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jì)杈庣娕c楚莊王服曾

[摘要]新出春秋銅器加?jì)杈庣娛窃罘蛉思計(jì)璧淖宰饔闷鳎懳闹凶苑Q“文王之孫子，穆之元子”之人并非曾侯，而是楚莊王熊侶。器主加?jì)杓措S仲嬭加鼎中楚王所嫁之女隨仲嬭加，她依靠楚國的支持在丈夫曾侯寶去世后代執(zhí)國政。編鐘銘文所記是楚莊王巡省已歸附楚國的曾國，加?jì)璐碓鴩嘞沓踔?。從加?jì)柙诔f王面前自稱“孺小子”來看，其人應(yīng)即莊王之女。如此一來，加?jì)桦羝麟S仲嬭加鼎的作器者也宜定為楚莊王。

[關(guān)鍵詞]曾國加?jì)桤婋S仲嬭加楚莊王

[基金項(xiàng)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xiàng)目“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的價(jià)值挖掘與傳承傳播研究”（20&ZD309）

[作者簡介]程浩，清華大學(xué)出土文獻(xiàn)研究與保護(hù)中心、出土文獻(xiàn)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副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北京100084）

[中圖分類號(hào)]K225[文獻(xiàn)標(biāo)識(shí)碼]A[文章編號(hào)]1000-3541（2021）04-0014-04

湖北隨州棗樹林春秋曾國墓地M169出土的加?jì)杈庣姡懳拈L達(dá)二百余字，對于考察曾國歷史、豐富曾國世系以及破解“曾隨之謎”均有重要價(jià)值。此組編鐘公布在《江漢考古》2019年第3期，隨刊發(fā)表的《嬭加編鐘銘文的初步釋讀》一文（以下簡稱《釋讀》），雖就銘文作出詳盡的通釋[1]，但對該器的整體把握似有未安之處，在此試作辨析。 銘文可分為三段：首段記載身份為“文王之孫子，穆之元子”之人的講話;次段為作器者加?jì)璧膶Υ?末段則為東周編鐘上常見的嘏辭套語。為了方便討論，茲綜合各家意見將銘文寬式釋寫于下：

唯王正月初吉乙亥，曰：“伯括受命，帥禹之緒，有此南洍。余文王之孫子，穆之元子。之邦于曾，余非敢作恥。楚既為代，吾徠匹之。密臧我猷，大命毋改?！?/p>

余乳（孺）小子加?jì)柙唬骸皢韬?，共公早陟，余保其疆鄙，行相曾邦，以長辝夏。余典冊厥德，殹民之氐巨，攸攸羌羌。余為婦為夫，余滅沒下屖（夷），恭畏儔公及我大夫，龖龖豫政，作辝邦家?！?/p>

余擇辝吉金，玄镠黃鐘，用自作宗彝和鐘，以樂好賓嘉客、父兄及我大夫。用孝用享，受福無疆。羼其平和，休淑孔煌。大夫、庶士，齊齊翼翼酬獻(xiàn)歌舞，宴喜飲食。賜我靈終黃耇，用受胡福，其萬年毋改，至于孫子，庶保用之。

全篇文旨把握的關(guān)鍵在于對第一段的認(rèn)識(shí)。由于銘文在“曰”之前省略了主語，《釋讀》便根據(jù)“伯括受命，帥禹之緒，有此南洍”一句將發(fā)語者理解為曾侯。從隨州文峰塔M1出土的曾侯與編鐘銘文來看，曾國之封是得益于伯括“左右文武”之功業(yè)，曾人確為南宮括后裔無疑[2]。此人既然自稱“文王之孫子，穆之元子”，則將其視為伯括的后代曾侯就存在難以逾越的障礙。根據(jù)春秋戰(zhàn)國時(shí)人稱述祖先的習(xí)慣，“某某之孫”可泛指三代之后的裔孫，所謂“文王之孫子，穆之元子”即文王的后裔、穆王的長子。曾人的先祖伯括又稱南宮括，其事跡見于《尚書·君奭》：“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閎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顛，有若南宮括?！盵3]224南宮括在文王、武王的克商大業(yè)中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位列“文王四友”之一，但從南宮括在周文王之時(shí)已擔(dān)任重要輔臣并與虢叔等并稱來看，他的身份最有可能還是文王之從兄弟。如果把南宮括視作周文王的子或?qū)O，除了年齡、地位有矛盾以外，與古書的記載也有抵牾。南宮括既稱伯括，說明他應(yīng)為嫡長。而文王長子，《史記·管蔡世家》明確記載為“伯邑考”，并說他在武王即位前“既已前卒”[4]1563。

