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童話是這樣的

何夏壽

經(jīng)常有小朋友問：“何老師，什么樣的童話算是好童話呢？”今天我們就來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我們先來讀讀我寫的兒童小說《天天玩童話》中的一個片段。這個片段講主人公天天讀四年級的時候，他們的語文老師李老師讓他們寫一篇童話，題目是《我和過一天》。李老師讓同學(xué)們從自己讀過的書里或看過的影視劇里任選一個自己喜愛的形象，如孫悟空、哪吒、白雪公主等，寫自己和他度過的某一天。天天選擇的是《長襪子皮皮》中的長襪子皮皮。我們來看天天寫的童話——

我和皮皮過一天

一天醒來，我發(fā)現(xiàn)我變成了一個女生。

“叮咚”，門鈴響了。

對了，準(zhǔn)是皮皮來了。今天是我約了她，我邀請她和我過一天。

媽媽開了門，果然是皮皮。皮皮還是和書上的皮皮一樣，扎著兩根棒子一樣的辮子，兩只長襪子一只是紅的，一只是藍(lán)的，都是剛撿來的。唯一有變化的是，臉上的雀斑沒有了，變成了左臉是紅的，右臉是藍(lán)的。再看她的連衣裙，也是左半邊是紅的，右半邊是藍(lán)的。這倒好，一個色系了。

“你叫我來，自己卻還在睡懶覺，太不禮貌了吧？”皮皮咯咯地笑著，一把將我從被子里拽了出來。

老媽說：“皮皮吃早餐了嗎？”

皮皮的眼睛瞪得像子彈：“奇怪了，是你女兒叫我來做客的，還問我早餐吃了沒有，你們家講不講道理的?。俊?/p>

我媽連忙說：“饅頭有，我馬上給你熱牛奶?！?/p>

我剛要洗臉，皮皮奪走了我的毛巾并告訴我說：“不洗臉的女人才是真正的睡美人?！蔽覄傁胨⒀?，她又奪下我的牙刷說：“客人來了，連咖啡也不沖一杯，你這個班長是怎么當(dāng)?shù)?？?/p>

我趕快去給皮皮沖咖啡，可是我不知道咖啡在哪里，急得直喊老媽。

老媽端上來兩杯熱好的牛奶。皮皮看見了，說：“算了，不喝咖啡了，牛奶將就一下?！彼皇指髂靡槐Ｄ?，咕咚咕咚，才兩口就喝完了。她用手抹一下嘴：“就兩杯??？”

我心想：我都不好意思告訴你，這兩杯，我媽的意思還是我和你各一杯的呢。

老媽也不好意思地說：“冰箱里冷的有，我再去熱?！?/p>

“別熱了。冷的才好喝！”皮皮幾步蹦到冰箱前，打開門，取出兩大瓶冰牛奶，一瓶給我，說：“我請你喝冰牛奶，這個味才叫牛奶味?！?/p>

對，冰牛奶和冰激凌一樣，肯定很好喝的，只是我媽一直不讓我喝，說是喝了會拉肚子。今天有皮皮在，我媽也不好意思管我了，我便和皮皮“咕嚕咕嚕”地喝下了冰牛奶，真痛快。

謝謝皮皮，我臉也不洗，牙也不刷地來到了學(xué)校。

……

這個故事好不好，我們來聽聽《天天玩童話》中教天天的三位老師——教道德與法治的嚴(yán)老師（“閻王”老師）、教科學(xué)的張老師、天天的語文老師李老師——就此展開的討論。或許，能告訴我們“什么是好童話”。

……

嚴(yán)老師很快讀完了我的童話，用“這根本就是亂彈琴”的目光瞟了我一下，對李老師說： “李老師，這個童話，算好童話嗎？”

“算的。教材里讓孩子們寫一篇《我和過一天》的童話。這個××，可以是文學(xué)作品中的形象，要求孩子們大膽想象，寫一篇有趣離奇的故事。天天的童話，聯(lián)系現(xiàn)實，富于想象，邏輯清晰，內(nèi)容清楚，想要表達(dá)的中心思想也很明確。四年級學(xué)生能寫到這樣的水平，很優(yōu)秀了——”

“李老師，你是語文老師，又是教研組長，評價作文你是專家?？晌摇眹?yán)老師喝了口水，看著我，把我的文章遞給了張老師說：“你讀讀。”

李老師對我笑笑，摸了下我的頭：“天天，你先回教室，一會兒李老師再去找你?！?/p>

我知道老師之間要討論，就走出了教室。

我從嚴(yán)老師的臉色和語氣里，聽出他對我的童話是有想法的，所以我假裝出了辦公室，實際上是躲到辦公室外面的窗子下面。

“嚴(yán)老師，有什么高見，現(xiàn)在可以說了。”是李老師的聲音。

“寫文章總應(yīng)該有價值取向吧。我剛才讀了下，天天的這篇童話里，全在表揚不禮貌、不文明、不道德的東西。這些都是問題，而且很嚴(yán)重！”嚴(yán)老師說。

我一聽，慌了，我闖大禍了。

“啊，有嗎？我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請說具體點。”李老師問。

“全篇都是。比如鼓勵同學(xué)穿戴不整潔，比如宣揚到人家家里亂找東西吃，隨便翻墻進(jìn)校園，還有上課隨意上廁所、打瞌睡等等。李老師，這篇作文，道德教育真有問題。唉，難怪現(xiàn)在我們學(xué)校的德育工作一直效果不好?！?/p>

