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
窗外樹上,知了在合奏著盛夏交響曲,電信服務(wù)大廳里涼氣宜人。
斯文的小眼鏡,眼睛都要鼓出來了,青筋暴突?!拔壹依蠣斪邮〕詢€用半輩子,手機話費一直十幾塊錢。上個月冒出兩千多塊錢,你們就是亂收費!”
桌子被拍得啪啪直響。
客服人員不溫不火地答復(fù):“先生,我們的系統(tǒng)是不會錯的,您看這話費清單,一筆一筆的都很清楚,有賬不怕算。”
“算什么算?都是長途,我家哪來的那些外地親戚?我不清楚?差一分錢你們得賠十倍,別廢話,趕緊退錢!”
小眼鏡聲嘶力竭。
這時,一位經(jīng)理過來解釋:“您好,請您先回去問問機主是什么情況?我們這邊再查查。請相信我們!”
小眼鏡瞅了瞅她,憤憤地抓起一串長長的話費清單,氣呼呼地摔門而去。
家屬大院兒的樹蔭下,幾位鄰居大媽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她們看見小眼鏡過來,像發(fā)現(xiàn)了獵物,就問:“小剛,大半年沒見個影,這么熱的天怎么跑回來了?”
“單位忙?!毙⊙坨R心里有事,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話音沒落,就急匆匆跑進了樓道。
這是棟職工宿舍樓,樓上樓下都熟悉,尤其夏天,家家戶戶的門都大敞四開,通風涼快。小眼鏡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自己的新房子老爸說啥也不去住。
小眼鏡剛到四樓就聽到,“閨女,最近咋不給我打電話了?累不???”聲音很輕柔,他聽出來這是他老爸的聲調(diào)。
小眼鏡有些錯愕,他定了定神兒。沒錯,打電話的就是他老爸,家里就我一個兒子啊。小眼鏡滿腹狐疑,躡手躡腳地走到五樓家門口。
“閨女,你說的那個藥我吃一個月了,病也沒見好,到底咋回事???”
對方如何回答,小眼鏡一點兒也聽不到。他老爸又說:“是,你告訴我八遍了,可說明書上的字兒我看不大明白,我兒子也不著家,等他回來我再問問。喂,喂喂!喂!怎么沒說完就撂了,多嘮一會兒還能少掙錢咋地?”
小眼鏡有點兒迷糊了,老爸在哪兒冒出來個閨女?
“老兒子,你干啥呢?”沒等小眼鏡緩過神兒,他老爸又開始打電話了。
老兒子?小眼鏡徹底被雷翻了。我是誰?。克啥蜕忻恢^腦,咋憑空又冒出個兒子,老爸是神經(jīng)搭錯了,還是有隱情我不知道?
“你推薦的那個產(chǎn)品,還得吃多長時間啊?”
小眼鏡開始思忖,這真是我老爸?
“上午給你打過電話嗎?我都忘了?!崩习值吐暭氄Z,帶著歉意:“別嫌我磨嘰,就想和你嘮嘮嗑……”
“小張啊,我是你大舅,你忙什么呢?有空來東北,我給你包餃子,我兒子總夸我包的餃子好吃……”
小眼鏡肺都要氣炸了,話費清單被揉成團,攥出了水。這兩千多話費可是自己辛辛苦苦半年的加班費??!
“爸!”小眼鏡閃電般沖進屋,對老人吼道。隨即掄起“話費清單”狠狠地摔在他面前。老人猝不及防,手一抖,電話摔在地上,老花鏡也被驚嚇到鼻子下面,像被突然訓(xùn)斥的孩子,木訥地坐在沙發(fā)上。
小眼鏡的憤怒摻雜著委屈瞬間爆發(fā)出來,透過模糊的視線,屋里被大箱小包占據(jù),凌亂不堪,這還是自己曾經(jīng)干凈溫馨的家嗎?面前這位羸弱,分不出是胡子還是頭發(fā)的邋遢老人是自己的爸爸嗎?老爸這是咋地了?
小眼鏡極度恍惚。
老人怔了怔神兒,直勾勾盯著淚流滿面的兒子,嚯地站起來,正了正佝僂的身子,像把一根彎曲的鐵線捋直,然后折出各式的玩具,這是小眼鏡小時候,最高興的事。
原本聲若蚊蠅的老人突然洪鐘巨響:“兒子,哪個混蛋欺負你了!”
四目相對,空氣凝固。
轉(zhuǎn)瞬間,小眼鏡被這獅吼震醒,打了個冷顫。
他隨即下意識地把話費清單踩在腳下,雙手恭恭敬敬地把老爸的眼鏡扶正,嘴角彎成月牙:“爸,我想吃您包的餃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