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的女兒”李玉梅

楊慶華

……現(xiàn)在眼看她被抓走了。我能眼看著讓別人替我去犧牲？我得去！憑我這身板，赤手空拳也干個夠本！我剛打算往下跳，只見她扭回頭來，兩眼直盯著被驚呆了的孩子，拉長了聲音說：“孩子，好好地聽媽媽的話啊！”

這是我聽到她最后的一句話。

這話使我想到剛才發(fā)生情況時她說的話，我用力抑制住了沖動。但是這句話也只有我明白，“聽媽媽的話”，媽媽，就是黨??！

……我收拾了咸菜，從沙罐里菜窩窩底下找到了黃新同志的黨證和那一塊銀洋，然后，把孩子也放到一個籮筐里，一頭是菜，一頭是孩子，挑著上山了。

——小說《黨費》

這是小說《黨費》的精彩結(jié)尾，也是電影《黨的女兒》中李玉梅在危急關(guān)頭機警地掩護通訊員小程，堅貞不屈、壯烈犧牲的“高潮”，是最令人動情而難忘的一個場景。

1934年10月，中央蘇區(qū)第五次反“圍剿”失敗，主力紅軍突圍轉(zhuǎn)移，踏上漫漫長征路。主力紅軍長征后，中央蘇區(qū)的廣大軍民，堅持開展了三年艱苦卓絕的游擊戰(zhàn)爭。電影《黨的女兒》（1958年長春電影制片廠出品）就是以中央蘇區(qū)游擊戰(zhàn)爭作為背景，講述了紅軍長征后，“白色恐怖”下的中央蘇區(qū)的共產(chǎn)黨員是怎樣度過血雨腥風的歲月，歌頌了以共產(chǎn)黨員李玉梅為代表的根據(jù)地軍民的崇高品質(zhì)和對中國革命事業(yè)所作的偉大貢獻。

《黨的女兒》取材于王愿堅的短篇小說《黨費》。編劇林杉創(chuàng)作完成電影文學(xué)劇本后，寫下一篇“后記”：“我曾經(jīng)有過把王愿堅同志的小說‘黨費’改編成一個短故事片的想法。后來，等到我從江西瑞金一帶回來之后，第二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時期紅軍撤出老根據(jù)地后這一段艱苦的革命斗爭生活深深激動了我，使我產(chǎn)生重新創(chuàng)作的愿望，于是寫成了這個劇本，在這個劇本里面，我采用些‘黨費’的某個細節(jié)，這是需要聲明的?！?/p>

王愿堅的小說為編劇林杉創(chuàng)作電影劇本《黨的女兒》打下了扎實的基礎(chǔ)?！饵h的女兒》保留了小說《黨費》的部分故事細節(jié)，女主人公的名字改成李玉梅。盡管公映時沒有寫明取材于小說《黨費》，但影片的成功首先是在王愿堅小說基礎(chǔ)上的再創(chuàng)作（《黨的女兒》電影分鏡頭劇本主要由沙蒙完成）。編劇林杉的主要貢獻是豐富了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關(guān)系，一是寫了紅軍主力轉(zhuǎn)移后，國民黨對中央蘇區(qū)人民進行的血腥報復(fù)；二是寫了一個叛徒馬家輝；三是除了“黨的女兒”李玉梅之外，還塑造了秀英和惠珍兩位年輕女共產(chǎn)黨員形象。

電影《黨的女兒》海報

從“黃新”到“李玉梅”——她也是“女兒的媽媽”

《黨的女兒》采用了倒敘的敘事方式——在“八一”建軍節(jié)的晚會上，王杰將軍與分別了二十多年的女兒小妞重逢，并向小妞問起她的母親玉梅的情況。影片的故事也由此展開。通過李玉梅的女兒小妞的敘述，把觀眾帶到1934年10月主力紅軍撤離后的江西瑞金桃花鄉(xiāng)：

