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再起

張國擎

引子

東山再起，成語出典《晉書·謝安傳》。

在一些史學(xué)家眼里，中國歷史上的晉代名士輩出。晉人的瀟灑，不滯于物質(zhì)而強調(diào)精神層面的追求。那個時期的士人以虛靈的胸襟、玄學(xué)的意味去體會自然，他們表里澄澈、坦蕩空明，建立了唯美的哲學(xué)意境。

這個時代曾經(jīng)涌現(xiàn)了一大批影響后人的書法大家，其中有衛(wèi)瓘、索靖、衛(wèi)鑠（衛(wèi)夫人）、王羲之、王獻之、謝安等等。

毛澤東對謝安評價極高，他說謝安文韜武略，又機智又沉著，淝水之戰(zhàn)立了大功，拖住桓溫也立了大功，兩次大功是對維護統(tǒng)一的貢獻。

曲觴清士

公元317年，西晉東渡。原籍山東的謝裒追隨司馬睿到建康（今南京）建立東晉政權(quán)，先任郡尉擔軍職后升吏部尚書。三年后，謝安出生在江夏（今武漢市）。

謝安四歲時，名士桓彝（桓溫的父親）見到他，大為贊賞，說這孩子風采清秀神態(tài)明達，將來不會比王東海（即東晉初年的名士王承）差。謝安稍大些時，帶著自己的書法作品去請教名士王濛（東晉名士），王濛見謝安很是稱奇。當謝安離去后，兒子王修問父親：“剛才的客人氣宇不凡，是什么來頭？”王濛不語，將謝安的書法作品遞給王修，王修竟然愛不釋手，嘆贊：如此秀美，孩兒真是望塵莫及??！隨即轉(zhuǎn)請眾友傳閱，人人驚嘆不已。王濛說：“此客勤勉不倦，日后定將咄咄逼人?！?/p>

王導(dǎo)也十分器重他。照說得到名士王濛及宰相王導(dǎo)的器重，自然在上層社會中享有較高的聲譽了。加上父親高位太常（太常為九卿之一），高官厚祿肯定不在話下。但不知何故，謝安與時尚相背，不愛官場愛大自然。從現(xiàn)有資料看，謝安與王羲之、李充（衛(wèi)鑠之子）、孫綽（東晉玄言詩人）、郗曇（東晉太尉郗鑒之子，司空郗愔之弟，曾任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這些高干子弟在一起，清淡玄學(xué)，迷醉不悟;偶爾來指點江山，激揚文章，亦是遠離朝政。

有一次郗曇與王羲之、謝安三人飲酒聊天。郗曇提到了歷史上韓、魏、趙六卿分晉的故事。依王羲之見解，韓、魏、趙等六卿分晉，最終讓趙氏代晉，是歷史的必然，如同“田陳代齊”。今天的東晉，誰也搞不清楚歷史會讓誰來收拾這盤散沙，爾等只能做看客。視今朝廷，與當年晉國有何不同？你郗氏，你謝氏，我王氏，當然還有庾氏，其他氏。表面一個皇上，實質(zhì)不也是幾大家族分權(quán)割治嗎？表面維護朝廷，暗中分享權(quán)力，你爭我斗，爾虞我詐。王羲之這番慷慨激昂，全場頓時寂靜無聲。誰也沒有想到，謝安會站起來不慌不忙地說，兄弟們，這與我們又有何相干？我們應(yīng)該起的是另一種作用，體現(xiàn)出我們這個時代應(yīng)有的精神風貌，而不是隨著他們的爭斗繼承或相襲。他說的是什么作用？大家自然明白，無須多言。隨即，謝安端起酒，第一個敬王羲之：莫讓俗事攪了我們難得的雅趣！

晉成康七年（公元341年），謝安二十一歲。時任潤州刺史的庾冰仰慕謝安名望，誠邀他任“開府”。庾冰是平定蘇峻的功臣，在王導(dǎo)于公元339年去世后，東晉能夠依賴的人便是庾冰。但庾冰面對強敵桓溫家族的表現(xiàn)，讓謝安心存不安，他擔心庾、桓兩大家族相斗，將自己夾在中間左右不是，干脆“走”為上。

庾冰沒有看明白謝安，還是毛澤東看明白了。毛澤東在《晉書》的《謝安傳》和《桓溫傳》的有關(guān)描寫處，都畫了很多圈和線。在《謝安傳》上，他一處批了“有辦法”，一處寫了“謝安好”，而在《桓溫傳》上則寫了他“是做樣子”。

