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兒開

王池光

故鄉(xiāng)的田地里生長著一垅垅肥碩的土豆，皸裂的田垅沃土被土豆蓬松著，肥碩的土豆耐不住寂寞，一個個一串串躍躍欲試，似乎要從肥沃的土地里跳出來一樣。父老鄉(xiāng)親們喜不自禁，像掏“金元寶”一樣，把碩大的土豆掏出來，送往鄉(xiāng)村城市的餐桌，收獲著豐收的喜悅。

土豆又稱馬鈴薯，既可以加工做成土豆粉，調制成老少適宜營養(yǎng)豐富的土豆糊，又可加工薯條、薯片等美味可口的零食，還可以炒熟端上餐桌或葷素搭配做成美味佳肴。因此，在故鄉(xiāng)老家，家家戶戶都有種土豆的習慣，除了稻米、番薯等主要農作物外，土豆也是大家裹腹的食物。無論是土豆煲湯，還是油炸薯條，或者是土豆炒菜，都是大家喜愛的食物。于是，為了讓我們吃到不可多得的家鄉(xiāng)味土豆，父親千里迢迢背上一袋土豆到深圳。

初來乍到，父親沒有歇息就將土豆洗凈切成薯條，熟練地架起鍋焯過后，又不厭其煩地撈起來鋪在瓷盤里，待薯條完全冷卻后，再將薯條放入冰箱里進行冷凍。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父親取出冰箱的薯條開始油炸，不一會兒，一盤香噴噴的金黃色薯條就端上了餐桌，一家人風卷殘云一般大飽口福大快朵頤，痛快淋漓地大吃一頓，享受著佳肴美饌。

可憐天下父母心！雖然時令已經到了深秋，但南方的秋天仍然燥熱難擋。父親忙得滿頭大汗，才坐下來歇息喝水，一邊看著我們津津有味地吃薯條，一邊微笑著合不攏那缺了一半牙齒的嘴巴。父親滿臉的皺紋正如我印象中的土豆花，雖不斑斕，但很顯眼，猶如一尊古遠的藝術珍品。

父親興奮地稱贊，這才是實實在在的綠色自然生態(tài)食品，正兒八經的家鄉(xiāng)味道。父親不無得意地說，母親從來不給土豆施化肥，而是施的農家肥，仿佛就想證實，這是來自故鄉(xiāng)的土豆，具有獨一無二不可復制的味道。

好東西要懂得分享。半個多月一晃就過去了，一袋來自家鄉(xiāng)的土豆就所剩無幾了。周末，我沒有上班，睡到自然醒起來，看見父親在陽臺上翻來覆去地拿著一個又一個土豆琢磨著，剩下來的土豆本來就只有幾個了，父親拿著土豆琢磨啥呢？我不想打擾父親，但我終究是弄不明白。于是，我還是忍不住問父親，殊不知，原來父親看見剩下來的幾個土豆都發(fā)芽了，擔心我們吃了中毒，千里迢迢從家里帶來的，又舍不得丟了。我當機立斷告訴父親說，既然不能吃，又舍不得丟了，那就留給我培在陽臺花盆里吧。

記得，那還是我讀書的時候，一輛大理劍川縣的大卡車滿載一車土豆，經過我們家門前國道的時候，由于汽車負重突然爆胎，雖然汽車被公路邊的一排大樹擋住沒翻車，但車上的土豆還是被甩了不少在草叢里。由于老家偏隅山旮旯的國道邊，勤勞樸實的鄉(xiāng)親們個個伸出援手，不但把草叢里的土豆一個個幫忙入袋裝車，而且熱情地留司機在家里吃飯，司機被鄉(xiāng)親們樂于助人的精神深深地感動了，為了表示對鄉(xiāng)親們的謝意，司機將所有破損的土豆都送給了鄉(xiāng)親們，因而大理劍川的紅皮土豆在家鄉(xiāng)引種種植遍地開花。因此，僅次于稻米、紅苕的土豆，在旱澇災害天道不順的年成，肩負起了解決鄉(xiāng)親們溫飽的重任。

因為家鄉(xiāng)話“丑陋”與“土豆”同音不同字，所以，在家鄉(xiāng)農村人罵丑陋、傻子、癲子，以及那些做壞事讓人討厭的人，就稱這樣的人“丑陋”或“土豆”。究其實，到底是“丑陋”還是“土豆”呢？沒有誰知道是哪兩個字。然而，我一直就弄不明白，大家喜愛的土豆怎么跟這些沾上了？但歸根結底來說，就是這種不擇土地，易種易活，價廉物賤，外形就像“金元寶”的農產品，在貧窮偏僻落后的農村，生活拮據的年代，卻可以用來填飽肚子。同時，土豆因含有多種維生素和礦物質，是一種碳水豐富的化合物，對保障身體健康，預防人體疾病，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如今，不論是繁華的城市居民，還是偏僻的農村百姓，生活水平都提高了。城市居民既祈求花花草草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又想過著繁榮熱鬧的生活。所以城市呈現山水花草的世界，于是，在城市石屎森林，無土栽培大行其道，城市的土壤被逐漸蠶食，無土栽培土豆還是不可能。而農村雖然具有廣袤的土地，但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喜歡的蔬菜農作物就被慢慢淘汰了，可土豆仍然是棄之不舍倍受青睞的食物。