玉梅和六個被捕者向村口走去。

小妞哭喊著：媽媽，媽媽。

玉梅喊著小妞：小妞，小妞。

匪軍官問村支書：一點不錯，你就是桃花鄉(xiāng)的支部書記。

村支書：哼，我不大佩服你的眼力。

匪軍官：別客氣啦，為什么不早點把你兩撇胡子刮了呢……支部書記同志，你能不能幫我考慮一下，你這個支部的人都到齊了沒有……我只要你一句話。

村支書：看起來，你對我這兩撇胡子看不順眼??！我倒有一件事情，想請教你一下。

匪軍官：你說吧。

村支書：你這個大腦殼上，怎么長了一副老鼠眼……哎呀，可是不大體面??！

匪軍官：押上走！

村支書高呼口號：共產(chǎn)黨萬歲！

八個被捕者高呼：武裝保衛(wèi)蘇維埃！紅軍萬歲！共產(chǎn)黨萬歲！

槍口噴出火焰，北風怒吼，樹梢搖擺。

——《黨的女兒》電影完成臺本

20世紀五六十年代，和《黨的女兒》同類題材的影片不少，但是大多影片都弱化革命的殘酷性而注重渲染革命浪漫主義?！饵h的女兒》有別于其他影片，它比較接近歷史實際。1934年10月主力紅軍撤離蘇區(qū)后，國民黨和豪紳地主對革命根據(jù)地人民進行了血腥報復(fù)。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瑞金縣有18000多人被屠殺；興國縣被殺2142 人，被捕6934 人，逃亡3410 人；于都縣被殺3000 余人，尋戶縣被殺害4520 人，殺絕900 余戶；會昌縣被殺害972 人；石城縣被屠殺的干部群眾576 人；廣昌縣被殺害1000 余人，寧都縣被殺害的有1442 名干部和3378 名群眾；上猶縣被殺害的干部1466 人，群眾658 人。

《黨的女兒》用簡練的手法寫“白色恐怖”的場面，寫“白匪”的瘋狂殘暴，把共產(chǎn)黨員壯烈犧牲的情景真實地展示在觀眾面前。林杉最初將劇本定名為《疾風勁草》，就是要表現(xiàn)敵人愈殘暴，根據(jù)地的黨員和群眾就更堅強。

林杉在劇本的內(nèi)容上增加了區(qū)委書記馬家輝叛變的情節(jié)。由于馬家輝的叛變，桃花鄉(xiāng)二區(qū)黨支部8 個黨員全部被捕，“黨的女兒”李玉梅沒有被打死，而是從死人堆里逃了出來，其余7 個黨員則被殺害。馬家輝叛變后，引誘東山游擊隊下山，游擊隊一個小隊被敵人包圍，全部犧牲。林杉的劇本初稿中，叛徒馬家輝被游擊隊抓住后扔到河里處死了，而在定稿時，林杉把這段刪去。影片倒敘部分的結(jié)尾，被叛徒馬家輝再次出賣的李玉梅被捕犧牲，而叛徒馬家輝并沒有死。這個結(jié)局盡管在當時飽受非議，但林杉的這個改動符合歷史事實。紅軍主力撤離中央蘇區(qū)后，根據(jù)地最初半年多的群眾性游擊斗爭遭受了嚴重挫折和重大損失，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一些革命不堅定的人叛變投敵，給蘇區(qū)造成很大的危害。陳毅親自起草了《動員工農(nóng)群眾，積極擊殺革命叛徒》的緊急命令，但叛徒的連續(xù)出現(xiàn)，使陳毅也險些中計。

1935年10月13日，已經(jīng)叛變投敵的原中央軍區(qū)參謀長龔楚帶領(lǐng)一隊國民黨粵軍，偽裝成紅軍游擊隊，從湘南竄到贛粵邊游擊區(qū)，誘迫贛粵邊特委后方主任何長林叛變后，又由何長林帶路來到北山。北山游擊隊被龔、何誘騙集中在龍西石開會而遭圍殲，犧牲30 余人，僅八九人突圍脫險。隨后，叛徒龔楚、何長林又率領(lǐng)國民黨粵軍“抄剿”項英、陳毅駐地，幸虧游擊偵察員在與龔、何相遇時識破叛徒陰謀，項、陳得以迅速轉(zhuǎn)移。

為了創(chuàng)作劇本《黨的女兒》，林杉在江西瑞金找到紅軍撤走后堅持斗爭的幸存者。殘酷的歷史事實讓林杉在創(chuàng)作時保持了一份清醒。劇本內(nèi)容中的馬家輝這一叛徒形象凸顯并強化了革命的艱巨和殘酷。