朝廷需要謝安，從最初司徒府的征召拜官為佐著作郎，到庾冰誠邀上班一月而別去，接著朝廷仍然鍥而不舍地誠邀謝安出山，先任命他為尚書郎，后吏部尚書范汪舉薦他為吏部郎，謝安一概拒絕。

史家在說到謝安的拒絕時，提到了他的妻兄司徒左長史、侍中劉惔。劉惔見謝家各門都擁有高官厚祿，唯有謝安清貧還隱退山林，實在看不下去了，邀謝安喝酒并有意提醒他：“大丈夫不想富貴嗎？”謝安掩鼻回道：恐怕難免。謝安告訴他自己曾在臨安的山中，坐在石洞里，面對深谷，悠然嘆道：“此般情致與伯夷有何兩樣！”劉惔見他如此，百般不解。

謝安寄居會稽與王羲之及高陽的許詢、僧人支遁交游甚樂，他們或游山玩水，或捕魚打獵;或吟詩作文，討論書法，高談闊論，痛斥時弊，恰絲毫無入世之心。

有一次謝安與孫綽等人泛舟大海，船行途中，漸漸風起浪涌，眾人十分驚恐，謝安卻吟嘯自若，囑書童取筆墨，謝安練他的書法。風浪越轉(zhuǎn)越大，眾人驚慌起來，但見謝安行若無事，便也受

些感染，但總是懼怕中帶驚恐地不時提醒謝安。謝安鎮(zhèn)定自若，急就章一篇，宣讀與眾。眾人驚訝，船夫見狀，膽子更大了，船便更朝深海馳去。謝安過了一陣子，悠然自得地放下筆對船夫說了一句：“如此大風我們將如何返回呢？”船夫這才驚恐地趕緊駕船返航。

事后，王羲之問其風浪中如何有這般平靜心態(tài)，謝安回說，師父常講書法須心靜神寧，什么時候才能做到。依我看，遇風浪能穩(wěn)而不亂，只是中;亂中穩(wěn)能握筆嘯吟山林，才是上。這讓王羲之自感愧疚，為了書法，生活中如此追求的，除了謝安，還有誰可比？

別人以為謝安真的迷上了世外桃源式的生活，其實，非也！還是會稽王司馬昱（后來的晉簡文帝）獨具慧眼，識破謝安隱居的真心，斷定他日后一定會出山，說：“安石必出！既與人同樂，亦不得不與人同憂?！?h3>完美書法

謝安看破紅塵，不戀官場，但對書法恰是情有獨鐘，故后人稱其“完美書法家”。

我國的書法到了東晉，發(fā)生的變化是：篆體、隸書基本固型，其他各種名目繁多的書體大致也歸類進入篆、隸、正、草，逐漸趨向定型。特別是楷書（正書），經(jīng)過前朝三國時期的鐘繇的努力，初具形態(tài)并由楷書發(fā)展為行書。在行書形成的相當一段時間，主要就是王羲之與謝安等一班書生在琢磨行書書體變化，他們在字形已經(jīng)成定論的前提下，追求書體上的完美與精致。

后人說到謝安對書體的迷戀時，說他攜歌伎舞伎出游，在歌舞升平中，他關(guān)注舞伎的動作，舞伎一個立地定錐的動作，他竟然也以手猛揮，嘴里呼出：“點，當如此！”舞伎袖拂長甩或腿飛裙揚，謝安脫口而出：“輕舒即捺需穩(wěn)健，飛揚之筆帶力收……”眾人明白，謝安是在借觀舞姿而尋找書法走筆之勢……

東晉穆帝永和二年（公元346年），王羲之將父母兄長靈柩遷葬會稽。李充的母親衛(wèi)夫人晚年生活在剡縣（會稽境內(nèi)），謝安與王羲之等人常常去看望師父衛(wèi)夫人，大家在一起討論書法。有一次，這幾位年輕人習(xí)劍論道時，衛(wèi)夫人過來了，她順著大家談?wù)摰奈鑴υ掝}，有意引申到書法上來，剖析劍術(shù)與書法用筆的內(nèi)在規(guī)律，使大家從中領(lǐng)悟腕勁與臂力的關(guān)系。依衛(wèi)鑠之見：腕勁用巧了，劍從腕轉(zhuǎn)的柔力中得到新啟，劍鋒可逆上，此時鈍銼得當，便能直刺要害。但是，如果腕勁用重了，臂力沒有先期鋪墊相助，會如何呢？這個分寸又該如何把握呢？話題剛剛提出，只聽得有人大叫一聲，接著“咣當”，劍落地。眾人關(guān)注，是謝安拎著右手掌直顫抖，痛得額上直冒汗。壞了，大家都知道這是用力不均或過猛傷了腕筋。衛(wèi)夫人說，你這是在腕轉(zhuǎn)之際，缺乏溫柔緩展，用力過猛，這一來，麻煩大了，如果是脫臼倒還好辦。謝安忍著疼痛問，其他又會如何？衛(wèi)夫人說，我們家有位叔叔，就是因為練劍走逆鋒，過猛而使腕筋拉傷，從此再也無法寫出好作品。聞此語，謝安頓時癱到地上號啕大哭起來，眾人怎么勸也不行。

