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青
臨江閣是長平古鎮(zhèn)里最老古的戲臺,前有廣場后有河,是長平最熱鬧的地方。特別是夜幕降臨之后,街上數(shù)千盞紅燈籠點亮夜色,為古鎮(zhèn)平添幾分楚楚之姿。她攏了攏身上的披肩,倚在二樓的窗口,看著樓下的熙熙攘攘。廣場上賣糖畫的,捏面人的,面前圍了一圈又一圈的小孩兒;還有賣酒糟丸子的,幾張小桌子上都坐滿了人,劃著拳,和著歌,熱熱鬧鬧。
年逾半百,她又回到了這里。古鎮(zhèn)依然故我,瀟灑超脫于歲月之外,仿佛逝去的只是流水,并不是時光。人群中,她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小女孩,端坐在戲臺前面,因為一曲《花燈案》結緣漢劇,然后嚷著要跟著師傅學唱戲,追著劇團在長平街上跑了很久。一陣晚風吹過,掛在窗邊的那個紅燈籠忽地斷了電,“啪”的一聲把她的思緒拉回。
夜太涼了?!凹t姑,梨落還是沒有找到。”跟梨落住一個屋子的銀杏忐忑地走進來,“我們把整個古鎮(zhèn)都找遍了。約摸著,她是躲著我們呢?!?/p>
“嗯?!彼D了個身,看著眼前的銀杏。銀杏跟梨落都是一個時期進來的,從小就是眉眼分明的美人兒。如今,寬松的戲服也遮不住她們散發(fā)出來的光彩,哪怕不化妝,她們臉上也泛著微光,嫩得像水蜜桃。她微微地搖搖頭,“你們先收拾好,按計劃,明天演出結束后我們就離開?!边@里,仍然不是她的終點。
銀杏有些緊張地盯著她,漂亮的小嘴動了動,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好?!?/p>
“那明天……”
“那明天的戲……”
銀杏已轉身,卻又還是回過頭來,兩人一同說出口。
“嗯,明天的舞臺就交給你了?!彼嵵氐亟淮y杏。這個小姑娘越來越漂亮了,漂亮到甚至有點不認識她了。
不可否認的是,一直以來她的眼里看到的更多是梨落。梨落本身嗓子好,嗓音清婉,表演聲情并茂,韻味獨特。小小年紀登臺,就已經得到了太多的掌聲。如果說梨落靠的是天賦吃這一行的飯,那么,銀杏靠的就是勤勉。從唱腔到舞臺上的一招一式,銀杏總是要比梨落花更多的時間去學習。但每一次演出,梨落依然是臺柱子,而銀杏,只能是她的替角。
夜色越來越深,樓下漸漸安靜下來,她卻仍然沒有睡意。于是,她認真地給自己化了一個妝,然后慢慢地把自己的戲服穿上去。從十來歲步入梨園開始,只要晚上睡不著,她就會一個人去舞臺上唱一出戲。
其實,昨晚梨落來找過她的,她想留住這個得意弟子。
“紅姑,我喜歡他。他說會一輩子對我好。”
“紅纓,我喜歡你。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p>
“紅姑,你不能因為你沒有結婚就不讓我們結婚吧。”
“紅纓,你別走,你留下來,我們結婚?!?/p>
“紅姑,我不想當你的弟子了。我都唱了15年了,我不想唱下去了?!?/p>
“紅纓,在你心里,是我重要還是你的戲重要?”
“哐當!吱——”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在唱戲的時候走神,還撞倒了旁邊的架子。架子上表演的家當全部砸落在地板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她一個恍惚,暈倒在地板上。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是銀杏守護在她的床前。很快,一群醫(yī)生護士圍了過來,幫她進行各種檢查。病床對面的電視上,正在重播前幾年“牡丹杯”優(yōu)秀文藝人才表彰大會。她瞇著眼睛,好一會兒才看清,那個領獎的人是她啊。她還記得,當時主持人向觀眾介紹她:為藝術而生,把自己的一生許給了漢??!
其實,她想了那么多年,到底是他重要還是戲重要,她還是沒有想明白。
而梨落干脆利落的樣子,讓她突然松了一口氣,但愿她是真的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