“天將午，饑腸響如鼓。糧食封鎖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數(shù)。野菜和水煮?！边@是陳毅1936年夏寫的《贛南游擊詞》中的句子。中央蘇區(qū)淪陷后，國民黨實行嚴密的封鎖政策，糧食、食鹽限量供應(yīng)，若超量購買，則以“通匪”、“濟匪”論罪?！耙蝗送ǚ耍疫B坐；一家窩匪，十家同禍。”

大概也是輕易不大見油鹽，兩個大眼轱轆轱轆地瞪著那一堆堆的咸菜，饞得不住地咂嘴巴。她不肯聽媽媽的哄勸，還是一個勁地扭著她媽的衣服要吃。又爬到那個空空的破壇子口上，把干瘦的小手伸進壇子里，用指頭沾點鹽水，填到口里吮著，最后忍不住竟伸手抓了一根腌豆角，就往嘴里填。她媽一扭頭看見了，瞅了瞅孩子，又瞅了瞅籮筐里的菜，忙伸手把那根菜拿過來，孩子哇的一聲哭了。

看了這情景，我只覺得鼻子尖一酸一酸的，我再也憋不住了，就敲了門進去。一進門我就說：“阿嫂，你這就不對了，要賣嘛，自己的孩子吃根菜也算不了啥，別屈了孩子！”

她看我來了，又提到孩子吃菜的事，長抽了一口氣說：“老程啊，你尋思我當真是要賣？這年頭鹽比金子還貴，哪里有咸菜賣??！這是我們幾個黨員湊合著腌了這點咸菜，想交給黨算作黨費，……”

——小說《黨費》

小說《黨費》的這個細節(jié)，被林杉用到了劇本《黨的女兒》里面。1934年至1937年，南方三年游擊戰(zhàn)爭，是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上最艱苦的時期之一。中央蘇區(qū)淪陷后，根據(jù)地人民突破國民黨的經(jīng)濟封鎖，節(jié)衣縮食，不惜犧牲生命，支援紅軍游擊隊?！翱咳嗣瘢г啦煌?。他是重生親父母，我是斗爭好兒郎。革命強中強。”（陳毅：《贛南游擊詞》）

林杉在劇本里表現(xiàn)的國民黨血腥屠殺、嚴密的經(jīng)濟封鎖及革命不堅定的人叛變投敵等內(nèi)容，就是不想把革命寫得太容易。主人公李玉梅死里逃生后，回到處在“白色恐怖”的桃花鄉(xiāng)。雖然遭到叛徒的陷害，蒙受同志的誤解，但她沒有選擇暫時“躲避一下風頭”，而是冒著生命危險尋找黨組織。在未找到黨組織之前，她和另外兩個年輕女黨員成立了黨小組，領(lǐng)導(dǎo)群眾堅持斗爭。最后，李玉梅為了掩護通訊員小程，被敵人逮捕，英勇犧牲。

小說《黨費》的主要人物只有三個：黃新、交通員小程和游擊隊魏政委。林杉在創(chuàng)作《黨的女兒》時將黃新的名字改為“李玉梅”，并在突出塑造李玉梅英雄形象的同時，注重群像的襯托，增加了李玉梅的丈夫王杰、年輕女共產(chǎn)黨員秀英和惠珍、秀英的爺爺、李玉梅的二姐等人物。李玉梅的人物形象是在與周圍人物的碰撞中塑造起來的。1934年紅軍撤離蘇區(qū)，隊伍經(jīng)過桃花鄉(xiāng)，李玉梅背著小妞跑下竹橋。

玉梅：我以為你們不過這兒了。

王杰：部隊在急行軍，我不能多停留。

玉梅：聽說你們這次要走得很遠。

王杰：誰說的。

玉梅：知道……你們要保密。還聽說你們這回一走，要三年五年才回來，是真的嗎？

王杰抱著小妞繼續(xù)走著：玉梅，你哭了？

玉梅：沒有，你把話說明白了，我心里也有個底，也好把家安排一下。

王杰：我真的不知道……玉梅，小妞以后就要靠你一個人照管了，玉梅你別難受，你千萬要記住，一個黨員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難，也要堅持革命斗爭。