王羲之想起了謝安相識的道士許邁，李充也說認識。三人立即啟程去尋找許邁。到了觀里，許邁看了謝安腫成饅頭狀的傷，先讓觀中小童用童尿?qū)⒅x安的傷手泡入。自己旋即帶王羲之與李充一行上山采藥。當夜回觀煎熬，將謝安傷手連夜泡在藥水里，連續(xù)三天，腫消退。許邁道士叮囑，三個月不能用勁。謝安嘴上答應(yīng)，到了家，卻馬上開始握物，但記住衛(wèi)夫人交代的，要用軟勁，不要強使，如此天天不停，漸漸感覺正常后，開始握筆或提劍練腕力，握筆寫字久而不行，他就抓筆畫橫豎線條。半年后，手腕恢復(fù)如初。謝安此刻再寫橫豎筆時，突然有新的感覺出現(xiàn)：下筆橫豎畫出的墨跡，與半年前的截然不同，后者墨跡蒼勁有力，虛空靈性飛揚。他將這個發(fā)現(xiàn)與王羲之交流。王羲之說，我也在琢磨，書法行筆中一定是要有個線質(zhì)感的，不然，橫豎拖拉得筆跡那么長，沒有變化，不起空靈蒼澀如何是好。你這是將蔡邕的飛白用到行草上來了，又是一大創(chuàng)造。

謝安將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大家，大家都為他高興，只有王羲之說了一句話：你是我們當中第一個找到門的，在書法上，你入門了。什么是入門呢？后人解釋這句話時，用了一個字：“悟”！

謝安的悟：“書法唯風韻難及”，其關(guān)鍵又在于筆墨的豐富性、多變性。從那之后，謝安就專注于琢磨筆畫在篆、隸、楷之間的關(guān)系，運筆與腕力的配合，他更發(fā)現(xiàn)書體走字在于轉(zhuǎn)合適度、虛實相宜。不能用筆硬轉(zhuǎn)，導(dǎo)致線質(zhì)浮薄而飄忽，虛實失當。

漸漸地，功夫不虧有心人，謝安將楷體原本獨立固態(tài)的點、橫、撇、捺、彎鉤，巧妙地、有機地聯(lián)筆成型;大多數(shù)是一字一筆而成，且完全區(qū)別于草體。這樣的成功嘗試，為王羲之創(chuàng)作行書書體做了非常有力的鋪墊。

王羲之在任時與謝安有次筆會，發(fā)現(xiàn)謝安將草書正寫，有山林虛實、筆墨妙寄的繪畫感覺。王羲之不得不說，安石，你的行書寫得比我好。謝安還是很謙虛地說，我只能充作文公式的表現(xiàn)罷了。

后人評說王羲之成為行書的最佳集成時，總少不了順帶提到謝安。這說明，行書成為一種優(yōu)秀的書體，其中更有謝安的一份功勞。

又過了一二年，王羲之邀大家蘭亭集時，謝安以《伊昔先子》一詩率先和之：“伊昔先子。有懷春游。契此言執(zhí)，寄傲林丘。森森連嶺。茫茫原疇。迥霄垂霧，凝泉散流。相與欣佳節(jié)。率爾同褰裳。薄云羅物景，微風翼輕航。醇醪陶元府，兀若游羲唐。萬殊混一象，安復(fù)覺彭殤?！?/p>

