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君
父親想去日照看大海。這是姐姐告訴我的。
我說,他不是見過大海嗎?我在煙臺上的學(xué),父親和我一起去報到的。那時沒有支付寶和微信,也不能轉(zhuǎn)賬,學(xué)費要求交現(xiàn)金。萬把塊錢就藏在父親的內(nèi)褲里。報到完后,在老鄉(xiāng)的帶領(lǐng)下,我跟父親去海邊看大海。大海最大的特點就是大,一眼望不到邊。我說,哪里的大海都差不多。
我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我很早就知道。她原來在沂蒙山大山深處的一個廠里工作,后來廠子搬遷到了日照。父親托人打聽想認親,卻因為她家里人堅持不想認,就沒了下文。
最近姐姐打聽到了大姐的手機號,原來父親想認親的想法一直沒有變。
兒子聽說日照還有一個姑,興奮地說,去日照吧,吃海鮮去!我跟兒子跟團去過兩次,每次都是飽餐一頓海鮮。中午肚子吃得滾圓,下午在海里泡幾個小時,幾泡尿就把肚子放空了。
父親年紀大了,飯量越來越小,瞌睡越來越多,走起路來已邁不動腿。每次進城,爬樓都是扶著樓梯一層一層地上,下樓更是需要一層一層地下。前幾年父親膀胱上長了腫瘤,做過幾次手術(shù)。去日照在路上需要幾個小時,舟車勞頓,已不大適合去日照看海了。
當(dāng)年父親離婚時已協(xié)商好,父親不用給撫養(yǎng)費,就是給人家也不收,父女永不相認。但父親心里一直牽掛著大姐,總盼望著有一天大姐出現(xiàn)在眼前。父親特別喜歡看父女相認的電視劇,《還珠格格》父親看了無數(shù)遍了,每次都看得直抹眼淚。有時候,姐姐就跟父親開玩笑說,你要是當(dāng)了皇帝,大姐早來認親了。父親就是個老農(nóng)民,啥也不是,沒有權(quán)也沒有錢。還有時候,姐姐說,你兒子要是當(dāng)了局長或是當(dāng)了縣長,大姐也早來認親了??上乙恢本褪且粋€普普通通的小職員,無職無權(quán),無非是能寫幾篇文章而已。父親說,你姐身上流淌著陳家的血,她不認我,是不知好歹,要是我是她,早自己偷著來了。
我們就笑他,你沒支一分錢撫養(yǎng)費啊!父親就無言以對了。
過了好一會兒,父親說,我準備用錢補償一下你大姐。不求她過節(jié)過令時來看我,我生病生災(zāi)也不去麻煩她,只要相認就好了。
父親這樣倔強,我只好讓姐姐先加她微信,探一下口風(fēng)。
過了幾天,姐姐發(fā)來了幾張照片,是大姐跟大姐夫,還真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仔細看,大姐跟姐姐好像是一個人。更令人驚訝的是,大姐夫居然跟姐夫也好像親兄弟似的。在這世上,血緣關(guān)系是任誰也泯滅不了的。
大姐在微信中說,她知道還有一個親生父親,但是繼父一家對她很好,就是母親重病在床。姐姐轉(zhuǎn)給她一萬塊錢,大姐也沒有收。她說老人不容易,有錢留著自己花。現(xiàn)在不是以前了,日子過得都挺好。最后邀請我們?nèi)ト照湛春!=憬阋惭埓蠼阋患以诤线m的時候到父親家坐坐。
父親知道后,想去日照看海的欲望就更強烈了。
我安慰父親,平時沒事時收拾一下家,萬一哪天大姐來了,不好相看。父親家里十分凌亂,什么東西也舍不得扔。我們回家替他整理一下,他就發(fā)脾氣。每次扔?xùn)|西,他都要把一下關(guān),最后啥都有用處。趁他不注意扔的東西,他會等我們走后,去垃圾箱里再撿回來。
這次父親跟變了一個人一樣,買來了新年畫,換下了墻上多年的舊年畫,該扔的扔,該賣的賣,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了。父親將家中的花生米打成了花生油,裝在了塑料桶里,準備作為見面禮送給大姐。
兒子再見了我姐說,姑姑,以后得叫你二姑了。趕緊去日照吧,有海鮮吃,還能在海里游泳,那大海真是大啊,海里的水齁咸,我每次都能嘗上幾口……
過了幾天,姐姐說,侄女加她微信了,侄女說,媽媽也特別想認親,但考慮奶奶身體不好,怕這么多年都過去了,現(xiàn)在偷偷相認,傳到奶奶爺爺那里,會傷老人的心,這時候不想節(jié)外生枝,想再等等。最后侄女也邀請我們?nèi)ト照湛创蠛3院ur。
時間久了,父親等不來大姐,就嚷嚷著要到日照去看大?!?/p>
恍惚中,仿佛天特別的熱,父親領(lǐng)著我們一大家子,大姐也領(lǐng)著她一大家子,飽餐一頓海鮮后,漫步來到海邊,在潮來潮去中,孩子們玩水嬉鬧,大人們互訴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