王杰把兩塊銀元塞給玉梅：來，你留家用吧。

玉梅：這是哪來的？

王杰：是你給我的，你忘了，我參軍的那一年，不是你親自送給我的嗎。

玉梅：你這個人真是，好幾年了你還放著，不！

王杰：來，你留家用吧！

玉梅：你留路上用吧！

王杰：你留家用吧！

玉梅：你看，你留上用吧！

王杰：不，你留家里用吧！我不用！

——《黨的女兒》電影完成臺本

送別親人這場戲，有夫妻感情和父女親情的充分表達。李玉梅的人物形象與其他同題材影片人物一亮相便是成熟的英雄形象不同，她是一個在革命處于低潮時、在逆境中逐漸鍛煉成長的英雄形象。對于一個在江西蘇區(qū)成長起來的沒有斗爭經(jīng)驗的年輕黨員，面對主力紅軍突然撤離蘇區(qū)，送別紅軍，送別親人，李玉梅的心情是沉重的。編導(dǎo)沒有故意拔高人物，而是真實自然地描寫了留在蘇區(qū)的紅軍家屬的心態(tài)。這場戲調(diào)子比較低沉，但不給觀眾以沮喪的感覺。王杰和李玉梅分手時說：“玉梅你別難受，你千萬要記住，一個黨員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難，也要堅持革命斗爭?！边@句話，也是影片想要告訴觀眾的。中國工農(nóng)紅軍之所以能夠沖破國民黨軍數(shù)十萬兵力的圍追堵截，完成戰(zhàn)略轉(zhuǎn)移的艱巨任務(wù)，南方三年游擊戰(zhàn)爭之所以能夠保存和延續(xù)黨在南方的革命火種，牽制和消耗國民黨軍的有生力量，配合主力紅軍長征，就是因為蘇區(qū)軍民不怕任何艱難險阻，不惜付出一切犧牲的精神。

李玉梅后來和黨組織失去聯(lián)系，找不到游擊隊，一時不知道怎么辦時，她想起王杰臨走時的話：

王杰（畫外音）：玉梅，別難受，你千萬要記住，一個黨員，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難，也要堅持革命斗爭！

李玉梅：我們?nèi)齻€黨員，自己編個黨小組！

秀英：那有什么用？

李玉梅：一時沒有黨的領(lǐng)導(dǎo)，也應(yīng)該堅持斗爭！

惠珍：行！

——《黨的女兒》電影完成臺本

《黨的女兒》電影完成臺本

電影《黨的女兒》劇照

三個年輕女黨員的黨小組——她們都是“黨的女兒”

“紅花還得綠葉襯”，李玉梅作為影片著力塑造的主要英雄人物，她的光彩與周圍人物的襯托是分不開的。秀英和惠珍是兩個年輕的女黨員，她們的出場次數(shù)不多，卻在故事的發(fā)展中起了重要的作用。影片通過選黨小組長和開黨小組會兩場戲，來展示三個年輕黨員的成長過程：