翻成今天的文字，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從前的你，興趣總在春游。因為這句話，我們就常常往原野跑，連深山高嶺也去。那茫茫原始的景象實在太美：云回蕩在九霄，霧妖嬈在眼前，這一切，化作了萬丈瀑布沖下深潭，流散遠方。今天，逢上好節(jié)日，我們一起撩起衣裳，迎接這佳肴美景，順著微風展開翅膀去飛行，到陶元府上喝甘醇的美酒，恍惚見到了伏羲氏和唐堯。眼前各種不同的景象涌來，讓我們像千壽的彭祖一樣死去，不亦快哉！

謝安憑著三分醉意，揮筆書就這首詩，闡發(fā)了人生無常之感，眾人亦附和而隨。同時，大家一致贊嘆其書法的文潤、遒勁、飛揚，特別是帶草意的行書風格竟然是一氣呵成。但不知為什么，我們沒能在今天欣賞到這首詩的書法真跡。有人說，當謝安看到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后，悄悄地將這幅作品從眾多的《蘭亭集》中抽掉了。他認為王羲之行書的成就高于自己，便自覺地退出，從而成全了王羲之的歷史地位。我們現(xiàn)在能夠看到謝安留下來的墨跡《近問帖》《善護帖》《中郎帖》《淳化閣帖》《凄悶帖》《六月帖》等，都可以看出他不僅僅是隸書與行書成功，還特善草書，其行筆文潤，基礎(chǔ)扎實。在寫草書上，很多人不注意行筆與中鋒走勢，更忽視運筆中間的臂力與腕勁的配合，謝安的作品正是具備了這些長處而得以流傳下來。

他原著文學(xué)集十卷，已失。《全晉詩》錄其《與王胡之》《蘭亭詩》等三首，其他一些文字，則散見于《晉書》。

東晉社會重門戶，也重精英，一個家族得有政治精英，才能維持家族地位。謝家本來打算以謝安的弟弟謝萬做跳板，更上一層樓，謝萬北伐潰敗卻令許昌、潁川、譙、沛等豫州各郡落入前燕之手，當謝萬兵回朝廷，即被貶為庶人。謝萬善于清談，曾與兄長謝安等四十二人一同參加蘭亭雅集，并在會上賦詩一首。司馬昱那時賞識謝氏家人，曾與謝萬長談竟日。

謝萬被廢，家族利益失去政治保障，謝氏不僅上不了一層樓，反而前功盡棄，一切歸零，要重新開始。謝家必須重新站起來，謝安的兩個哥哥接連去世，弟弟謝萬又被“黜廢”，為了不使家道中落，謝安決定重返政壇，出任桓溫的司馬，“時年已四十余矣”。

這是蘭亭集序故事發(fā)生后的第七年。謝安在翌年給王羲之寫信說：“我很慚愧，辜負了你一向?qū)ξ业年P(guān)懷照顧。”

數(shù)年后，謝安與王羲之共登冶城觀景述守城之事。王羲之說：“夏禹勤于政事，手足磨出老繭;周文王管理國家，連吃飯都無暇顧及，如今朝廷邊境戰(zhàn)事頻繁，執(zhí)政者應(yīng)思考效忠國家，空談浮華會荒廢大事，恐非當今執(zhí)政者所應(yīng)有?！敝x安笑道：“秦任用變法務(wù)實的商鞅，只延續(xù)兩代就敗亡了，這難道也是空談浮華帶來的禍患嗎？”

王羲之無語。

東山再起

晉穆帝升平四年，謝安被征西大將軍桓溫聘為司馬。

在東晉門閥制度森嚴、派系相仇的情況下，他聘謝安有什么目的呢？原來，桓溫與王敦一樣都是野心家，都想取而代之過過帝王癮。既然想做皇帝，事先的工作就是培植親信，壯大勢力，殺絕異己！謝萬的失敗對于他桓溫來說，本也不算什么事，但他恰恰看出謝氏、王氏、郗氏、庾氏這幾大家族分割朝廷權(quán)力蛋糕的走勢。謝萬的倒霉，代表著謝氏這一門在朝廷十幾年的豫州勢力將結(jié)束。既然結(jié)束，何不推一把，疾風摧朽木，讓其快毀滅！于是，桓溫親自擬道奏章，將謝萬貶為庶民。并親自告訴王羲之與李充，要他們轉(zhuǎn)告謝安：你家謝萬本來是要殺頭滅族的，我為你們做了好事。這是提醒謝安，你安穩(wěn)做好你的逍遙派，莫再問朝政，你們謝氏在朝中就此消失吧！桓溫認為謝安不可能成為他獨攬朝政的障礙。在他眼里的謝安，就是寫一手好字的文人。桓溫與庾冰相遇，

