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偉
(東南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1189)
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出臺了一攬子超國民待遇的優(yōu)惠政策,以力圖快速吸引外商直接投資(FDI)。這些優(yōu)惠政策對中國吸引外商直接投資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加之中國具有低廉的勞動力成本和土地價格等方面的優(yōu)勢,使得一些外資企業(yè)紛紛把工廠遷移到中國,中國一度成為“世界加工廠”。然而,伴隨著相關外資超國民待遇政策的逐步取消,外資企業(yè)在中國的生產成本快速上升?;谫Y本的逐利性,部分制造類外資企業(yè)開始逐步撤離中國市場,并轉移至東南亞和印度等國家和地區(qū),以尋求更為低廉的生產成本。
在中國經濟全面步入新常態(tài)的背景下,依靠傳統的比較優(yōu)勢來持續(xù)引資的做法已舉步維艱。新時代下,中國需要培養(yǎng)低替代性的內在核心優(yōu)勢,以此作為吸引外商直接投資的新籌碼。針對近些年外商對投資國或地區(qū)的經營環(huán)境和政務服務的日益關注,營造與國際標準接軌的便利化和法治化的政商環(huán)境,可以成為中國吸引高端外資的新優(yōu)勢和加快構建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的重要基石(桑百川,2019)。
政商關系是營商環(huán)境的重要內容,良好的政商關系更是發(fā)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中之重,是吸引外商直接投資的基礎(聶輝華 等,2018;夏后學 等,2019)。中共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提出要建立新型“親”、“清”的政商關系,呼吁政府關心企業(yè),同時開展嚴厲打擊腐敗官員的運動,在營造良好政商環(huán)境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然而也產生了一些新的問題,如一些地方官員為了避免被扣上官商勾結的帽子,對企業(yè)敬而遠之,出現企業(yè)“事難辦、辦事難、難辦事”的現象。因此,深入研究政商關系對外商直接投資的作用特征及其影響機制,有助于中國正確處理好“筑巢”與“引鳳”之間的內在關系,進而有利于促進高質量引資。
對此,本文以2001—2016年中國220個城市為樣本,細致考察了親清政商關系與外商直接投資(FDI)之間的內在關系,以厘清“親”、“清”政商關系對FDI的作用機制。相較于既有研究,本文的創(chuàng)新之處在于:一是突破了以往文獻在研究影響FDI流入因素時所采用的傳統要素框架,通過探討政商關系對FDI的作用關系來明晰新常態(tài)下中國吸引外商直接投資的可能性和可行性;二是不同于以往研究在考察政商關系時將其具象為腐敗行為或制度環(huán)境等概念性要素,本文通過解構了政商關系的內涵,從政商關系的多樣化視角分析其對引資的作用特征??傮w而言,本文基于親清政商關系的新視角,對中國如何高質量地“筑巢”、進而高效地吸引外資(即“引鳳”)提供了新的參考。
關于影響FDI空間布局和區(qū)位選擇因素為中心的研究話題,一直以來受到學術界的廣泛關注。通過歸納和梳理國內外學者關于吸引FDI影響因素的相關研究,可以發(fā)現現有文獻對FDI在東道國選址考慮因素的研究主要聚焦在人力資本存量、基礎設施水平、對外開放度、勞動力成本、市場規(guī)模和產業(yè)聚集度等方面。例如,許和連等(2002)基于1980—2000年中國經濟發(fā)展數據,分析了國內生產總值、勞動力成本、對外開放度等對中國吸引外商直接投資的影響;黃肖琦等(2006)基于新經濟地理學視角,認為貿易成本、技術外溢、市場規(guī)模等是影響FDI區(qū)位選擇的重要因素,而勞動力成本則對FDI區(qū)位分布的影響不顯著;Pind?o et al.(2013)以中東歐地區(qū)14個國家為樣本,研究發(fā)現人力資本、基礎設施以及高效穩(wěn)定的商業(yè)環(huán)境有利于FDI的流入水平提高;Kinda(2010)利用77個發(fā)展中國家企業(yè)層面的數據,研究顯示有形基礎設施不足、融資限制和體制問題等會限制這些國家引資的規(guī)模和質量。