秀英：那誰當小組長呢？

惠珍：按黨齡說吧！

秀英：我是紅軍撤走那天晚上才轉(zhuǎn)正的，還不滿兩個月的新黨員。

惠珍：我是去年二月入黨的。

李玉梅：我是前年二月十五日入黨的。

秀英、惠珍：那就是你嘍！

李玉梅：我……啊呀，不行，不行，我從來也沒有領(lǐng)導(dǎo)過人哪。

秀英、惠珍：行！

秀英：玉梅，就是你吧，誰叫你黨齡長了！

李玉梅：那好，你們可得幫助我！

秀英：小組成立了，又該干什么呢？

李玉梅：是啊，該干什么呢？……你們誰帶黨證了？

秀英：干什么？

李玉梅：黨證背后，不是印著我們黨的十大綱領(lǐng)嗎？照它說的去干，不就有了標準了！

秀英：對了，……哎呀，我把它藏在爺爺家里了！

惠珍：我?guī)е亍パ?，我把它縫在衣服上了，我背給你們聽吧！

秀英：快點背吧，看哪一條是我們回到村里能干的！

惠珍：好……第一條……推翻帝國主義的統(tǒng)治！

秀英：那第二條呢？

惠珍：第二條……第二條……

李玉梅：沒收帝國主義的資本……

玉梅、惠珍：企業(yè)和銀行。

惠珍：第三條……

三人同說：統(tǒng)一全中國！

李玉梅：還有，承認民族自決權(quán)！

惠珍：對，第四條……

李玉梅：第四條什么來著？

惠珍：……是什么？

——《黨的女兒》電影完成臺本

選黨小組長這場戲，給觀眾留下很深的印象。創(chuàng)作者以平視的角度，展示人物的成長軌跡，表現(xiàn)三個年輕女黨員從幼稚到成熟的過程，描寫得比較真實可信。按照黨齡長短，可以選出黨小組長，可是按照黨證背后印著的黨的十大綱領(lǐng)，沒有一條是她們回到村里能干的?；氐酱謇?，她們看到秀英的爺爺正帶著村里的群眾祭拜被敵人殺害的黨員。秀英爺爺找到李玉梅，說：“四七二十八天了，黨員的尸體還都在外面掛著，這不忍心啊！黨員是為了我們才讓敵人絞死的，全村的群眾寧可讓白軍把房子全部燒光，也得把黨員尸體埋掉了！”秀英爺爺在影片中是個次要人物，還有一個沒出場的次要人物是惠珍的公公?；菡涔拇遄影驯粴⒑Φ狞h員的尸體安葬了，“白匪”來追查，要把全村的房子燒光，惠珍公公一個人出頭承擔，被“白匪”殺害。創(chuàng)作者寫秀英爺爺和惠珍公公，一方面表現(xiàn)留在蘇區(qū)的我黨基本群眾沒有被“白色恐怖”嚇倒，他們不是消極地等待革命勝利，而是保持革命氣節(jié)，發(fā)揮革命的主觀能動性，堅持斗爭；另一方面，秀英爺爺和沒出場的惠珍公公是整個影片的有機部分，推動劇情的發(fā)展。秀英爺爺把掩埋黨員遺體這件事情向李玉梅請示，就是因為知道李玉梅是黨員。對于秀英爺爺?shù)恼埱?，編?dǎo)沒有為了顯示黨員的英雄形象，把人物故意拔高，讓李玉梅說一些豪言壯語，而是如實地客觀地表現(xiàn)她遇事沉著冷靜的性格特點：

李玉梅：全村的人，個個都同意嗎？

爺爺：全村二十五戶，只有兩戶不同意，這兩戶，你問一問你的二姐吧！

二姐：只要大家都同意，我能說個什么！

爺爺：玉梅，你點頭吧。

李玉梅：我？

爺爺：怎么，你不管？

李玉梅：不，爺爺我們管！那讓我們商量商量吧！

爺爺：這就對啦！

二姐：玉梅，你們真找到黨了嗎？

李玉梅：沒有，……不，我們有黨了！

——《黨的女兒》電影完成臺本

對于秀英爺爺?shù)恼埱?，李玉梅沒有馬上做決定，編導(dǎo)的這個處理真實可信，既不故意拔高，也不損傷人物的品質(zhì)，一切從真實出發(fā)，表現(xiàn)李玉梅思想上的成熟。接下來一場戲，李玉梅和秀英、惠珍三個人在樹林中席地而坐，開第一次黨小組會：

李玉梅：我們舉手表決吧……怎么辦呢，只有一票？

秀英：你自己呢？

李玉梅：秀英，我們再討論討論！

秀英：還討論什么，事情不是明擺著嗎，總不能落在群眾后頭！惠珍，你發(fā)言呀？

惠珍：這，這樣做合適嗎？

秀英：這怎么不合適，黨應(yīng)該領(lǐng)導(dǎo)群眾干……

惠珍：我是說……

秀英：你別說了……

李玉梅：哎呀，你們別爭了……我們再舉手表決吧……八角坳村的群眾提出要求，要把黨員尸體掩埋了，同意的舉手！

秀英：惠珍，你……

惠珍：這，這合適么？

李玉梅：這合適！

李玉梅舉起右手。

——《黨的女兒》電影完成臺本

電影《黨的女兒》公映后，時任文化部部長的茅盾在《關(guān)于〈黨的女兒〉》一文中稱贊影片“善于使用富有典型性的小事件來勾勒人物的性格”。黨小組會就是編導(dǎo)精心選擇的小事件，刻畫了三個年輕女黨員的性格特征，表現(xiàn)了李玉梅逐漸思想成熟的過程。