庾冰告訴他，謝安志不在官場，整天想著浪跡江湖，但有人曾勸庾冰莫忘“歲在安石，江山可穩(wěn)”的話。他提醒桓溫：會稽王司馬昱曾說過，謝安隱居，斷非真情，既與人同樂，亦不得不與人同憂。

桓溫拍腦門醒悟：謝安不可小視?；笢禺敊C立斷，召謝安做他的司馬。依桓溫的思路：我將你收在身邊，像當年管仲看緊陳亮。你陳亮再有能耐也得在幾世之后才有“田陳代齊”！況且，我想治你，也是極為方便，找個差錯，斬草除根滅你滿門，如小雞啄米爾。

當時的桓溫在江陵，謝安居住在會稽的東山，先前在庾冰那里干過一月，這次桓溫用他，屬于再出山，便被稱：東山再起。

謝安先由東山到京都建康，前往江陵時，他選擇了從新亭出發(fā)。

新亭是東晉朝廷內(nèi)北方名士南下的聚集地，“新亭對泣”就源于此。說的是東晉的北方士人在西晉末年率大族南遷，歷史上稱“衣冠渡江”。南渡后的北方士人，經(jīng)常心懷故國。每逢閑暇便相約到城外長江邊的新亭飲宴。名士周<＼＼Xh-elecroc＼設(shè)計制作源文件＼期刊雜志＼2021年當代＼4#＼豈頁.eps>曾感嘆：風景還是這般的風景，可我舉目望去，總感到江河不同??！畢竟這是江南不是家鄉(xiāng)?。∷脑捵屧谧娙嗽俅蜗氲街性淙氘愖迨种?，百姓涂炭，家廟蒙塵，頓時紛紛淚雨洗臉。為首的大名士王導(dǎo)突然厲聲喊道，我們應(yīng)該一起去幫助朝廷收復(fù)失地，怎么能在這里像楚國犯人一樣相對泣哭啊！眾人聽王導(dǎo)這么說，十分慚愧，立即振作起來。這就是“新亭對泣”的來歷。

現(xiàn)在百官前往新亭為謝安送行，御史中丞高崧對他開玩笑說：“足下屢次違背朝廷旨意，高臥東山，眾人常常議論說，謝安石不肯出山做官，將怎樣面對江東百姓！而今江東百姓將怎樣面對出山做官的謝安石呢！”

謝安面有愧色，心有謀劃只是不能輕易泄露。

……

謝安在桓溫身邊沒有待多久，就完全掌握了桓溫的意圖，自覺再待下去，必有大禍纏身。正好謝萬病逝，謝安借機離開了桓溫?；氐浇档闹x安，被調(diào)任吳興（湖州舊稱）太守，他卻連夜趕回會稽，不去赴任。此時的謝安恢復(fù)先前的習(xí)慣，歌舞升平，又土山上營造別墅，樓館宏偉，林竹茂盛，常常攜帶內(nèi)外子侄往來別墅游賞聚集，所設(shè)酒席動輒耗費百金，人們?yōu)榇藢χx安大加指責，而謝安對此不屑一顧。他心里有別人不能明白的苦衷：朝中奸人當?shù)?，非他一人能解決，但又不能告訴皇上，只能以娛消遣，等待時機。

謝安的所作所為點點滴滴都稟報到桓溫那里，桓溫端酒大笑道：吾目豈能識錯！

司馬奕識謝安，希望他進入政權(quán)核心，任他為侍中，可以面見皇上，但很快被調(diào)吏部尚書，明里高升，暗里卻離皇帝遠了。此時的政局是內(nèi)有司徒司馬昱為相，外有大司馬桓溫為將，謝安只是個擺設(shè)，他只能靜觀其變，候時待動。

不久，謝安升任尚書仆射，總領(lǐng)吏部，加封后將軍。中書令王坦之出任徐州刺史，詔令謝安統(tǒng)管中書省。謝安見時機漸明，欲展身手時，桓溫進京了。

挫敗桓溫

公元317年，世家大族王導(dǎo)及其兄弟輔佐晉元帝司馬睿在江東開創(chuàng)了東晉基業(yè)，瑯琊王氏也因此成為東晉第一大豪門。王導(dǎo)死后，桓溫剪除了庾氏勢力，專擅朝政，桓氏家庭隨之興起?；笢卣莆照?quán)后仍不滿足，多次北伐，企圖為謀取帝位做好準備。他曾撫著自己的枕頭說：“大丈夫如果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p>