此外,還有學者考察了影響FDI在東道國進行投資的主要動機。例如,孫早等(2014)認為,根據母國特征,可將FDI的動機劃分為高技術尋求型、高市場化程度尋求型和低勞動成本尋求型等;Bhasin et al.(2019)對23個新興經濟體2006—2015年的FDI流入和存量進行研究,發(fā)現外國投資者投資新興經濟體的主要目的是利用其薄弱的法治環(huán)境、制度規(guī)范和較為有利的監(jiān)管效率等。也有學者指出,相比于在國內投資,外資進入其它國家需要承擔更大的政治風險和經濟風險,如Kamaly(2014)指出,為了降低進入東道國所需承擔的先入者風險,風險規(guī)避型FDI應將外商投資企業(yè)的聚集效應視為關鍵因素。
由于政商關系與政府制定的商業(yè)法規(guī)是密不可分的,而商業(yè)法規(guī)是FDI進入東道國進行投資所面臨的重要門檻,對此學者們通過實證研究發(fā)現,政府法規(guī)會對FDI產生顯著的影響。Hornberger et al.(2011)認為,以商業(yè)法規(guī)和政府支持為代表的投資環(huán)境的改善,有助于發(fā)展中國家和轉型經濟體引資的增加。Alguacil et al.(2011)運用系統GMM-OLS方法,發(fā)現改善制度環(huán)境和變革經濟框架有利于發(fā)展中國家吸納和利用外商直接投資。Branimir et al.(2018)基于貝葉斯計量模型研究了世界銀行所構建的“營商環(huán)境”便利度對27個前社會主義國家吸引FDI的影響程度,指出這些國家的商業(yè)法規(guī)會對引資水平產生較大的影響。Klimis et al.(2016)著重對東盟國家商業(yè)監(jiān)管體系隨時間推移的模式和趨勢進行了分析,整理出相關的商業(yè)法規(guī)和影響變量,并基于此對影響東盟內部和外部的外商直接投資的流入因素進行了實證分析,結果表明有效的商業(yè)法規(guī)是吸引FDI的重要因素。Aziz et al.(2018)基于1984—2012年16個阿拉伯國家的面板數據,研究發(fā)現良好的制度質量會對阿拉伯國家的外商直接投資流入產生顯著的積極作用。孫群力等(2020)測算了中國1995—2016年各省份的營商環(huán)境指數,發(fā)現較高的營商環(huán)境水平有利于FDI的流入。綜上可以發(fā)現,現有文獻對政府作用于FDI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探究政府法規(guī)或制度質量對FDI的影響上。然而,政府法規(guī)或規(guī)章制度只是政商關系中的一部分,并不能全面衡量或指代政商關系,因而關于此方面的研究仍然有值得深入或亟待突破的地方和空間。
需要指出的是,還有一些學者將東道國的腐敗程度作為影響外商直接投資的重要因素,實證分析了它們之間的作用關系。由于腐敗具有隱蔽性,難以進行量化,所以對于如何衡量東道國政府腐敗程度,學者們尚未給出統一的標準,基于此所得出的結論也存在著差異性。Amarandei(2013)考察了用腐敗感知指數衡量的中東歐國家的腐敗程度,發(fā)現腐敗與外商直接投資的流入呈現出顯著的負向關系。Mudambi et al.(2013)通過對影響55個國家不同時期的FDI流入量進行實證分析,發(fā)現經濟監(jiān)管水平是影響FDI流入程度的主要因素,而腐敗程度對FDI流入程度并沒有顯著的影響關系。Aidt(2003)指出,經濟中的腐敗會提升跨國公司在海外開展業(yè)務的成本。Kaufmann(1997)通過對國際業(yè)務經理的問卷調查進行分析發(fā)現,在腐敗程度較高的東道國,投資成本要比腐敗程度較低的國家高出約20%。陳媛媛(2016)認為,政府官員腐敗雖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中國FDI的流入數量,但是長期會降低FDI的流入質量。
綜上所述,盡管已有學者從政府法規(guī)或監(jiān)管狀況等視角來分析政府的法規(guī)制度或腐敗程度等對FDI的影響,但是鮮有文獻從一個地區(qū)綜合的政府治理效率或服務效能(即政商關系)出發(fā),進而展開其對引資規(guī)模的影響特征和作用機制的研究?,F有文獻所存在的不足或遺憾,為我們提供了重要的研究契機和邊際貢獻之處。
FDI在進行選址時,不僅會考察東道國的勞動力供給、土地成本和市場規(guī)模等因素,還會著重考慮東道國的政務服務和規(guī)章制度等的發(fā)展情況和執(zhí)行效率,即政商關系。一國政商關系的健康狀況會對該國吸引FDI的規(guī)模和質量會產生重要影響。健康的政商關系可以塑造優(yōu)良的政府與企業(yè)關系,規(guī)范政府官員與企業(yè)家的交往行為,實現政治進步和經濟發(fā)展雙重目標。對此,有學者指出,改善政商關系可以促進各類經濟體尤其是外來經濟的健康發(fā)展,進而為整個國民經濟的發(fā)展營造一個規(guī)范和友善的環(huán)境(孫麗麗,2016)?;诖耍覀兛梢蕴岢隼碚摷僬fH1:
