鄉(xiāng)土氣息

方言劇《紅杜鵑》抽取在華鎣山、渠江邊、岳池縣處處盛開的杜鵑花意象，以杜家小院的杜鵑花從發(fā)芽到開花暗喻革命形勢風云變化。更把女主角定名為杜鵑，不僅僅因為傳說杜鵑花是由一種鳥吐血染成，更與“英雄灑血染杜鵑”的主題意蘊相貼合。

該劇以杜鵑花的時序寓意主人公的成長和革命形勢的變化。在第一場中，杜家岳池雕版秘密地擔負起宣傳革命的重任，小院的杜鵑花抽出了嫩綠的新芽；第二場，面對反動派一次次兇狠的撲殺，岳池群眾巧妙周旋，杜鵑花在寒風中結出了花蕾；第三場，在疾風驟雨中，杜鵑和王天明兩顆熾熱卻不敢靠近的心共同向往著雨后滿山開放的紅杜鵑；第四場，杜大娘犧牲，院中的杜鵑花似乎燃起激憤的烈焰；第五場，杜鵑用重傷的手指泣血完成杜大娘留下的革命雕版刻印，在王天明的拼死保護下，艱難卻堅定地向著長滿杜鵑的華鎣山走去……全劇在花開一季的時序中，女主角杜鵑從一個懵懵懂懂向往美好生活的農村少女成長為一個勇挑重擔的革命戰(zhàn)士；在這個時序中，革命斗爭經(jīng)歷了刻印雕版，散發(fā)宣傳資料喚醒民眾廣泛參與，杜大娘、王天明先后犧牲。而英雄倒下后，在他們的鮮血染紅的那片熱土上，杜鵑盛開，旌旗獵獵。正如尾聲中抒寫的歷史：“岳池、武勝聯(lián)合發(fā)動起義”“伏龍起義”“三溪起義”“真靜起義”“石盤起義”等如火如荼，紅旗漫卷華鎣山，革命隊伍星星點點燎原壯大起來。

同時，杜鵑的詩化意象不是抽象出來，相反它又是與樸質的鄉(xiāng)土氣息相關聯(lián)的。主人公杜鵑出場的時候就是一個質樸的農家少女，母親叫她吃米粉就開心得可愛。劇中唱詞和對白的口語化也營造出濃濃的鄉(xiāng)土氣息：“渠江水啊彎接彎，號子聲聲響云端”“得罪得罪，扁擔奪背”“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不要扯經(jīng) ”“沒有你們哪有我/不怕風險困難多/只要能出一份力/兒孫后輩好生活”等，這些在渠江邊和杜鵑花一同生長的口語，是杜鵑詩化意象不可或缺的養(yǎng)分。正是這些養(yǎng)分的滋養(yǎng)，讓杜鵑有根、有形、有詩意。

劇中兩次出現(xiàn)的斗笠道具在營造鄉(xiāng)土氣息和連接杜鵑詩化意象上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第一次出現(xiàn)是杜大娘上場時，新雨剛過，杜大娘背著斗笠，隨后她用斗笠掩護被追趕的《挺進報》人員逃走。從側面塑造了杜大娘的機智，暗中交代她心向共產(chǎn)黨的身份。第二次出現(xiàn)是王天明通知杜大娘“岳武起義要提前”后，天降雷雨，杜鵑妹子給王天明送斗笠。兩人在疾風驟雨中用斗笠這個小小的道具演繹一段憧憬美好未來的浪漫情懷。斗笠，這個在20世紀川東鄉(xiāng)村的常見之物，能夠給予觀眾親切感，喚起觀眾共鳴。一個斗笠在雨中被兩人相互推辭，讓觀眾看到了他們不能表達的愛、真摯無瑕的情，和風雨與共的期許：“王天明：待到晴空萬里時，滿山開滿杜鵑花?！薄岸霹N：待到晴空萬里時，你陪我看杜鵑花?！币粓隼子?，讓男女主人公在充滿鄉(xiāng)土氣息的斗笠下，圓了杜鵑花開詩意的愛情期許。

三、多種曲藝形式的融合

岳池縣是中國曲藝之鄉(xiāng)，縣內民間曲藝人才眾多，有四川清音、盤子、快板、車燈、連廂等20余種曲種，藝術氛圍濃厚。方言劇《紅杜鵑》聚集了該縣多位曲藝演員，主要演員除男一號A角特邀，其余主演都是曲藝之鄉(xiāng)滋養(yǎng)出來的藝術人才。他們來自岳池縣文化館、曲協(xié)、教育科技和體育局、公安局、退役軍人事務局等單位，并在劇中展露出他們的絕技絕活。第十一屆中國曲藝牡丹獎“新人獎”得主羅捷、優(yōu)秀青年演員鄒宏分別主演杜鵑、王天明，二人形象清新亮麗，唱演俱佳。該劇除了主體部分用四川清音、揚琴演唱，還融入了四川金錢板、車燈、快板等，全面展現(xiàn)岳池曲藝的整體水平。