太和六年（公元371年），桓溫廢除了皇帝司馬奕，另立簡文帝司馬昱，使本來不太穩(wěn)定的政局再次出現(xiàn)危機。簡文帝因桓溫虎臥身旁，不堪憂慮與恐懼，終于一病不起。臨終時，仍懾于桓溫的淫威，竟在遺詔中說：“如果兒子可以輔佐，就請您輔佐;如果他不成器，您可以自取天下?！边@就等于給了桓溫篡位的口實。這緊急關(guān)頭，謝安與王坦之力諫簡文帝改寫遺詔，王坦之甚至怒不可遏，當著簡文帝的面，便把草詔撕得粉碎。他憤怒地對簡文帝說：“天下是宣帝（指司馬懿）、元帝（指司馬睿）的天下，陛下怎么能私相授受呢？”簡文帝聽后無語地看著謝安。謝安說，不要看我，你覺得有道理就立刻糾正也不遲。簡文帝這才讓王坦之改詔為：“家國事一稟大司馬，可仿照當年的諸葛亮、王導(dǎo)輔助幼主之故事?！?/p>

王坦之成功地擊碎了桓溫篡權(quán)的陰謀。謝安等人則趁桓溫擁兵姑孰（今安徽當涂），不在京都之際，馬上立太子做了皇帝。

聞訊的桓溫見簡文帝并沒如他指望的那樣，禪位給他，十分惱火，氣急敗壞。于寧康元年（公元373年）二月，親率大軍，殺氣騰騰地回兵京師，向謝安、王坦之問罪，并欲趁機掃平京城，改朝換代。眼見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新帝司馬曜也不得不下詔讓吏部尚書謝安和侍中王坦之到新

亭迎接桓溫。王坦之早就聽人說桓溫此次來就是要殺他和謝安，所以非常害怕。

桓溫率兵進駐新亭，埋伏下軍隊設(shè)酒宴，消息傳出，大清朝廷中的官員人人驚駭?；笢夭贾煤帽?，派人來傳話，要王坦之和謝安兩個人率朝廷命官一起去新亭見他。

王坦之接到通知就去找謝安商量。謝安的反應(yīng)，出乎王坦之意料。謝安聽王坦之說完，神色不變，態(tài)度安詳?shù)鼗卣f，知道了。王坦之提醒他，外面?zhèn)鞯暮芏?，說桓溫這次要我倆去見他，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我們怎么做，才能避過這場災(zāi)難呢？

謝安很自若地笑笑回答：你我同受國家的俸祿，是一定要為國家效力的。晉室的江山，就要看我們這一回了。說完以后，牽起王坦之的手一起出門，同奔新亭。

朝廷官員見狀，也只好硬著頭皮相隨前往。

二月的京城，春寒料峭，桓溫的到來給京城增添了一派肅殺氣象。文武百官紛紛跪拜在道路兩旁，甚至連抬頭看一眼威風凜凜從眼前經(jīng)過的桓溫的勇氣都沒有。新亭一路，輥周山崗，均布哨嚴控。

步入桓溫兵營，眾朝官心情緊張，幾位有聲望的大臣，唯恐得罪桓溫，遠遠地向桓溫叩拜，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臉都變了顏色?；笢匾姞罡拥靡獾胤怕暣笮Γβ暰谷蛔屚跆怪畤槼鲆簧砝浜?，呆若木雞地勉強移著腳步，到了桓溫的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向桓溫行了禮，感覺腿已經(jīng)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笢啬樕侠湫?，心里開心。

在這惶恐的一群人中，只有兩個人不改自然容顏，一個是來者不善的桓溫，一個是鎮(zhèn)定安閑的謝安。他倆之間的“角逐”已不止一次了。在寒風中，謝安走上前來，他并不看圍得像鐵桶似的衛(wèi)兵，神態(tài)自若地面對大家。當桓溫看到謝安坦誠自若的表情，反倒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你謝安不知死到臨頭嗎？

只見謝安穩(wěn)步來到了桓溫的面前，不卑不亢地說：明公別來無恙？

桓溫見此不由得心生忌憚，反而有些敬畏，連連回禮：好好，謝大人請坐。

謝安輕松踏上臺階，在席上就座。而王坦之等人，還是一副驚魂未定，渾身都在打哆嗦。謝安在席間談笑自如，所言之事，引經(jīng)據(jù)典，條理清楚，滴水不漏，桓溫和他的謀士們找不到碴，也就無從下手。謝安在閑談的時候，也很警覺，即興作了一首《洛生詠》，大意是：浩浩蕩蕩的歷史潮流，帶我進入了這個時代，美好的河山激揚我隨著萬物奮發(fā)，創(chuàng)造著新的戰(zhàn)績，日出忘歸，這都是我的好朋友們一起努力的結(jié)果，怎能容我去思索個人的私利，而忘掉民族的大業(yè)尚未成功?。”?！望君三思！