更為顯豁的證據(jù)是新近公布的曾公編鐘，其與加?jì)桤娪谕荒沟匕l(fā)掘而得，器主是加?jì)璺蚓补纳弦淮?。銘文稱：

昔在辝丕顯高祖，克仇匹周之文武，淑淑伯括，小心有德，召事上帝，遹懷多福。參見郭長江、凡國棟、陳虎、李曉楊：《曾公編鐘銘文初步釋讀》，《江漢考古》2020年第1期。句中“上帝”的釋讀是王寧先生的意見，說見簡帛論壇“曾公[田+求]編鐘初讀”第4樓發(fā)言（2020年4月28日）。

發(fā)掘者將“高祖”與“伯括”視作兩人，并說“前者逑匹文武，后者召事一帝”，恐怕未得其實(shí)。從曾侯與編鐘的“伯括上庸，左右文武”一句來看，輔佐文武二王以及從上帝處受命治理南土都是伯括一人的功業(yè)在周人的觀念中，諸侯領(lǐng)一方山川子民也是受天之命，如加?jì)桤娬f“伯括受命，帥禹之緒，有此南洍”，又如《呂氏春秋》載魏國始侯云“天子賞文侯以上聞”。而每位后嗣公侯受命為君，都是需要通過周王主持的儀式“賞以上聞”的。曾公編鐘的銘文是曾公在周康宮通過春秋時(shí)的一位周王的媒介受天之命（“王客我于康宮，乎厥命”）后的題銘記事。其中，曾公對祖先的功業(yè)多有追述，而“高祖”“皇祖”“伯括”“南公”等指稱都是曾國的始封君南宮括。只不過銘文對其稱謂過于“多元”，篇章布局又多用“插敘”，遂導(dǎo)致很多學(xué)者誤會(huì)這篇銘文前后描述的是不同時(shí)間、不同人物的事跡。。此銘與本文所論干系最為重大的，是曾公稱述高祖伯括“克仇匹周之文武”一句。既然為“仇匹”，正可說明伯括不會(huì)是文王的后裔。周人宗法嚴(yán)格為眾所周知，豈有子孫“仇匹”父祖的道理？如果伯括是文王之從兄弟，稱“仇匹文武”或“左右文武”則均可無礙了。至于將南宮括理解為周文王之孫，則與史料對其事跡的記載以及葉家山曾國早期墓地的時(shí)代均不能相合?？傊?，第一段的發(fā)言者既然為“文王之孫子”，將其視為曾侯是難以成立的。

