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草

1

早晨，爸爸把我和哥哥叫醒了，我睜開眼睛看看，屋子里還黑咕隆咚。

昨天晚上媽媽就跟我和哥哥說了：“就著你們星期六、日放假，幫你爸爸把原野上打的草拉回來?！?/p>

爸爸在烏蘭察布草原上的岱海旅游景區(qū)給人看管供游人騎的馬，平時不回家，到了打草的季節(jié)，爸爸跟景區(qū)請了幾天假，在草原上用釤鐮打了一些草，曬了好多天，應(yīng)該干了，拉回來垛上，冬天喂羊喂馬。

我和哥哥從被窩里爬起來，穿上衣服，惺忪著眼睛來到院子。

爸爸把車收拾好，從馬圈里牽出了馬。馬吃飽喝足了，昂頭挺腰，精神著呢！

爸爸甩皮鞭子敲打著馬屁股，趕著車走出院子，我和哥哥跟在車后。

到了街道上，大街上模模糊糊，不見一個人影兒。爸爸坐在前車耳朵上，我和哥哥上了車，爸爸驅(qū)趕著馬，在堅硬的水泥街道上“嘚嘚嘚”地朝村外走去。

車出了村莊，天還不太亮，烏蘭察布草原掩蓋在晨曦中，南邊的馬頭山和北邊的蠻漢山被黑色遮擋，不見蹤影，我能想象出它們巍峨挺拔地立在地平線上。

靜靜的天空，無數(shù)星星在閃爍?？諘绲脑埃厥幹R蹄聲，車轱轆扎地的沙沙沙聲傳向遠(yuǎn)方。

走過二里路的趕牛道，進(jìn)入荒原，來到割過草的原野上，天才蒙蒙亮。我們看見了爸爸割下的草，都捆成了捆，一排排地躺在草地上。

車停在草捆前。裝車前，爸爸向我和哥哥講裝車的要領(lǐng)：“要想裝得多，又不讓草捆在車走的時候掉下來，就要打好底，要一層一層地把草捆勾連好?！?/p>

爸爸邊講解著，邊叫我們往車上搬草捆，按照他說的裝法擺草捆子。

草捆越裝越高，爸爸在下面夠不著車上的草捆了，便上了車。我和哥哥從車底下抽出叉子，挑著草捆往車頂上扔。草捆沉，我們力氣小，挑著草捆子朝車走，趔趔趄趄，往車上扔草捆的時候，得用盡全身的力氣。

爸爸把我們?nèi)拥杰嚿系牟堇ψ訑[放整齊，犬牙交錯地相互壓著。

裝了二百多個草捆子，滿載了，爸爸喚我們攏車。

哥哥把拖在車后地上的煞繩扔給車上的爸爸，我把放在馬背鞍子上的吊樣扔上車。吊樣是個弓形的榆木，一尺多長，兩頭連著的繩子分別拴在兩邊的車轅子上。爸爸把車后的煞繩從前吊樣穿過，再把繩子的一頭扔到車后。哥哥去草地那邊抱來絞錐和絞棒，撩起后吊樣，把絞錐插進(jìn)吊樣下面的草捆里，煞繩繞在絞錐上，做個套，拿絞棒插入繩套中，順時針轉(zhuǎn)動絞錐，用以繃緊繩子，達(dá)到攏住草捆的目的。

哥哥常跟著爸爸干這種活兒，熟門熟路。

爸爸把煞繩薅起來，然后松開，哥哥就趁機(jī)用力轉(zhuǎn)動絞棒。他力氣小，轉(zhuǎn)起來費(fèi)勁，我?guī)椭D(zhuǎn)動。爸爸一次一次地薅煞繩，我們一次一次地轉(zhuǎn)動絞棒，漸漸地把繩子拉緊了，草捆子被牢牢地固定住了。爸爸下車，把絞棒用細(xì)繩拴在絞錐上，防止它倒轉(zhuǎn)。車就攏好了。

2

爸爸甩著鞭子趕著馬車，我們跟在后面。從車后面看，一車草像個柴火垛，隨著車晃晃悠悠，徐徐向前。

車走出草原，到了平道上，爸爸讓哥哥趕車，爸爸和我跟到車后面看著草捆別掉下來。

我太累了，拖拉著大腿走，褲子掉了都懶得提。爸爸看出了我的疲憊，叫哥哥停下。哥哥“吁”地叫住了馬，馬也累了，耷拉著腦袋，半閉著眼睛，沒有一點(diǎn)精神氣地站著。