這首詩風骨俊偉，慷慨激昂，謝安以北音南腔而吟之，就更有氣勢。曠遠的襟懷，宏大的氣度，懾服了桓溫。

吟罷，久久無聲，一片沉靜。

謝安打破寂靜，繼續(xù)談笑風生，睿智的話語中透露著堅定和自信?；笢睾退闹\士們也無形中被他感染著。這時，謝安覺得是點破桓溫的時候了。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微笑著對桓溫說：我聽人講，諸侯有道，守在四鄰。明公入朝，會見諸位大臣，哪用得著在墻壁后布置人馬呢？

這猝不及防的突然襲擊，使桓溫措手不及。他沒料到謝安會如此來點破自己的陰謀，一時怔住，找不到回詞。狼想吃羊，也得找個歪理吧，桓溫這腦子一時還找不到適合的借口，便無法把控這場“鴻門宴”。冷場片刻，桓溫只能尷尬地替自己找借口：這在軍中已經(jīng)成為習(xí)慣，恐怕有突然的事變，不得不防呀！稍停頓后，桓溫只好站起來對部下吩咐：既然謝大人都這么說了，就趕快撤走吧！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謝安面不改色，談笑自若，揮灑裕如?；笢匾姞睿匀徊荒苁е魅孙L度。擺酒設(shè)饌依舊，桓溫與謝安兩人飲酒談笑了大半天。在這歡笑聲中，眾官員慢慢緩過神情，雖然人人都攥著一把汗，但總算度過了一場虛驚。

謝安和王坦之安然地回到建康，王坦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都濕透了！

新亭風波后，野心勃勃的桓溫依舊不肯放棄自己做皇帝的夢想。不久，他回姑孰養(yǎng)病，暗示朝廷授他“九錫”?！熬佩a”是歷代權(quán)臣篡位前的最后一級臺階，他身患重病更是急于獲得，想好歹能當幾天皇帝過過癮。桓溫讓袁宏按他的意思起草加授九錫的詔令，袁宏把詔令拿給謝安看，謝安看罷，只說了一句“不好”，便動手進行修改。就這樣，一共修改了好幾次，拖延了幾十天，也沒定稿，一直拖到七月桓溫病死。至此，司馬氏朝廷面臨的一場危機就這樣讓謝安“度”過去了。

淝水之戰(zhàn)

西晉末年的腐敗政治，引發(fā)了社會大動亂。

在北方，各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紛爭迭起。由氐族人建立的前秦先后滅掉前燕、代、前涼等割據(jù)國，統(tǒng)一了黃河流域。公元373年前秦攻占了東晉的梁（今陜西漢中）、益（今四川成都）二州，將勢力擴展到長江和漢水上游。其間，前秦與東晉多次戰(zhàn)事，均以東晉慘敗而終。前秦皇帝苻堅自以為歷史賦予他一統(tǒng)天下的機會到了，躊躇滿志，欲圖以“疾風之掃秋葉”之勢，一舉蕩平偏安江南的東晉，統(tǒng)一南北。

在這種形勢下，謝安被拜為衛(wèi)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建昌縣公。雖然朝廷派系斗爭激烈，但此刻謝安主政，自感肩上責任重大，他數(shù)次親自謀劃面授機宜，派小弟謝石及侄兒謝玄等出兵伺機征討，竟然連戰(zhàn)連捷。

吃小戰(zhàn)之虧的苻堅心有不甘，親率百萬大軍，開進淮河、淝水。東晉京師震恐。

敵兵來犯，朝廷在謝安原有高位上又加封他為征討大都督。謝玄上門向謝安請教應(yīng)敵之計。謝安正暗中布局，表面神情泰然地回他：“朝廷已另有主意?！边^后默默不語。謝玄不敢再問。謝安拉上謝玄駕車帶去山中別墅，親朋好友聚集在周圍后，他才與謝玄坐下來下圍棋，提出賭別墅。謝安平常棋藝不及謝玄。謝玄心想，這是什么時候，你有這雅興，你想下，好吧，讓你輸個服帖。但這一天，謝玄心慌，棋敗給了謝安。謝安回頭對外甥羊曇說：“別墅給你啦?！闭f罷便登山游玩，到晚上返回，這才部署將帥，面授機宜。