理論假說H1:一地區(qū)優(yōu)良的政商關系能為該地區(qū)吸引FDI提供有效的保障,政商關系越健康,越有利于該地區(qū)引資。
政商關系是政府和企業(yè)之間內在關系的集中體現,具體包括“親”、“清”兩個方面(聶輝華 等,2018;夏后學 等,2019)。親近的政商關系主要包括政府的服務水平和政府對企業(yè)的關心程度。相較于國內企業(yè),由于“人生地不熟”,外資企業(yè)往往更需要關注投資國政策層面的各項方針舉措和規(guī)章制度,因而對政府的“親近”要求會更高。近年來,中國在改善政務效率上的有益探索,如減少煩瑣的審批手續(xù)、推進“最多跑一次”改革、提高政府智能化服務水平等,均有效地降低了外資企業(yè)在國內投資和運營的成本,提高了外資企業(yè)的辦事效率,增強了外資企業(yè)對中國政府的信任感(董志強 等,2012)。因而,通過構建“肩并肩”的政商關系,如增強政府對外資企業(yè)的“噓寒問暖”、提高政府的辦事效率、增加政府信息的透明化和及時回應外資企業(yè)可能遇到的政策疑惑等,有助于外資企業(yè)合理利用各項優(yōu)惠政策,使外資企業(yè)感受到“賓至如歸”的服務,鼓勵其持續(xù)擴大在華投資(劉軍 等,2020b)?;诖?,本文可以提出理論假說H2:
理論假說H2:政商關系的親近程度會對一地區(qū)吸引FDI產生重要的影響,政府為企業(yè)所提供的服務越“貼心”,越有利于該地區(qū)開展引資工作。
在中國的制度情境下,政府擁有大量可支配的公共資源和較廣泛的行政審批權,這給企業(yè)通過尋租行為獲取公共資源提供了可能。非正常的政商交往會造成資源配置扭曲和效率損失,導致企業(yè)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用于權錢交易,而非提升企業(yè)自身的管理水平和技術創(chuàng)新水平等(管考磊,2019;董志強 等,2012)。一般而言,企業(yè)家與公職人員之間所建立的私人聯系,會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市場信息的不對稱,破壞市場經營的有序環(huán)境,給正常運行的企業(yè)造成不良影響(余明桂 等,2010;夏后學 等,2019)。相較而言,清廉的政府會對外商直接投資產生重大吸引力(謝孟軍,2016)。基于此,本文可以提出理論假說H3:
理論假說H3:一地區(qū)政商關系的清白程度會對該地區(qū)吸引外商直接投資產生重要的影響,政府與企業(yè)之間關系越“清白”,越有利于該地區(qū)吸引FDI。
根據上述理論假說,本文構建如下回歸方程:
ln FDIit=α0+β1ln environ1it+λControlsit+εit
(1)
ln FDIit=α0+β1ln environ2it+λControlsit+εit
(2)
ln FDIit=α0+β1ln environ3it+λControlsit+εit
(3)
其中,因變量FDI為外商直接投資;自變量environ1、environ2和environ3分別表示政商關系、親近指數和清白指數;Controls表示控制變量;εit為誤差項;i表示城市個體;t表示年份。上述變量的具體測度說明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的測度說明
需要說明的是,在選取控制變量時,我們主要參考了現有相關文獻的做法,具體如下所示。
首先,人口密度(density)。一地區(qū)較高的人口密度則意味著較大的市場規(guī)模,這有利于促進技術創(chuàng)新和產業(yè)結構調整(Sch?ffler et al.,2017),是外資進行區(qū)位選擇時需要考慮的重要因素(陳繼勇 等,2010)。
其次,科學技術支出(capital)。一地區(qū)所擁有的研發(fā)能力和技術水平日益成為影響外商選址的重要因素(Davies et al.,2018)。外商直接投資尤其是高端外商直接投資在進行對外投資時,會考察東道國的科研承接能力和技術創(chuàng)新水平,而高比例的科技支出是形成優(yōu)良創(chuàng)新氛圍的重要保障(Kottaridi et al.,2019)。
第三,經濟增長(gdpp)。一地區(qū)較高的GDP增長率,意味著較高的經濟發(fā)展?jié)摿洼^強的購買力,而這對以逐利為目的的外商直接投資而言是十分重要的(Belkhodja et al.,2017)。