這位“文王之孫子，穆之元子”若非曾侯，那又是誰會(huì)有如此大的口氣呢有學(xué)者認(rèn)為第一段是器主加?jì)璧淖允?。若如此說，則通篇發(fā)語者的名諱于第二段才首次出現(xiàn)，第一段的主語也只能理解為從下文而省，顯然不符合金文體例。？大家都知道，進(jìn)入東周以后楚國逐漸不服于周，春秋時(shí)期的楚君已自稱為王。而從古書與金文材料來看，曾國與楚國的交往可謂密切非常。周初分封曾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經(jīng)營南土，控制并鎮(zhèn)撫楚國等南方異姓諸侯?！妒酚洝こ兰摇匪d武成之間與楚國多次發(fā)生沖突、吳人入郢后又幫助昭王復(fù)國的隨國，現(xiàn)在看來就是這里的曾國此說最早由李學(xué)勤先生提出，參見李學(xué)勤：《曾國之謎》，《光明日報(bào)》1978年10月4日。。據(jù)春秋晚期的曾侯與編鐘記載，“周室之既卑，吾用燮就楚”，說明曾國至少在春秋晚期以前已經(jīng)成為強(qiáng)楚的附庸。而戰(zhàn)國早期曾侯乙墓中大量發(fā)現(xiàn)楚王、楚臣的助祭，也可以證明這一點(diǎn)。更為直接的證據(jù)是，此套編鐘的器主加?jì)?，在之前披露的隨仲嬭加鼎中楚王曾為她作媵隨仲嬭加即加?jì)?，二者系不同的稱名方式，已有學(xué)者詳加論證，見黃鳳春、黃建勛：《從新見唐國銅器銘文再談曾隨之謎——兼談姬姓唐國的地望問題》，楚文化與長江中游早期開發(fā)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huì)會(huì)議論文，2018年。與加?jì)桤娡顾龅钠魑镏校嘤谐鯙殡S仲嬭加所做的媵器。本文所討論的這套編鐘，因與隨仲嬭加的聯(lián)系而被發(fā)掘者命名為“嬭加鐘”，但根照青銅器“名從主人”的命名原則，似應(yīng)定名為“加?jì)桤姟陛^好。，說明此時(shí)兩國還有姻親的關(guān)系。

從銘文揭示的各方面信息來看，我們傾向于將其人定為楚文王裔孫、楚穆王長子楚莊王熊侶。莊王是楚文王的第四代孫，他自稱“文王之孫子”自然沒有問題。“穆之元子”，乃莊王自謂為楚穆王的長子。祖述先王可單稱其謚，古書多有用例，如《左傳》定公四年：“曹，文之昭也;晉，武之穆也”[3]2153，《國語·晉語四》又有：“康叔，文之昭也;唐叔，武之穆也。”[5]327近出封子楚盙中有“柬之元子”，我們認(rèn)為“柬”即楚簡王，句式與鐘銘此處如出一轍。根據(jù)《左傳》《史記》等史料記載，楚莊王在位二十三年，在春秋中期的諸侯爭霸中非?；钴S。這套加?jì)杈庣?，從器型與同出的器物來看應(yīng)當(dāng)定在春秋中期，正與楚莊王在位的時(shí)代相合。

楚國在莊王時(shí)期國力達(dá)到了極盛，曾經(jīng)問鼎中原、飲馬黃河。《韓非子·有度》稱“荊莊王并國二十六，開地三千里”[6]31，或許曾國正是莊王所并二十六國之一。據(jù)曾公鐘記載，曾侯寶的上一代曾侯繼承君位時(shí)仍是接受周王的冊命，說明曾國從“左右文武”到“左右楚王”轉(zhuǎn)變只能發(fā)生在曾公之后。結(jié)合楚莊王在加?jì)桤娭蟹Q“楚既為代，吾徠匹之”來看“徠”字有學(xué)者釋為“逑匹”的“逑”字，但銘文中此字的寫法是標(biāo)準(zhǔn)的“徠”，與“逑”尚有一定差距。此外，曾公編鐘的銘文中即有“逑”字，與此銘的“徠”有顯著的不同。，曾人背周事楚，很可能就是從此時(shí)開始的。而這套加?jì)杈庣娝洠瑧?yīng)該就是楚莊王巡省屬國曾國，器主加?jì)璐碓鴩嘞砬f王之事。在銘文第一段中，楚莊王先是以“伯括受命，帥禹之緒，有此南洍”一句回顧了曾國封邦建國的歷史。接下來，他又炫耀了自己的顯赫出身，即“余文王之孫子，穆之元子”。之后的“之邦于曾，余非敢作恥。楚既為代，吾徠匹之”等句，乃是楚莊王表明來意：此行非為羞辱曾國，而是楚國已代周之大命，我特來匹合天命。最后的“密臧我謀，大命毋改”，是告誡曾人只要服從楚國，便可保國存祀。如果我們這些猜想均可成立，那么此段起首的“唯王正月初吉乙亥”也應(yīng)即楚莊王紀(jì)年。此前發(fā)現(xiàn)的楚王所作媵器隨仲嬭加鼎，歷日為“唯王正月初吉丁亥”，可與之合觀。至于加?jì)桤姾缶涞摹霸弧弊种埃瑒t應(yīng)是從上省略了主語“王”。

