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兒子

◇ 肖 靖

仲春的陽光灑在李老太的腿上、臉上、頭發(fā)上，也灑在了李老太身邊的凌霄花藤上，李老太的胸前留下模模糊糊的花藤影子。

李老太微瞇著眼睛，看到遠處晃晃悠悠地飄過來一個人。李老太覺得是她的四兒子來看她了，她想站起來，腿卻像是被凌霄藤纏住了一般，動不了勁兒。等她終于站起來想看清楚來人的時候，那人已經沒有了蹤影。李老太鼓蕩起來的心情立馬打了蔫。

李老太的大兒子生病去世了，二兒子三兒子輪流照顧，兩個女兒每個星期來看望她。偶爾李老太也去女兒們家里住上一個月。四兒子卻從不露面，既不探望，更不會接李老太回家住。但李老太越來越想四兒子，她覺得四兒子來了，一定能扯斷纏在她日子里的寂寞。

李老太喜歡周末，周末她就不用數(shù)窗外的凌霄葉子了。今天大女兒騎著三輪車過來，給李老太送來了薺菜餡包子。李老太拿起還熱乎的包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著。她想和大女兒打聽打聽四兒子的情況，張了好幾次嘴，都沒找到機會。薺菜餡很香，李老太被包子吸引了，精氣神都專注到包子上了。下午的時候，二女兒來了，給李老太帶來了一件綴滿花朵的春裝，穿上新衣服的李老太笑成了一朵飽經風霜卻依然燦爛的花?？粗淇谏系幕ò暌蝗θκ庨_，李老太又開始尋思四兒子來看她的問題。

李老太開口問二女兒：“小四怎么沒來？”

“曉思呀，曉思不是出國了嗎？上個月結完婚就帶著媳婦出國了，那邊好多事等著他呢。”

李老太想了想，布滿皺紋的臉上就掛滿了驕傲。曉思是她的孫子，二兒子的小兒子，那可是個有出息的孩子。

當月亮爬上李老太的窗臺，四兒子的問題也爬進了李老太的心里。等小四來了，夜就不會這么黑了。陪夜的二兒子聽到了老母親翻來覆去的聲音，披衣坐起來，輕輕問哪里不舒服。李老太含糊地說，我想小四了。二兒子說一會兒給您接視頻電話。視頻電話接通的時候，孫子曉思的臉出現(xiàn)了，一聲聲奶奶喊得李老太的心情像窗外正在盛開的凌霄花，李老太奇怪地問孫子，你那邊怎么是白天呢？

人活到九十歲，日子就開始漫長起來，早上太陽升起來，似乎就沒有落下的時候。等到太陽終于落下來，夜色又像抻長了的皮筋，沒完沒了。

孩子們有自己的工作，沒有辦法時時刻刻陪在老人身邊。李老太在小區(qū)里有兩個老伙伴，張大媽和韓老太。冬天樹葉落盡的時候，韓老太走了。春天樹葉又長出新芽，就只有張大媽和李老太兩個人曬太陽了。漫長的白天，陽光靜靜地灑落，凌霄花在滋滋地生長。沉默了許久的李老太和張大媽說了自己的心事。

張大媽，我有個四兒子，小四最小，小四可孝順啦，每天都能陪著我，給我削水果，給我講笑話，給我捶背。

人越活越膽小呢，我就怕一個人待著，我覺著小四一回來，我就不用一個人待著了。

張大媽，你說我家小四一直不來看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張大媽問四兒子的情況，李老太又模糊了，她想不起四兒媳是誰，也記不清四兒子家的孩子是男還是女。在小區(qū)住了這么久，張大媽熟悉李老太的每個孩子，都是些孝順孩子。張大媽心里悄悄打了鼓，從來沒見過四兒子，也沒聽其他人提起過這個人，是沒了，病了，失蹤了，還是鬧矛盾不來往了？一個又一個問號閃出來，又一個個被否定。

四兒子的謎，就像窗外的凌霄花莖，越拉越長。

李老太和張大媽在小區(qū)里慢慢地散步，李老太的臉上常常會閃現(xiàn)出迷醉般的笑容，嘴里重復著那幾句話。

小四來了，就有人陪我了。

小四來了，我就不用數(shù)樹葉了。

凌霄花莖爬上屋頂?shù)臅r候，張大媽在小區(qū)里碰到了李老太的大女兒，張老太喊住了這個頭發(fā)花白的孩子。

閨女呀，不管小四是生是死，你們得給你媽一個交代，免得她整日牽腸掛肚的，吃不好也睡不好。

大女兒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我媽就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四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