第四,城鎮(zhèn)化率(urban)。一地區(qū)較高的城鎮(zhèn)化率,則意味著較為合理的產業(yè)結構、比較完善的投資環(huán)境和政策條件(程開明 等,2010),而這對該地區(qū)擴大引資規(guī)模和提升引資質量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第五,勞動力成本(labor)。一地區(qū)的勞動力成本對外資流入的影響是不確定的。一方面,作為基本的生產要素,東道國低廉的勞動力成本是跨國企業(yè)進行對外直接投資和獲取更多利潤時所要考慮的直接因素(Donaubauer et al.,2018);另一方面,較高的工資水平或勞動力成本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具有較高的勞動技能水平,而這是FDI在東道國擴大投資規(guī)模時需要重點關注的因素(Luo et al.,2008)。
最后,基礎設施(infra)。俗話說“要致富,先修路”,一地區(qū)完善的基礎設施,構成了企業(yè)運營、產業(yè)集聚和地區(qū)發(fā)展的重要支撐,也是吸引FDI的先決因素(Koyuncu et al.,2017)。
在上述變量中,除了解釋變量政商關系(environ1)及其子指標親近指數(environ2)和清白指數(environ3)的數據來源于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fā)展研究院所發(fā)布的《中國城市政商關系排行榜2017》之外,其它控制變量所使用的數據均主要來源于歷年《中國城市統計年鑒》。本文以2001—2016年中國城市為研究對象,剔除了政商關系指數缺失的城市,最終獲得了220個城市樣本的觀測值,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2所示。從中可以看出,各變量的標準差均保持在一定范圍內,t統計量也均通過了1%的顯著水平,說明各變量的分布較為集中,體現出較好的數據質量。
表2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在進行實證分析之前,需要對變量之間是否存在相關性進行分析。我們采用皮爾遜(pearson)相關系數進行檢驗,結果如表3所示。從中可以看出,所得系數均在1%的統計顯著性水平上拒絕了原假設,說明變量之間存在著較為顯著的相關關系。然而,這種相關性是否會帶來多重共線性呢?
表3 變量的皮爾遜相關系數檢驗
為了避免變量之間可能存在的多重共線性問題所造成的回歸偏誤,本文對實證變量進行了多重共線性檢驗。從表4中可以看出,基于政商關系及其子指標和ln FDI回歸結果所得到的方差膨脹因子(VIF)均小于10,說明變量之間并不存在著多重共線性問題。
表4 變量的方差膨脹因子檢驗
由于本文所選取的自變量政商關系數據來源于《中國城市政商關系排行榜2017》,該排行榜目前僅發(fā)布了2016年度的數據,無法構建起一個隨年度發(fā)生變化的面板數據,對此我們采用面板數據的隨機效應模型(RE)進行實證分析。同時,為了避免年度、地區(qū)等變量對整個回歸結果所產生的協同影響,本文在回歸分析中控制了年份效應(Year Effect)、省份效應(Province Effect)以及年份和省份的交乘效應(Province-Year Effect),所得結果見表5。從表5的列(1)—(3)中可以看出,自變量政商關系(ln environ1)和親近指數(ln environ2)對外商直接投資(ln FDI)均有顯著的促進作用,符合理論假說H1和H2;而自變量清白指數(ln environ3)對ln FDI的作用不顯著,與理論假說H3并不相符。
表5 基于RE模型和GLS法的基本回歸結果
為了消除異方差對實證結果的影響,本文采用廣義最小二乘法(GLS)做進一步回歸,所得結果見表5的列(4)—(6)。從中可以看出,政商關系及其子指標與FDI之間的作用關系和顯著性程度均與基于面板數據的隨機效應模型(RE)所得的回歸結果相一致。
以上回歸結果表明,在樣本期之內,政商關系(ln environ1)和親近指數(ln environ2)對外商直接投資(ln FDI)會產生顯著的促進作用,而清白指數(ln environ3)與外商直接投資(ln FDI)之間的作用關系并不顯著,其原因可能在于:作為政商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各級地方政府及政府相關部門一直致力于構建以反腐敗為主要內容的清白指數,尤其是近些年來,反腐敗的力度不斷加大;然而,由于人事變動、機構調整和部門銜接等原因,反腐敗的成效并不能在短期內立刻顯現,因而清白指數對吸引FDI的顯著作用還有待于進一步的觀察。