銘文第二段是器主加?jì)璐碓鴩鞯谋響B(tài)。從銘文內(nèi)容可知，由于曾共公寶早死，便由其夫人楚女加?jì)琛靶邢嘣睢?。這樣的政治安排，顯然是楚國所喜聞樂見的。而促成、鞏固這一局面，或許正是莊王此行的主要目的。在西周春秋時(shí)期，屢見以母家勢力影響本國政局者，如《國語·周語》載周平王以申人攻其父幽王，清華簡《鄭武夫人規(guī)孺子》中武姜威脅鄭莊公時(shí)也強(qiáng)調(diào)：“老婦亦不敢以兄弟、婚姻之言，以亂大夫之政?！盵7]104有了宗主國楚國的支持，加?jì)柙谠补篮蟊爿p而易舉地取得了曾國的政權(quán)。而由本國公主充當(dāng)曾國執(zhí)政，楚莊王北上爭霸便可后顧無虞了。

銘文第三段講到此鐘的功用是“用自作宗彝和鐘，以樂好賓嘉客、父兄及我大夫”，此時(shí)來曾國巡省的楚莊王一行，顯然就是這里加?jì)杷f的“父兄”。尤其需要注意的是，鐘銘第二段中加?jì)柙谇f王面前自稱“余乳（孺）小子”該字原釋為“虩”，據(jù)曾公鐘銘文中的“乳”字來看，此字也應(yīng)為“乳”。說見簡帛論壇“曾公編鐘初讀”第7樓石小力先生的發(fā)言（2020年4月28日）。。既稱“孺小子”，則至少為子侄輩，結(jié)合鐘銘來看，其為莊王之女的可能性最大。前文提及楚王為加?jì)杷鞯碾羝麟S仲嬭加鼎，根據(jù)張昌平先生的研究屬于春秋中期的器物[8]，曹錦炎先生更是將其定在楚穆王至楚共王之際[9]。如果以上我們的分析不誤，則隨仲嬭加鼎的作器者實(shí)為楚莊王。兩位先生從考古類型學(xué)出發(fā)作出的判斷，與我們以加?jì)铻槌f王之女的看法也是十分契合的。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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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王洪軍]Jia Mi Chime Bells and King Zhuang of Chu Conquering Zeng

CHENGHao

Abstract：The new unearthed bronze Jia Mi chime bell is the self acting device of the mistress of Zeng state， but the person who claims to be “the grandson of King Wen and the eldest son of Mu” in the inscription is not the Marquis of Zeng state， but Xiong lv， King Zhuang of Chu. According to Sui zhongmijia Ding， Sui zhongmijia， the owner of Ding is the daughter of the king of Chu. Relied on the support of Chu state， she govern the country after her husband Zenghou Bao died. The inscription of chime bells records that King Zhuang of Chu visited Zeng state， which had been attached to Chu state， and the owner of the utensil received the king of Chu on behalf of Zeng state. According to the fact that the owner of the utensil called herself? “Child” in front of King Zhuang of Chu， she should be the daughter of King Zhuang. In this way， the builder of Sui zhongmijia Ding， which is the bronze dowry ware of Jia Mi， should also be the king of Chuzhu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