“我和你想的不一樣，”是李老師的聲音，“你所講的不禮貌、不文明、不道德，在我看來，全是一個正常孩子的本能表現(xiàn)。我不知你有沒有讀過《長襪子皮皮》這本書，皮皮雖然頑皮，但她內(nèi)心善良、溫暖，富有正義感，極具想象。我倒認(rèn)為，我們的德育太過嚴(yán)肅了點，什么都不準(zhǔn)不能不讓，限制了孩子的想象和天性，培養(yǎng)了一批穿童裝的小大人?！?/p>

“我們哪里限制了？請你說具體點?！眹?yán)老師口氣有點兒硬。

李老師說：“就拿‘我和皮皮爬墻進(jìn)學(xué)校這件事說。我們想過沒有，她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因為門衛(wèi)不讓進(jìn)。門衛(wèi)為什么不讓進(jìn)呢？因為學(xué)校有規(guī)定：遲到的同學(xué)必須解釋原因，然后等班主任老師同意后，再進(jìn)。那么，我想問，我們老師也遲到，要向門衛(wèi)大叔解釋清楚原因嗎？不要吧。要等校長簽字同意嗎？不要吧。你可能會說，老師上課要緊，但學(xué)生的學(xué)習(xí)也要緊啊。正因為他們要學(xué)習(xí)，想學(xué)習(xí)，他們才選擇了翻墻進(jìn)校。我覺得這根本不是什么問題。如果要說有問題，我倒認(rèn)為，我們要從皮皮翻墻等小事中，去反思我們的制度，是否人性，是否合理，是否公平？”

“那上課隨便上廁所呢？”嚴(yán)老師說。

“也不是問題?！崩罾蠋煹穆曇舯入娨暲镏鞒秩私憬愕倪€好聽，“小孩子內(nèi)急，忘了跟老師報告，就跑出去上廁所，我認(rèn)為這是孩子能生存、會生存的表現(xiàn)。難道我們喜歡看到，為了嚴(yán)守上課紀(jì)律，孩子把大小便拉在褲子里嗎？老同學(xué)，如果我們用有問題的眼光在看孩子，那么，確實一切都是問題！”

“難道我們要倡導(dǎo)向皮皮學(xué)習(xí)頑皮？”

“老同學(xué)，你真的有點兒小題大做了。”李老師咯咯地笑了，“小時候，頑皮一點兒，有什么關(guān)系呢？不是我說你，你小時候不是依仗跑步快，經(jīng)常搶我們女孩子的東西吃嗎？你應(yīng)該記得那時候我們都罵你是‘強(qiáng)盜。可現(xiàn)在，你不但沒變成強(qiáng)盜，而且成了道德沒有問題、思想更沒有問題的德育主任?！?/p>

“你——”

“你站在孩子的角度去看，許多在我們大人眼里的問題，其實都是孩子的天真、天性、天趣所致。我們也都是這樣，從小孩變成大人的?！?/p>

“你們兩位老同學(xué)別爭了！”是張老師的聲音，“我也讀了天天的童話，這孩子的語言表達(dá)還真不錯的。我只問一個問題，想請教一下李老師：就是皮皮是個外國人，和今天的孩子不屬于同一個年代，這樣一個人物形象、外國人，還能和今天的孩子生活一天，你說這樣的想象科學(xué)嗎？”

“張老師問得好，這樣的想象不科學(xué)。一個不同年代的外國小孩，當(dāng)然不可能與今天的中國孩子在一起?！?/p>

“那這篇童話還是好童話嗎？”

“是好童話?。　?/p>

“這就不懂了。”

“張老師，我這次不是讓孩子們在研究科學(xué)，也不是寫科學(xué)報告，甚至也不是寫科學(xué)故事，我是讓孩子編一個童話故事。在童話里，每一個作者都是萬能的。世界由你主宰，你情到哪里，故事就跟你到哪里。你完全可以想啥做啥，要啥有啥。拿生命來說，你讓他不死，他就不會死。即便死了，也可以死而復(fù)生。就像孫悟空，你砍他一千次頭，他照樣跟你打斗?！?/p>

“這么說，童話可以亂寫了？”張老師問。

“不是的。在一個童話里，你再怎么天馬行空地想象，也要自圓其說的。你不能一會兒說孫悟空可萬劫不死，一會兒說他被人打了一棍就死了。即便一定要讓他死，你也要添加條件。比如孫悟空可以打不死，砍不死，燒不死，但只要唐僧的緊箍咒念到九九八十一遍，他就死不復(fù)生了。”

……

同學(xué)們，小說中李老師對童話的看法，也是我對什么是好童話的評價指標(biāo)。

好的童話，要跳蕩著純真的童心。在童話里，想自己所想，比如天天想象自己變成了一個女孩子;做自己所做，比如她想和長襪子皮皮去無拘無束地生活一天;說自己所說，比如“我請你喝冰牛奶，這個味才叫牛奶味”等。正所謂我心想我事，我手寫我心，這個故事不一定能成為思想品德教材，但一定能引起別人的共鳴。

好的童話，要有自己講故事的路徑。童話不是科學(xué)，完全可以天馬行空地去想象。但在一個故事里，自己的想象路徑要清楚，至少要做到自圓其說。就像李老師說的那樣：“你不能一會兒說孫悟空萬劫不死，一會兒說他被人打了一棍就死了。即便一定要讓他死，你也要添加條件。比如孫悟空可以打不死，砍不死，燒不死，但只要唐僧的緊箍咒念到九九八十一遍，他就死不復(fù)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