由于政商關系在作用于FDI時可能會存在著內生性問題,如政商關系會影響FDI的選址或區(qū)位布局;同樣,FDI流入也會促使一地區(qū)政商關系發(fā)生改變,這種內在關系會導致回歸結果偏誤。因此,需要克服上述回歸過程中所存在的內生性問題。
本文采用工具變量法來克服內生性問題,所選取的工具變量為各個城市的坡度。選用這一工具變量的原因在于:一方面,坡度與核心解釋變量政商關系具有相關性,歷史經驗表明,較高的坡度阻隔了當地與外部之間的聯系,使之成為相對閉塞的“孤島”,其外部約束被弱化,容易形成官商合謀(馬華 等,2017);另一方面,從FDI的逐利本性來看,與地勢平緩程度相關的坡度并不能阻止外商投資者對利益的追逐,如中國古絲綢之路的開辟和運營是體現商人逐利性的一個典型例子,盡管在古絲綢之路上存在千溝萬壑,布滿了萬難險阻,但是商人們依然保持著對利潤追求的高昂精神(馮偉 等,2019)。為了確保所選工具變量的有效性,本文進行了F統計量檢驗,主要判斷所選取的工具變量是否為弱工具變量,且一般情況下若F統計量顯著大于10,即可拒絕“存在弱工具變量”的原假設。此外,需要指出的是,本文僅選取了一個工具變量,因而無需進行多個工具變量之間的比較和辨識,即不存在工具變量過度識別的問題(卡梅倫 等,2015)。
基于此,本文采用二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工具變量的廣義矩估計法(GMM)和工具變量的有限信息最大似然法(LIML)等進行回歸,所得結果如表6的列(1)—(9)所示。從中可以看到:一是F統計量的值均大于10,表明拒絕“存在弱工具變量”的假設;二是回歸結果與表5中基于廣義最小二乘法(GLS)所得的結果是一致的,即政商關系(ln environ1)和親近指數(ln environ2)對外商直接投資(ln FDI)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而清白指數(ln environ3)與外商直接投資(ln FDI)的作用關系在樣本期之內并不顯著。
表6 基于2SLS法、GMM法和LIML法的克服內生性回歸結果
為了進一步檢驗上述結論的穩(wěn)健性,本文進行去除極端值處理,即選取了5%~95%區(qū)間的樣本,并采用面板數據的隨機效應模型和工具變量法再次進行回歸,所得結果如表6的列(10)—(18)所示。從中可以看出,在樣本期內,政商關系(ln environ1)和親近指數(ln environ2)依然對外商直接投資(ln FDI)具有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而清白指數(ln environ3)對外商直接投資(ln FDI)的作用仍然不具有顯著性。這意味著,在現階段,中國政商關系的總體發(fā)展狀況對吸引FDI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且這種作用關系主要體現在親近指數對FDI的作用上;而對清白指數而言,可能由于當前中國反腐倡廉工作還在不斷推進中,成效尚未充分顯現,因而其對引資的促進作用還有待于進一步的觀察。
此外,我們采用替代變量的方法再次檢驗上述結果的穩(wěn)健性。根據政商關系的內涵和特征,我們嘗試使用王小魯等(2017)所測算的市場化指數中的子指標“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來表征一個地區(qū)的政商關系(1)在此,非常感謝審稿專家的寶貴建議。。由于王小魯等(2017)所測算的指標是省級層面的,為了對接到本文的地級市層面數據,我們以一個城市GDP占其所在省份GDP的比重作為匹配權重,將其乘以該省份的“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指數,以此數值來反映該城市的政商關系。運用上述計量方法進行回歸,所得結果如表7所示。
表7 基于ln environ的回歸結果
由于此時政商關系(ln environ)是個時點變量,因而需要采用Hausman檢驗來甄別究竟是采用固定效應模型(FE)還是隨機效應模型(RE)。在表7的列(1)—(2)中,我們基于固定效應模型(FE)和隨機效應模型(RE)進行了回歸,所得到的Hausman檢驗結果的chi2(187)是33.58,接受原假設,即應使用隨機效應模型?;诖?,我們將年份效應(Year Effect)、省份效應(Province Effect)以及年份和省份的交乘效應(Province-Year Effect)進行控制,并采用隨機效應模型(RE)、二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以及去掉極端值等進行回歸,所得結果見表7的列(3)—(5)。從中可以看出,所得到的政商關系(ln environ)的系數均顯著為正。這再次印證了上文的理論假說,即總的來看,改善政商關系是有利于吸引外商直接投資的。
