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棋

晨霧飄過斜坡，當輕風拂過坡上那一片齊腰高的草叢，幾棵草輕輕地抖了抖。那里，艾倫小心翼翼地活動了一下有些發(fā)酸的頸部與雙手。他一動不動地握著一把長程聯(lián)發(fā)弩已經(jīng)好幾個小時了。

坡下小河對岸，是異教徒的地盤。從艾倫記事起，就知道部落里已經(jīng)和對面異教徒部落打了幾十年的仗。戰(zhàn)爭中，雙方你攻我防、你進我退，互有勝負，占的地盤也是犬牙交錯。

年少時，他曾經(jīng)好奇地問過部落里的大祭司，對面的異教徒究竟是些什么樣的人，為什么要打我們？大祭司說，我們的神靈給我們的啟示說，他們是一群靈魂骯臟的異教徒，他們來這里是為了殺光我們。所以，我們的使命就是殺光他們。

大祭司在部落里是代表神靈意志的。大祭司將部落里所有能狩獵的人編成不同的小組，賦予不同的任務(wù)，或小組執(zhí)勤，或單人執(zhí)勤。大祭司要求每位狩獵者無論在狩獵途中看到什么都不得在部落里傳播，而是要在第一時間向他匯報，違者嚴懲。只有大祭司有權(quán)向部落民眾發(fā)布消息。對艾倫來說，大祭司是很重要的一個長輩。大祭司看著他長大，還教會了他一身的本事，使他在同齡人中脫穎而出，成為部落狩獵隊的一員。

九天之上，兩位仙人在觀察下界的這片戰(zhàn)場。那是他們以山川為棋盤，以人為棋子，布下的棋局。棋局進行中，棋者縱橫捭闔，棋子往來攻防，或占山掠川、繁衍生息，或毀山斷水、絕敵生機。這局棋約期百年，以己方占地多寡論輸贏。因以人為棋子，故名人棋。

人棋，風靡一時，棋者卻不在人間，而是在仙界。在人間，在棋盤里充當棋子的人們，一種是得到神靈的啟示后，自愿來到棋局中，并遵從啟示里得到的法則去做一些事情。另一種則是棋子們的后代。一代又一代，棋局中每一方棋子們，成為同一個部落，信奉同樣的神靈，按照同樣的法則去為神靈做事。他們以神靈的名義，為了神靈的榮耀去浴血拼殺、攻城掠地、聚斂財富。無論哪一方哪一代，他們都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身在仙界的對弈者們，可能因為一個不經(jīng)意的笑話或由頭，便在他們俯視的人間里，隨意選一處山川設(shè)下棋局，又各自按喜好通過祭司向棋子們傳達啟示去啟動棋局。然后，對弈者便在仙界靈山中尋一好玩之處把手為話、對酒當歌。酒半微醺時，偶爾想起棋局，便看一眼人間，下達些啟示，動幾步閑子。若得酩酊大醉，自會去臥松聽鶴，置人間之局于腦后。仙界一天，人間一年。一局下完，也不過就是百天。臺面上，或贏或輸，只博一笑，當初的由頭卻多已淡然。雖是如此，私底下，棋手還是會在下達啟示時動些心思，以增大自己的贏面。

草叢中，艾倫眨了眨疲憊不堪的眼睛。他已經(jīng)在這個警戒戰(zhàn)位上，專心地觀察對岸一草一木快八個小時了。再過一會，就可以下崗了。一陣睡意襲來，他強迫自己睜著眼睛，可腦海里還是出現(xiàn)了幾年前的那一幕。那是他第一次獨自執(zhí)行狩獵任務(wù)。夜色暗暗的，密林之中升起白霧。他在林中尋找自己的狩獵潛伏點。忽然，咔的一聲響，他倒在地上，腿上傳來一陣劇痛。他向腿上看去，一排捕獸器的鋼牙深深地咬進了褲子里，本該直著的腿已經(jīng)折彎了，血沿著鋼牙汩汩地流了出來。就在神志離開軀殼的前一剎，一個淡黃色的光暈出現(xiàn)在他面前。光暈里是一個仙女。她伸出玉手，隔空拂過艾倫的腿。捕獸器的鋼牙裂成幾瓣，落到地上。彎折的腿又直了，血不再流了，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艾倫拜倒在地，感謝仙女的再造之恩。仙女嘆了口氣：“你是被奴役之人，今天剛巧路過，施援手與你，也算有緣。記住不要把遇見我的事告訴任何人。我指你一條路，說不定你將來能脫離這片苦海。”說罷，她伸出手指朝艾倫的額頭點了一下。淡黃色的光暈不見了，艾倫腦海里似乎多出一些信息，像一個地圖。

以后的幾年里，那一幕一直深藏在艾倫的心底，沉沉的，有時會讓他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他不敢和任何人說，因為他知道一旦說出去，他面臨的將是叛族罪，是死罪。他看過印在腦海里的那幅地圖，知道有條路可以讓他走出這片山區(qū)?？伤荒茏?。因為這里有他的部落，有他的親人，還有從小到大將他培養(yǎng)成一個出色獵人的大祭司。雖然他曾經(jīng)好幾次在心底自己問自己：“什么是被奴役？”卻是一直都找不到答案，也不知道去哪里找。

看看天時，到了下崗時間。艾倫收拾好自己的裝備，小心翼翼地清除痕跡后，悄然無息地向著回家的方向前行。就在他翻過坡頂?shù)哪且凰?，一支弩箭射入了他的后背，他撲倒在地…?/p>

（選自《中國日報》加州版）

李光，筆名木子，現(xiàn)居加拿大渥太華，從事互聯(lián)網(wǎng)設(shè)備研發(fā)。加拿大渥太華中文作家協(xié)會會員、四季詩社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