“要聽媽媽的話”——“你的媽媽是黨的好女兒”

作為影片主角的李玉梅，從她送丈夫北上，自己死里逃生上山尋找游擊隊，和秀英、惠珍相遇成立黨小組，回村里帶領(lǐng)群眾掩埋烈士遺體，到最后為掩護通訊員小程，壯烈犧牲，時間跨度不長，只有四個月。小說《黨費》的主線是交黨費，故事圍繞著交黨費這條主線鋪展。改編后的電影豐富了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關(guān)系，主線改為尋找黨組織。李玉梅從敵人的槍口下死里逃生，回到了八角坳村。為了尋找黨組織，她冒著生命危險，來到了武陽鎮(zhèn)，找到區(qū)委書記馬家輝。李玉梅并不知道馬家輝叛變了，落到了叛徒的手里。幸虧馬家輝的妻子桂英拼死幫助，李玉梅才脫離了險境。為了把馬家輝叛變的消息告訴黨組織，李玉梅一個人到東山去找游擊隊，途中遇到也是到東山找黨組織的秀英和惠珍。她們被“白匪”發(fā)現(xiàn)，在敵人的追擊中，只得鉆進山洞隱蔽。找不到游擊隊，她們?nèi)吮愠闪⒘它h小組，回到村里，帶領(lǐng)群眾，安葬了烈士們的遺體。

黨小組領(lǐng)導(dǎo)的第一個斗爭勝利了，李玉梅和秀英、惠珍三位“黨的女兒”又召開第二次黨小組會，會議決定派秀英上東山再去找黨組織。為了尋找黨組織，李玉梅她們經(jīng)過了重重的困難。為了表現(xiàn)李玉梅尋找黨組織的堅定決心，編導(dǎo)設(shè)置了李玉梅的二姐這個人物。李玉梅的二姐也是紅軍家屬，不是黨員，沒有秀英爺爺那么高的覺悟，膽小怕事。二姐收留了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李玉梅母女，但把李玉梅鎖在屋里，堅決不讓她出去。李玉梅動員二姐的兒子土生幫助她打開了門，去找一區(qū)的黨員秀英一道去東山找黨組織。不料，秀英對李玉梅有了誤會，以為她叛變了，就沒有理她。李玉梅回到二姐家，心里想著怎么能盡快把馬家輝叛變的事告訴游擊隊，二姐又把她鎖進屋里。第二天，二姐來給她送飯，趁這個工夫，李玉梅“嘩”地一下拉開門：

李玉梅：二姐，你妹妹是個黨員，離開了黨就像一個人丟了魂兒似的，一天也不自在。我有要緊的事去報告黨，一會兒也不能耽擱……二姐，二姐，我這就把小妞帶走，省得連累你！

……

二姐：玉梅，你就不能避過這陣風頭么？

李玉梅：不能，你就讓我走吧！

——《黨的女兒》電影完成臺本

編導(dǎo)通過二姐這個人物的設(shè)置，使李玉梅的性格更加豐滿了。二姐作為普通的紅軍家屬，在國民黨軍隊“血洗”根據(jù)地的“白色恐怖”下，等待著紅軍，等待著革命勝利。二姐雖然落后，但同情革命，冒著危險收留和掩護李玉梅，最后見李玉梅堅決要走，幫她喬裝，并為她準備了一個干糧包。二姐這個人物就像一片綠葉，襯托著李玉梅這朵“紅花”。

李玉梅找到黨組織時，影片已經(jīng)接近尾聲。游擊隊魏政委派通訊員小程與李玉梅取得聯(lián)系，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叛徒馬家輝發(fā)現(xiàn)了李玉梅。正當通訊員小程來取黨小組為游擊隊準備的咸菜時，敵人包圍了李玉梅的屋子。李玉梅在危急關(guān)頭掩護通訊員小程的段落，是影片的高潮，令人難忘：