由于中國幅員遼闊,不同地區(qū)的引資水平和政商關系發(fā)展狀況均有較大的差異,如從《中國城市政商關系排行榜2017》的比較中可知,政商關系在中國地區(qū)層面呈現出一定的梯度衰減的特征,因而有必要探究一下這種地區(qū)異質性是否會對政商關系作用于引資的效果產生影響。另外,一般而言,行政級別高的地區(qū),比如省會城市或副省級城市等,擁有較多的行政資源,然而,這種行政上的優(yōu)勢或便利性是否會提升FDI的投資偏好呢?同時,近年來,東北地區(qū)出現了人口大規(guī)模減少、科技投資不足、經濟嚴重下滑等現象,使得東北地區(qū)的GDP增長率已低于全國平均水平,這種經濟增長上的“塌陷”是否也會影響政商關系對引資的作用效果呢?基于上述不同地區(qū)的發(fā)展特征,本文將研究樣本劃分為東部、中部、西部三個地區(qū)以及省會和非省會、副省級和非副省級、東北和非東北等城市類型,并對政商關系及其子指標作用于FDI的特征做進一步回歸,所得結果如表8所示。
首先,從政商關系(ln environ1)與外商直接投資(ln FDI)的回歸結果來看,在城市歸屬地域層面,東西部兩個地區(qū)的政商關系(ln environ1)與外商直接投資(ln FDI)之間存在著顯著為正的作用關系;在城市級別層面,非省會城市(N-CAPIT)的政商關系能對FDI產生顯著為正的促進作用,而省會城市(CAPIT)的政商關系與FDI存在著顯著為負的作用關系;同樣,非副省級城市(N-VICE)的政商關系能夠顯著地對FDI產生積極的促進作用,而副省級城市(VICE)的政商關系對FDI的作用系數是顯著為負的。
其次,從親近指數(ln environ2)與外商直接投資(ln FDI)的回歸結果來看,東部地區(qū)親近指數顯著為正,而中西部地區(qū)的親近指數均沒有通過至少是10%的統計顯著性水平檢驗;對是否為省會城市而言,其回歸結果與政商關系(ln environ1)是一致的,即省會城市的親近指數顯著為負,而非省會城市的親近指數顯著為正;同樣,對是否為副省級城市而言,副省級城市的系數不顯著,而非副省級城市的回歸結果顯著為正。
對歸屬于省會城市或副省級城市的樣本而言,其所得的政商關系和親近指數并不能顯著地促進外商直接投資(2)這樣的回歸結果也體現在清白指數(ln environ3)對外商直接投資(ln FDI)的作用上。,與我們的預期存有一定的偏差。其原因可能在于:相較于非省會城市或非副省級城市,雖然省會城市或副省級城市擁有更好的發(fā)展條件和政策保障,但是對于大部分的省會城市或副省級城市而言,其更多扮演著的是政治中心或文化中心的角色,FDI進入這些城市并不一定能夠獲得有效的經濟支撐,尤其是伴隨著近些年來中國一些重要城市的發(fā)展功能或角色定位進行調整和優(yōu)化,如經濟功能的逐漸剝離與外遷等,導致中國各類城市的職能分工和發(fā)展類型更為鮮明;另外,一般而言,省會城市或副省級城市的勞動力成本也較高,據2018年《中國城市統計年鑒》所統計的全國城市工資數據可知,2017年全國平均在崗職工工資為64994元,而省會城市為78772元,副省級城市為84408元,省會城市和副省級城市的平均在崗職工工資比全國平均水平分別高出21.20%和29.87%,而現階段中國所引進的FDI主要集中在制造業(yè),勞動力成本依然是制造類FDI選址時所需要著重考量的因素。
此外,表8也匯報了清白指數(ln environ3)與外商直接投資(ln FDI)的回歸結果。從中可以看出,除西部地區(qū)外,其它地區(qū)的清白指數對FDI的作用效果均不顯著。這總體上與前文的回歸結果是一致的,即就現階段而言,中國雖然對各類腐敗行為和腐敗分子采取了嚴厲的懲治措施,如“蒼蠅”、“老虎”一起打等,但是鑒于本文的樣本期限是截至2016年,反腐敗的成效尚未充分顯現,因而導致表征反腐敗內容的清白指數并不能顯著地對外商直接投資產生積極的作用;而對于西部地區(qū)而言,可能由于地處內地、交通不便或人才短缺等原因,外資較少“光顧”,因而多數地區(qū)對于引資工作或產業(yè)轉移等都較為重視,地方官員對所引外資或落戶企業(yè)也會表現出較高的熱情和積極性,因而地方政府會盡力維護良好的政治生態(tài)和政府形象,以此來確保引資的成功性。
表8 分地區(qū)的回歸結果