起先前秦的軍隊緊逼淝水而布陣，東晉的軍隊無法渡過。這一情況，謝安早就知道，事先就派奸細打入前秦軍中。敵情一刻不停地向謝安報來，謝安胸有成竹。他讓謝玄派使者對陽平公苻融說：您孤軍深入，然而卻緊逼淝水部署軍陣，這是長久相持的策略，不是想迅速交戰(zhàn)的辦法。如果能移動兵陣稍微后撤，讓晉朝的軍隊得以渡河，以決勝負，不也是很好的事情嗎！苻融不解：背水臨敵，死路一條啊！東晉怎么派你這個草包來？他有意想讓東晉軍馬過河。前秦眾將領(lǐng)都紛紛勸苻融：我眾敵寡，不如遏制他們，使他們不能上岸，這樣可以萬無一失。苻堅認為謝玄的話里有戰(zhàn)機，自恃兵多勝算率高，取勝是必然的事，便說：只帶領(lǐng)兵眾稍微后撤一點，讓他們渡河渡到一半，我們再出動鐵甲騎兵奮起攻殺，沒有不勝的道理！苻融也認為可以，于是就揮舞戰(zhàn)旗，指揮兵眾后退。臨陣退兵，乃兵法大忌。苻堅與苻融均被眼前的假象蒙住了。前秦的軍隊一退，陣勢一亂陣腳不穩(wěn)，陣形便松散不緊，稍有風吹草動，必然不可收拾。

果然，謝玄、謝琰、桓伊等率領(lǐng)軍隊渡河一大半就發(fā)起攻擊。苻堅措手不及，苻融馳馬巡視軍陣，想重整那些還在退后的兵眾，結(jié)果戰(zhàn)馬倒地。混亂之中，東晉搶先進來的尖刀小隊，直插前秦心臟，趁勢將被退兵纏住動彈不得的苻融殺掉。主帥被宰，前秦的軍隊頓時崩潰。這時，早被東晉奸細收買的朱序在軍陣后面高聲呼喊：“秦軍失敗了！”兵眾們聽到后頓時狂奔亂逃。朱序趁機截獲前秦王苻堅所乘坐的裝飾著云母的車乘，與張?zhí)戾a、徐元喜領(lǐng)部下投奔東晉。緊接著又攻取了壽陽，抓獲了前秦的淮南太守郭褒。謝玄等乘勝追擊，前秦的軍隊大敗，自相踐踏而死的人，遮蔽山野堵塞山川。逃跑的人聽到刮風的聲音和鶴的鳴叫聲，都以為是東晉的軍隊將要來到，晝夜不敢停歇，慌不擇路，風餐露宿，凍餓交加，死亡的人十有七八。

謝玄等人大敗苻堅，喜信送到謝安手里，謝安正與客人下圍棋，看罷信便丟在床上，全無喜色，下棋如故?？腿嗽儐?，才慢慢答道：“小兒輩已打敗敵寇。”下完棋回內(nèi)室，內(nèi)心抑制不住激動，過門檻時猛地折斷了屐齒。謝安在人前竟能如此鎮(zhèn)定自若掩飾真情。

淝水之戰(zhàn)為我國歷史上著名的以弱勝強的戰(zhàn)例，留有“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投鞭斷流”等成語。

尾聲

謝安心存仁義，勸導(dǎo)百官同心同德輔助東晉。其時強敵侵犯邊境，邊境告急文書頻頻傳來，梁州、益州、襄陽、鄧州先后失陷。謝安面對危機，鎮(zhèn)定自若，做長久打算，以寬仁安定內(nèi)外。廣行德政，文武百官同心同德，不計較小過失，專心大事，恩威流布廣遠，人人都把他比做王導(dǎo)，并認為文雅超過王導(dǎo)。

謝安書法非常出色，尤以行書為妙品。后世米芾曾稱贊他的書法“山林妙寄，巖廊英舉，不繇不羲，自發(fā)淡古”?！缎蜁V》稱其“初慕羲之作草正字，而羲之有解書者。后之評其字者，亦謂縱任自在，若螭盤虎踞之勢，要當人能品也。然其妙處，獨隸與行草耳。此所有惟行書為多”。

責任編輯 于文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