劇中在杜大娘與賀保長之間的一場對手戲展現(xiàn)了說中帶唱的四川金錢板的魅力。賀保長拿著革命宣傳傳單帶著一群人氣勢洶洶闖進杜大娘家，想逼杜大娘說出“赤匪”王天明的下落，他先給杜大娘下套兒：“賀保長：（金錢板）杜大娘——/你雕版岳池響當當/傳藝收徒好榜樣/奈何共黨灌迷魂湯/老實人也把反調唱/只要你配合抓共黨/ 好事甜頭有得你嘗。”面對賀保長的威逼利誘，杜大娘巧妙回避，針鋒相對：“杜大娘：（金錢板）保長說話要思量/一介農婦不敢當/聯(lián)絡共黨不敢想/被人污蔑很慌張……”這里四川金錢板的板、眼味兒濃，兩個演員說唱字正腔圓，咬字吐詞鏗鏘有力，簡潔而有效地塑造出人物鮮明的性格，推動劇情的發(fā)展。

快板用在雕版技藝學徒們對華子的戲謔。華子是街口李豬肉家的兒子，因為對杜鵑的愛慕他開始學雕版技藝，被同門師兄師弟嘲諷：“（快板）刻雕版，精細活/毛手毛腳鼓到學……”“不拿竹板和刻刀/提著豆干來上學”。華子買豆干來是想送給杜鵑妹子，不想被師兄師弟發(fā)現(xiàn)后截獲：“我一筆一劃來學雕刻/他一心一意想討老婆?！焙喍痰膸拙淇旃?jié)奏說唱，把被戲謔的對象和戲謔者的性格特征完美地呈現(xiàn)出來。

載歌載舞的四川車燈說唱為凝重的該劇增添些許的舒緩?！疤焐珓倓偮槁榱粒▎盐梗?男男女女就起床/三三兩兩到哪去？/去那豆花店（金錢梅花落）/喝豆?jié){啰（荷花鬧海棠）?！比罕娪^看豆花店門板上的革命宣傳傳單，與保長家丁巧妙周旋，用四川車燈群舞掩藏傳單。這個斗智斗勇的橋段展示被發(fā)動起來的民眾心向共產(chǎn)黨，自覺地維護黨的宣傳資料和與此相關的革命工作者的集體意識，同時也讓觀眾不僅能夠了解岳池光榮的革命故事，還藝術地再現(xiàn)了當?shù)赜姓T人的美食：“中和豆花香得很（喲喂）/ 從古到今都出名/（數(shù)板）豆花白、酵水清/挾起綿，吃起嫩……（唱）香味叫人（噻）（金錢梅花落）/口水吞啰（荷花鬧海棠）”，這一貼近民眾生活的平民化敘事中，透露著濃烈的地域色彩。劇中導入這些誘人的美食，與該劇薪火相傳紅色基因，共同鑄就了文旅駐場劇的特質。正如岳池縣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余君介紹：“我們要把《紅杜鵑》留在岳池，作為岳池縣中國曲藝百花園的駐場節(jié)目，同時也列入文化惠民巡回演出節(jié)目，定期向游客和市民呈現(xiàn)?！边@就使該劇在傳遞紅色基因的同時，發(fā)揮出促進旅游經(jīng)濟的增長功能。

此外，該劇尚有許多可圈可點的地方。比如唯美寫意的雕版板凳舞，在剛柔并濟的舞蹈中，藝術地展現(xiàn)“一筆一劃刻書香……萬卷文墨傳四方”的非遺技藝。再如渠江號子、山歌的融入等，正是這些豐富的表現(xiàn)手法，使《紅杜鵑》以鮮明的主題思想、鮮活的人物形象，在首輪演出中取得圓滿成功。雖然該劇還存在進一步提升的空間，比如以視覺沖擊力取勝的杜鵑送起義宣傳雕版上華鎣山的那段戲，如果能夠結合男女主演淋漓盡致的情感宣泄，或婉轉、或激昂、或悲憤、或慷慨，展示一個大義赴死作掩護，一個艱難逃生送雕版，此時此刻，他們內心深處激烈交鋒的心路歷程，或許會在視覺沖擊的同時獲得聽覺效果的提升，收獲觀眾更強烈的情感共鳴。相信該劇主創(chuàng)人員有決心更有能力進一步打磨，使該劇更上層樓，讓我們共同期待方言劇《紅杜鵑》紅遍祖國大地。

參考文獻：

[1] 《挺進報》 （中共地下黨重慶市委的機關刊物），360百科，https：/ / baike.so.com/doc/6376430-6590077.html。

[2]岳武起義，360百科，https：/ / baike.so.com/doc/6336030-6549642.html。

（作者：四川省藝術研究院文化遺產(chǎn)研究所副所長）（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