最后,值得關注的是,從表8中可以觀察到,在東北地區(qū)(NE),不論是政商關系還是細分指標親近指數或清白指數,其對FDI的作用系數均不顯著。出現這樣的結果,與東北地區(qū)近些年來經濟下滑不無關系。據《中國統計年鑒》所發(fā)布的地區(qū)生產總值來看,2015年東北地區(qū)GDP為57815.82億元,2016年下降至52409.79億元,下降了9.3%,而當年中國GDP增長率為6.91%;2016年遼寧省的經濟增長率為-2.5%,2015年也只有3%。由此可見,近年來,東北地區(qū)所出現的經濟發(fā)展不佳甚或是經濟衰退等狀況,抑制了其吸引FDI的能力和潛力。
2012年,中共十八屆一中全會召開之后,中國開始了大規(guī)模的反腐敗行動,對地方政府的政治生態(tài)和官員行為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因而本文認為有必要以2012年作為時間節(jié)點,分別將政商關系(ln environ1)、親近指數(ln environ2)、清白指數(ln environ3)與外商直接投資(ln FDI)做分時間段回歸,以探究反腐行動對中國FDI流入的影響,所得結果如表9所示。從中可以看出,盡管政商關系在2012年之前和2012年之后均是顯著為正的,但是從顯著性的程度上來比較,前者通過了1%的統計顯著性檢驗,且系數是0.3970,而后者通過了5%的統計顯著性檢驗,系數為0.3685,同樣的結果也體現在對親近指數的回歸結果中,而對清白指數而言,其在兩個時間段均不顯著為正。這說明在大規(guī)模反腐敗行動開始之前,政商關系會對FDI產生顯著的促進作用,但是在大規(guī)模反腐敗運動拉開序幕之后,政商關系及其細分指標清白指數對FDI的作用效果會弱化。這是為什么呢?
表9 基于分時間段的回歸結果
其中的原因可能在于:一般情況下,地方政府廉潔程度的提升會降低政府和企業(yè)之間尋租設租或權錢交易等的可能,從而增加對外商直接投資的吸引力;然而,打擊的貪腐行為也使得地方官員會刻意回避與企業(yè)家的正常交往,以此避免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這就導致有些地方政府對引資活動會采取更加審慎甚或是“無作為”的態(tài)度,使得外商投資企業(yè)的諸多合理訴求得不到及時回應,進而降低了它們的積極性。另外,由于大多數地方政府官員的任期較短,因此他們會更加注重短期利益,即為了追求短期內出政績,他們會利用自身職權為外資企業(yè)發(fā)展謀“福利”,如允許外資企業(yè)使用相對廉價的原材料或不合規(guī)且易造成污染的生產技術等降低生產成本,但是大規(guī)模反腐敗行動遏制了這些黑色交易,導致部分外資企業(yè)的利潤減少,投資意愿下降。因此,通過打擊腐敗行為來建構良好的政商關系,進而對吸引FDI產生積極作用,這是一個長期過程,需要通過較長時間的時間對環(huán)境進行凈化,才能顯現打擊腐敗所帶來的政商關系尤其是清白指數對引資的促進效應。
為了考察政商關系與各控制變量在共同作用于外商直接投資過程中是否會存在協同效應或替代效應,本文把政商關系與各控制變量做交互項回歸,所得結果見表10??紤]到直接引入交互項有可能會產生多重共線性問題,因而需要對所引入的交互項做去中心化處理。然而,基于《中國城市政商關系排行榜2017》所構建的政商關系,經去中心化后的值為0,無法進行回歸,對此采用王小魯等(2017)所測算的“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來表征政商關系,并對其進行去中心化處理和回歸,所得結果如表10所示。
表10 基于政商關系的交互項回歸結果
從中可以看出,除了與基礎設施(ln infra)的交互項具有顯著性外,政商關系與其余控制變量所構建的交互項均沒有通過至少是10%的統計顯著性水平檢驗。這意味著,在共同作用于引資的過程中,人口密度(ln density)、經濟增長(ln gdpp)、科學技術支出(ln capital)、勞動力成本(ln labor)以及基礎設施(ln infra)等并不能與政商關系(ln environ)形成有效的協同效應。這可能是因為,將政商關系和影響吸引外資的諸多因素充分地融合起來需要一定的時間,而現階段這種契合效應還沒有發(fā)揮出來。這就要求各城市在致力于提升引資質量的過程中,在努力改進和優(yōu)化政商關系的同時,也要積極做好影響引資的其它服務和保障,如保持適度的人口密度、培養(yǎng)有競爭力的勞動力成本、推進有內涵的城鎮(zhèn)化建設和提供現代化的基礎設施等,以此催化與政商關系的互進作用,進而協同提升引資水平的高質量和高端化。
