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小孫女,不知現(xiàn)在可好?半年未見了,怪想的,時常想得我眼睛濕潤。
她爺走得早,那會兒,她才三歲。再則她爺生前長期生病在鄉(xiāng)下住院,而她卻隨父母在城里打工,因此她爺很少帶她,在她心中,我想根本沒有她爺?shù)挠∠?。我因?yàn)樗貋硖鬯?,一到天柱就陪她玩,背她到處逛,給她買喜歡的東西,她也就自然而然把我當(dāng)親爺爺了。
雖是哥哥的血脈,但我們家不分彼此,加上這小姑娘長得漂漂亮亮,又愛干凈,性格又乖,甚是招人喜歡,我也就一直視同己出,時時關(guān)心她的成長。我最不放心的是,她年紀(jì)小不懂事,一高興起來喜歡沖出沖進(jìn),而她爹開的又是汽修店,店里到處是電線、鋼鐵。我一直想建議他爹不要再干這行,但又不知怎樣出口。也是,人會一門手藝不易,怎能說換就換?再說生意也還不錯,足夠維持一家人的開銷。但我就是擔(dān)心我那小孫女的安全成長,時常半夜里都在想她,有時在心里喃喃自語地跟她說話,想象著把她摟在懷里,親她疼她。
唉!回想起與她玩耍的日子,點(diǎn)點(diǎn)滴滴,盡在記憶當(dāng)中,那是多么快樂的時光呀!我印象最深的是上次出差到天柱,她陪我睡了一個早上,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新鮮事。以前再怎么哄,除開父母她是不肯跟一起人睡的,但那天,她爹媽一早要出門辦事,于是把她抱來與我一床。我瞌睡著還未醒,不過她一來,也就醒了一半,心中樂開了花。我美滋滋地幫她蓋好被子,讓她枕在我的臂上,嘴里哼哼哈哈說些逗她的話。我知道她已經(jīng)沒有睡意,為了幫她打發(fā)時間,也為了讓她安心陪我,便閉著眼睛抑揚(yáng)頓挫地念那首“鋤禾日當(dāng)午”的詩。我念一句,小姑娘也跟一句;念完一遍又一遍,一連念了好幾遍,小姑娘念得像模像樣。看得出,她是聽過這首詩的,但還背不完全。不過可以感覺得到,她很愛學(xué)習(xí),而且接受力較強(qiáng),沒幾下就都記住了。發(fā)現(xiàn)一個好苗子不易,其實(shí),家族中孫輩不只她一個,但那些都天資平平,只她例外,因此,這一點(diǎn)甚是讓我欣賞。
我們一邊念詩,一邊睡覺,時不時還打打鬧鬧。等我睡飽之后,我們便爬出被窩,開始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拍手游戲。這個游戲考的是記性,挺有意思,玩著玩著,我故意出錯,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逗得小姑娘哈哈大笑。玩過幾遍,我們又改玩別的,小姑娘非要把我當(dāng)馬騎,抓住我的兩只耳朵,一邊喊“駕、駕、駕”,笑得我眼淚直出。唉!好多年沒有這樣開心過了,自從兒子長大以后,這樣的樂趣就一去不復(fù)返;如今重獲童趣,真感到幸福無邊。
大約玩了個把小時,她爹媽已經(jīng)辦事回來,我們也覺得嬉鬧夠了。于是我給她的小腳丫穿好襪子,套上鞋子,準(zhǔn)備下地去玩。我背她到附近的小河邊,一邊散步,一邊享受著大自然的旖旎風(fēng)光。這是一條水流潺潺、蜿蜒而去的河,河水清澈見底,兩岸綠樹成蔭。草叢中,長滿了各種野花,有紅的黃的,藍(lán)的白的,爭奇斗艷,煞是好看。我摘來幾朵送到小姑娘面前,小姑娘歡喜得手舞足蹈;又把幾朵插在她頭上,小姑娘顯得更加漂亮。玩了一會,我吩咐小姑娘去打野菜,我則摘來一些野果,又找來兩塊瓦片,然后像個孩子王似的,與她辦起家家來。我們把野菜掐碎,混同野果放在瓦片上;又把野花的花蕊取下,灑在野菜野果上面,當(dāng)是放鹽;然后端起瓦片,湊近嘴邊,裝著下口吃的樣子,嘴巴里還“啪啪”地響,笑得我們前仰后合。唉!俗話說老小老小,我一顆心真的完全回到了童年時代,并沉浸在辦家家的無窮樂趣之中。在這一刻,我拋開了生活中的所有負(fù)重,也忘掉了所有世俗的煩惱,什么工作呀任務(wù)呀,什么富貴呀貧窮呀,通通在我心中消失,眼前所剩下的,就只有無盡的快樂。我不由地想,人要活得那么辛苦干啥?像這樣一輩子舒舒服服地在辦家家豈不快活!我甚至想,人要永遠(yuǎn)不長大多好!
然而,我知道這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是一顆疲憊的心靈尋求解困的烏托邦夢想;而逐漸爬升的太陽也在提醒我,時間已經(jīng)差不多了,該起身回單位了,再怎么,還是得去上那個班,面前的家家飯不能真吃。雖然辦家家甚是好玩,雖然很舍不得離開我這個可愛的孫女,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古往今來莫不如此,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我把小姑娘背回店里,輕輕告訴她我要走了。她立即抓住我的衣角,執(zhí)意要帶她一起走。我想這下壞了,于是哄她說不是回凱里,只是到對面那座山上去做活路,一會還要回來??伤褪遣宦?,不管去哪里,都要與我同往。我又哄她,說:“你還小,爬不動那坡?!彼f:“那你背我嘛!”我無言以對,看樣子,她是已經(jīng)依戀我了,她媽怎么哄勸通通無效,都快哭了。這一刻,我忽然覺得真情是多么的可貴啊!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她好,她自然就會對你親,正是有了這樣的真情,人間才顯得那么有滋有味。
不過盡管如此,我還是掙脫小姑娘的手扭頭走了,趁著前面開來一輛長長的貨車擋住了她的視線,快步離開了侄兒的店。而當(dāng)貨車完全從我身旁駛過,只聽得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陣小姑娘傷心的哭聲,把我的心哭得粉碎……
我踉踉蹌蹌,眼里噙滿了淚花。邊走邊想,我怎么那么狠心啊,竟然這樣殘忍地傷害了一個小姑娘那份純真的感情!雖說工作要緊,但難道就不能多陪陪她嗎?我們平時總說沒有時間,但實(shí)際上這多半只是一個借口,是用來敷衍別人也欺騙自己的一句假話。我雖然也忙,除了上班業(yè)余還要搞搞創(chuàng)作,但也不至于忙到多待一刻都不可以,退一步說,就算實(shí)在要走,另外找個機(jī)會悄悄離開也好,怎能如此生生割裂?我越想越覺得自己太不厚道!我想倒回去,兌現(xiàn)剛剛給她的諾言。但我又只是想想而已,并未行動,說到底,還是擺脫不了世俗的羈絆,于是一錯再錯,上車走了。
唉,一走就是半年?。∪缃?,想起小姑娘的種種可愛,又想起自己上次的食言,我就思念日增,也越來越擔(dān)心她的成長。但再想她,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相見,唯愿小姑娘一切都好好的,走路慢點(diǎn),那是我由衷的希望!
作者簡介:龍登玖,男,侗族,貴州天柱人,系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中國作家》《中國文藝家》《青年文學(xué)家》《作家天地》《名家名作》《散文百家》《鴨綠江》《參花》《牡丹》等期刊。
(責(zé)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