父親將一個個發(fā)了芽的土豆分割成塊，然后把長出來的嫩芽朝上，將大大小小的土豆塊分別培在陽臺的幾個花盆里。與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父親說，土豆既好吃招人喜歡，又生不擇地好栽培，只要有土壤、水分、陽光就能成活。父親告訴我，只要長出銀白色的根來了，土豆就自然而然頑強地生長。于是，我盼望著土豆長出根來，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仔細檢查幾個透明花盆的土豆長出根沒有。豈料，不到一周時間，土豆就迫不及待地長出了豆芽一樣的根須。也許由于我來自農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的兒子，在城市鋼筋混凝土結構的高樓大廈培育出了土豆而欣喜，也許因為一顆來自遙遠故鄉(xiāng)的土豆扎根城市而欣慰。總之，我為故鄉(xiāng)的土豆，在千里之外的城市生根發(fā)芽喜不自禁，那種欣喜并不遜于初為人父金榜題名的興奮。

于是，我由衷地敬佩一顆植物的生命肅然起敬。其中的緣由，既可能是自己在外面漂泊太久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人際遭遇的影響吧。土豆銀白色的根須越長越快，越長越多，越長越長，盤根錯節(jié)，縱橫交錯，相互依偎。一綹綹嬌嫩欲滴的土豆芽，也像一張張稚嫩的笑臉微微張開。每當我下班回來，累了渴了就泡一壺清茶，手握書卷坐在陽臺上細酌慢斟，陪伴著土豆生長。甚至于在傾慕嫉恨土豆生機勃勃地生長的時候，總是讓我思緒萬千不能自抑，有時候竟然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隨著時間的推移，土豆青翠碧綠的嫩芽開枝散葉了。似乎就在一夜之間，狹窄逼仄的陽臺春意盎然。土豆葉越長越密，越長越大，蒼翠濃郁的葉子，如同稚氣未脫的孩子，瞪著大眼睛看著我。據說，植物學家曾經幻想，人類跨越語言障礙與植物交流。人是感情豐富的動物，喜怒無常，即使嘴巴不會流露出來，眼睛也會表現出來。因此，人的喜怒哀樂往往是藏不住的。凝視土豆茂盛的枝葉，形態(tài)各不相同，有卵圓形的，有五角形的，有心形的，即使一根莖上的葉子，也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茨說過：“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蔽锓N是有其多樣性的，人也有各種式樣，不能夠強求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時光輪回，土豆?jié)u漸地長出了白里透紫的花苞，青翠的莖葉和陸續(xù)綻放的土豆花，將陽臺點綴成了一幅色彩鮮艷的圖畫。

父親介紹說，只有退化的土豆才開花，開花的土豆就是優(yōu)良品種。土豆開花退化與其土壤、水分等自然生長條件有關，土豆開花就消耗營養(yǎng)成分，嚴重減產乃至沒有收成。因此，土豆開花，如果不是作為盆景觀賞就一定要摘除，以確保土豆產量。陽臺盆景，咫尺之間，自然條件的局限，當然不奢望長出豐碩的土豆來。不管是開花，還是結果，不能勉強，只能順其自然。于是，陽臺上陸續(xù)開出了土豆花兒。

一種供人食用的美食，竟然變成了讓人怡情悅性的風景，最終把一個方寸陽臺點綴成一幅濃墨重彩的圖畫。

雖然土豆轉換了其應有的作用和角色，但其花朵同樣跟供人觀賞的鮮花一樣，仍然不失嬌艷嫵媚，蒼翠碧綠的莖葉之間夾雜著鮮艷的花朵。讓人覺得既養(yǎng)眼舒服，又牽動人的情思，忍不住想要與之親近。

一顆來自遙遠故鄉(xiāng)的土豆，由于巧遇機緣，既創(chuàng)造了浴火重生的奇跡，又像花一樣在繁華的城市綻放，讓新鮮地道的故鄉(xiāng)味道在異地城市延續(xù)。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盡管土豆花不是供人欣賞的花，但并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和作用，同樣努力地像花一樣在一座陌生的城市盡情綻放，或許這就是我們所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