為了進一步探究親清政商關系對FDI作用的傳導機制,本文引入了地區(qū)創(chuàng)新水平(innovation)和企業(yè)發(fā)展活力(cor)兩個變量作為影響政商關系作用于FDI的主要機制變量(夏后學 等,2019;董志強 等,2012)。其中,表征地區(qū)創(chuàng)新水平的數據來源于復旦大學與第一財經研究院聯合發(fā)布的《中國城市和產業(yè)創(chuàng)新力報告》(寇宗來 等,2017);企業(yè)發(fā)展活力用個體和非公有制企業(yè)數占總企業(yè)數的比重來表示。選取這兩個變量的原因主要在于:親清政商關系能促使地方政府推進地區(qū)經濟持續(xù)健康發(fā)展,通過增加研發(fā)創(chuàng)新領域的支出,努力提升地區(qū)創(chuàng)新水平,而地區(qū)創(chuàng)新水平的提升和吸引FDI的程度是相輔相成的(黃傳榮 等,2020);同時,親清政商關系能夠為民營企業(yè)塑造公平的市場環(huán)境(劉軍 等,2020a),從而確保資源合理配置,進而提升市場效率,通過優(yōu)化政商環(huán)境能夠強化效率尋求型FDI的動機(劉軍 等,2020b)。
基于此,參照Gao et al.(2020)的做法,我們對政商關系、親近指數和清白指數影響FDI的作用機制進行回歸,結果見表11中的列(1)—(3)以及列(5)—(7)。從中可以看到,政商關系(ln environ1)、親近指數(ln environ2)和清白指數(ln environ3)均與地區(qū)創(chuàng)新水平(ln innovation)和企業(yè)發(fā)展活力(ln cor)呈現出顯著為正的相關關系。這說明,在“親”、“清”的政商關系作用下,地方政府會將主要精力投入到地方經濟的發(fā)展上,即“筑巢”,如不斷增加研發(fā)投入、營造公平公正的市場環(huán)境、促進非公有制經濟發(fā)展等,從而高質量地吸引外商直接投資,即達到“引鳳”的目的。
為了確保上述回歸結果的有效性,本文使用替換變量法以及二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再次進行回歸,所得結果見表11中的列(4)、列(8)以及列(9)—(16)。從中可以發(fā)現,基于上述兩種方法所得到的回歸結果與基于隨機效應模型(RE)的結果是一致的,說明上述結論具有一定的穩(wěn)健性。
政商關系會對一地區(qū)吸引外商直接投資產生重要的影響。本文選取中國2001—2016年220個城市層面的發(fā)展數據,實證研究了“親”、“清”政商關系對吸引FDI的作用特征和影響機制,研究發(fā)現:改善政商關系和親近指數均能顯著地促進FDI流入,而清白指數對FDI的作用并不顯著。該結果在總的樣本層面上是穩(wěn)健的,但也會呈現出一定的時空異質性,如在分地區(qū)回歸中,東西部地區(qū)、非省會城市、非副省級城市和非東北城市的政商關系對FDI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而中部地區(qū)、省會城市、副省級城市和東北城市的政商關系在現階段并不能對FDI產生有效的促進作用;同時,本文也得到了一個較為有趣的結論,即在2012年開始大規(guī)模反腐敗后,改善親清政商關系對吸引FDI的作用力度有所弱化,尤其是清白指數對引資并沒有產生顯著作用,其原因可能在于反腐敗具有長期效應,其效果還有待于歷經時間的進一步檢驗。此外,在交互項和機制探討的分析中,本文還發(fā)現,在影響地區(qū)引資的其它變量中,人口密度、科技支出、經濟增長、勞動力成本和基礎設施等并不能與政商關系在共同作用于引資的過程中形成協同效應;然而,親清政商關系可以通過提升地區(qū)創(chuàng)新水平和增強企業(yè)發(fā)展活力等途徑來提升吸資的效能。
本文的研究結論不僅豐富了有關FDI選址因素的理論研究,而且對新常態(tài)下中國如何進一步提升引資質量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政策啟示意義。如,可通過充分利用自媒體平臺和政府門戶網站等方式建立企業(yè)訴求反饋機制,積極搭建政企交流與聯系的平臺和渠道;通過法治規(guī)章明晰親清政商關系的界限、以法律條文厘定政企交流的邊界等措施,建立政企交往的雙向清單;通過加強廉政勤政的制度建設和認真貫徹從嚴治黨方針等舉措,建立健全權力監(jiān)督機制,從而有效抵制官員貪腐和不作為等問題;通過搞好地方經濟建設,如保持適度的人口規(guī)模、加大研發(fā)投入、提升勞動力質量和加快新基建建設等,促使政商關系能與這些因素在引資過程中形成耦合互補的聯動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