小程掏出槍來要沖出去，李玉梅一把把他拉回來。

李玉梅：小程，你怎么忘了魏政委的指示，按地下工作紀律，現(xiàn)在你要聽我管！

李玉梅說著把小程推上了閣樓，然后把梯子扔在一邊。

李玉梅一邊整理那兩籃子咸菜，一邊對閣樓上的小程說：小程，我的黨證在墻縫里……小程，不管我出了什么事，你要把這咸菜帶走，這是我們的黨費。

李玉梅抱起小妞，又說:小程，我求你把小妞帶到山上去，將來紅軍打回來，交給她爸爸。

白匪兵破門而入，匪軍官命令白匪兵：搜！

一個白匪兵搬過梯子準備往閣樓上爬。

李玉梅指了指咸菜，說：有什么好搜的，不都在這兒嗎？

匪軍官：那里面是什么？

李玉梅：我的黨費！

……

白匪兵又順著梯子往閣樓爬，李玉梅猛然從匪軍官身邊跑過，向門口沖去。一群白匪兵趕緊去抓李玉梅，站在梯子上的那個白匪兵也跳了下來。

小妞大哭著喊道：媽媽！媽媽！

小妞向門口跑來，被白匪兵推倒在地。

兩個白匪兵扭住李玉梅的胳膊，李玉梅沖著小妞大聲說：小妞別哭，別哭！

藏在閣樓上的小程從席子底下抬起身子，舉起盒子槍……他身下的破席片發(fā)出響聲。

李玉梅看了一眼閣樓，對著從地上爬起來的女兒，喊道：小妞別哭，要聽媽媽的話！聽見了沒有，聽見了沒有，要聽媽媽的話！

閣樓上的小程滿臉熱淚，將槍收了起來。

——《黨的女兒》電影完成臺本

影片倒敘部分的結(jié)尾，敵人押著五花大綁的李玉梅走在村街上，在匪軍刺刀下，李玉梅昂首挺胸，雙眼望著遠方，大步向前走著。八角坳村一片火海，村外竹橋上，通訊員小程擔著兩只竹筐，一頭是小妞，一頭是咸菜，向山里走去。李玉梅的犧牲，帶給觀眾無比的沉重感。創(chuàng)作者為了平衡和消解這份沉重感，增加了一個尾聲，與影片的序幕相呼應(yīng)：

劇場休息室里，王杰聽完女兒小妞的講述，緊鎖雙眉，淚水從腮邊留下了。

王杰：小妞，你是怎么長大的？

小妞：我先寄養(yǎng)在一個老鄉(xiāng)家里，后來小程叔叔把我?guī)У叫滤能?，他說：“你到文工團唱歌跳舞去吧，總有一天你爸爸會在臺底下看到你的！”

王杰：小程叔叔呢？

小妞：他在皖南事變時犧牲了。

小妞從衣兜里掏出媽媽的黨證，遞到王杰手里。王杰打開黨證，里面夾著兩塊銀元。

王杰：小妞，你媽媽是黨的好女兒！二十多年了，我們有多少革命同志像你媽媽一樣流血犧牲了！

——《黨的女兒》電影完成臺本

王杰將軍的這句話，也是影片的核心思想：“我們戰(zhàn)勝了多少苦難，才得到今天的解放?！卑殡S著《歌唱祖國》的旋律，影片在五星紅旗飄揚的畫面中結(jié)束。

新時代的新光彩——難忘《黨的女兒》

1958年8月，《黨的女兒》公映后，在《北京日報》《北京晚報》和北京人民廣播電臺聯(lián)合組織的1958年最受歡迎的國產(chǎn)影片評選中，以11152 張選票名列榜首?！饵h的女兒》以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塑造了共產(chǎn)主義的英雄人物形象。李玉梅的忠貞、勇敢和機智，成就了人們心目中的“黨的女兒”。

1991年，為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70周年，《黨的女兒》被改編為歌劇，由原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歌舞團創(chuàng)排演出，首演后深受廣大觀眾的喜愛，迄今演出逾600 場，創(chuàng)造了新時期原創(chuàng)歌劇演出之最。

2021年，在舉國上下共慶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之際，國家大劇院復(fù)排新制作的民族歌劇《黨的女兒》將于7月重磅亮相。63年前的銀幕經(jīng)典穿越時空，在歌劇舞臺上綻放新的光彩，再現(xiàn)幾代人難忘的動人旋律：

哎呀來！

一雙草鞋千萬針，難為后方的姊妹們。

穿上草鞋跑得快，

紅軍哥，趕快沖上南昌城。

……

注釋：

[1][2]余伯流、凌步機著：《中央蘇區(qū)史》，江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修訂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