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楠
有人說“風(fēng)日晴和人意好,夕陽簫鼓幾船歸”,也有人說“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夕陽給人以希望之美,也給人以感傷之情。
生長在地處熱帶的海南島上,夕陽是我生活中的???,也因此給我留下太多的回憶。于我而言,夕陽不似朝陽般朝氣蓬勃,也不似烈日般光芒萬丈,她有自己獨特的光芒,知性體面,寧靜致遠。
兒時在農(nóng)村,夕陽是我回家吃飯的時鐘。
每當(dāng)夕陽西下,結(jié)束了一天勞作的牛兒在牛棚里愜意地嚼著稻梗,家旁邊的整片草坪會在余暉的籠罩中變得熱鬧起來。蟲吟鳥鳴,有的低沉,有的清脆,有的短促,有的悠長,當(dāng)然還少不了充滿活力的我們在草地上狂歡嬉鬧的歡聲笑語,好似一場盛大的音樂劇,而舞臺的燈光設(shè)計恰到好處。
此時家家戶戶余煙裊裊,飯菜的香味時時飄來,只是當(dāng)時的我們玩得過于投入,并未察覺。我們的影子被余暉越拉越長,一陣狂歡后的草地也漸漸開始陷入寧靜。隨著草地上的演出悄悄謝幕,父母的喚聲開始此起彼伏。兒時的我們總也玩不夠,但迫于父母的催促和美食的誘惑,余興未了的我們也只好依依不舍地回家了。
兒時的夕陽就是這樣,和諧,寧靜,安詳。
少年時來到城鎮(zhèn),夕陽便是我放學(xué)的鈴聲。
中學(xué)時期的我因為貪戀下午放學(xué)后空曠的校園,很少會準(zhǔn)時回家?,F(xiàn)在回想起來,夕陽成了我青春時期美好回憶的標(biāo)志。
那時的我放學(xué)后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教室里,在夕陽斜射進來的光線下追連載漫畫或是雜志。有時坐到靠窗位置的課桌上,吹著柔和的晚風(fēng),眼睛注視著窗外??赡茉诳椿@球場上某個陽光帥氣的少年,可能在看林蔭道上被不停飄落的樹葉惹惱的值日生,也可能在看紫檀樹上鳴叫的鳥兒。
斜陽會射到少年額頭上的汗珠上,折射出絢麗的光芒;也會射到樹葉上,使整排紫檀樹看著像一條波光粼粼的碧波;還會射到鳥兒身上,讓你察覺到鳥兒的羽毛是如此艷麗多彩。我常常就這么坐著、看著,直到夕陽緩緩落下,教室里完全暗了下來,才起身回家。
也許是少女細膩,又或許是夕陽本就多情,少年時期的我感受到了夕陽所帶來的美好,靈動,青澀。
長大了,夕陽多少增添了些許憂愁。
上大學(xué)那年,我第一次離家。清晨,吃過早飯后,沒離開過小鎮(zhèn)的母親陪我坐上了去往省城的大巴車。剛出車站,我的胃就翻江倒海,全身冒虛汗,身體發(fā)麻,作嘔。很快我吐了,母親在一旁不停地給我按壓人中,擦清涼油,然而一切都是徒勞而已。三個小時的車程,我吐了一路,嘔吐物從早晨吃進去的早餐到最后只剩青綠色的膽汁。
我從小暈車,母親是知道的,但她第一次看我暈得這么難受。母親在旁邊偷偷紅了眼眶,她說:“要是能換給媽媽多好,反正媽媽不用出遠門。”我當(dāng)時難受到覺得自己好像快要死掉了,聽到她這句話,我哭了。母親在一旁不斷地安慰我,但我的淚水如同開了閘的洪水般奔涌而出,不停地往下流,任憑我怎么忍也停止不了。
中午,我們終于到達機場。因為離登機還有幾個小時,為了我能有時間緩緩,母親陪我坐在航站樓外透氣,母親眉頭緊鎖,不停地往我身上的各個穴位擦拭著清涼油,由于太累,我靠著母親不知不覺睡著了。到了該進站的時間,母親輕輕將我搖醒,我依舊全身沒力,頭疼腦漲,突然母親看著我,一臉正經(jīng)地說:要不媽媽現(xiàn)在去訂張機票陪你去學(xué)校吧。我愣住了,母親堅定的眼神里滿是心疼和擔(dān)心,我看著母親,想說:“媽啊,你不識字,沒離開過小鎮(zhèn),雖然你不說,但我知道第一次來省城你很緊張,會擔(dān)心自己一個人迷路不知道怎么回去,現(xiàn)在怎么會想要陪我去那么遠的地方呢?”
我不敢再看下去,我很快地逃離了母親的眼神,轉(zhuǎn)過身去,說:“媽,你想什么呢,我訂的航班還有一兩小時就起飛了,你現(xiàn)在怎么可能還訂得到票呢。你放心,飛機又不是汽車,不會暈的?!?/p>
母親很輕地回了一句:“哦……”好似還要說些什么,但終究什么也沒說。
我和媽媽起身進了航站樓,伴著夕陽西下,我在航站樓內(nèi)第一次和母親道別,強忍著沒敢說太多,轉(zhuǎn)身后還是忍不住哭了。第一次,我嘗到了離別的滋味。過了安檢,在候機室,我給媽媽打了電話,她說她還在航站樓內(nèi),我勸她趕快坐車回去,晚了該沒車了,可媽媽說:“看著飛機起飛了,媽再走。”我哽住了,轉(zhuǎn)頭看向窗外,一輪紅日正緩緩落下……
后來每次放假回家,我總會在傍晚時分來到海邊,來看看這輪紅日。或駐足沙灘,或靜坐于巖石上。我注視著夕陽在浪濤聲中一點點往下沉,由開始的圓球變?yōu)榘雸A,而后由半圓變成一艘小船,接著由小船變?yōu)殓牭?,最后消失在水天相接處,只留下天邊被染紅了的彩霞,可以看得清楚,卻沒有光,彩霞開始慢慢褪色,直至夜幕降臨。
如今,日升日落依舊,夕陽對我而言意味著什么,我坦言自己并不能簡單地說出。我只知道,在塵封的過往中,一直有她,我也愿未來的前行中,她一直都在。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