爸爸對哥哥說：“你們倆上車，我趕車。”

我和哥哥拽著煞繩爬上車，爸爸趕著車走。

我們仰面朝天躺在草捆上，望著藍(lán)天白云，任憑車顛簸、晃悠，舒服極了，有昏昏欲睡的感覺。

車進(jìn)了村，家家煙囪上升繞著炊煙。到了我們家的房后，車靠墻根停下，爸爸解開煞繩，我們跟著卸車。從車上拽下草捆，隔著后墻，把草捆扔進(jìn)后園子。

卸完了，爸爸把馬箍嘴摘下，將一捆草放到馬面前，馬迫不及待地大口吃，爸爸帶著我和哥哥從后門口進(jìn)了后園子。

爸爸選擇房后一塊平坦地方，讓我和哥哥給他搬草捆，他擺放。他先在光地上擺放一些干木頭棒子，再把草捆放到干木頭棒子上。這些干木頭棒子都是他從房前屋后的楊樹上砍下來的樹枝子，細(xì)的燒火做飯，粗的留了下來。把干木頭棒子從里到外擺放成一個圓圈，再把草捆放上去，一圈圈、一層層地往高了垛。

我問爸爸：“底下放木頭棒子干啥？”

爸爸說：“把草墊起來，不讓草沾地，防備下雨時把底下的草泡了。草一泡，就捂了，草發(fā)霉，牲畜不能吃?！?/p>

我看過發(fā)霉的草，黑色，有一股嗆鼻子的味道。

我們正忙著，媽媽來后園子，說：“飯做好了，吃飯吧，吃完了再干！”

爸爸說：“這就干完了，干完了再吃?！?/p>

媽媽穿著圍裙，手指上滴著水，轉(zhuǎn)身回屋。

草垛好了，有一人多高，爸爸圍著草垛看看，很滿意，說：“吃了飯再去拉草！”

馬不卸套，爸爸到屋子里給馬拎來半桶水，放到馬面前，又扔給它一捆草，我們進(jìn)屋吃飯。

吃完了飯，媽媽問爸爸：“還去拉草嗎？”

爸爸咂巴著嘴，望著屋門口說：“拉，半天能拉兩趟?！?/p>

媽媽問：“還去哪兒拉？”

爸爸思量著說：“剛才是在西小洼拉的，那兒遠(yuǎn)。這回去北大川，近一些，先去遠(yuǎn)處，后去近處，遠(yuǎn)近搭配，不至于貪晌或者貪黑?！?/p>

原來拉草也有這樣的算計，我佩服爸爸的深謀遠(yuǎn)慮，我也增長了農(nóng)活兒知識。

3

吃完飯，我們先是從東大甸子拉回來一車草，太陽西斜了，第二趟到南大坡的斜翅子地拉草。

爸爸坐在前車耳朵上，趕著車，我和哥哥坐在車上。原野上鳥兒少了，百靈鳥可能歸宿了吧？

到了地方，太陽快壓山了。

爸爸催促我們說：“快裝車，別貪黑！”

我和哥哥用叉子往車上挑草捆子，爸爸站在車上擺放。干了一會兒，我和哥哥都累得東倒西歪了，憑著意念堅持著，我每往車上挑一捆草，就像舉上車一座大山。哥哥也累得夠嗆，他舉著草捆往車上送時，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他臉皮干巴，嘴唇裂了口子，幾次說我：“你別裝車了，一邊去躺一會兒！”

哥哥怕我累壞了，照顧我。

我確實太累了，腦袋迷糊，身體晃悠，邁步像跳井，深一步，淺一步，真想躺一會兒，可是，天要黑了，哥哥一個人得啥時候才能裝滿車，我裝上車一捆草，哥哥就少裝一捆。我咬著牙，下定決心，只要累不死，就要堅持裝完車。

拼得筋疲力盡，車終于裝夠載了，還有一些草捆子躺在地上，很難再往車上裝了，再說，裝多了馬也拉不動。我和哥哥拄著叉子把兒看著爸爸，大口地喘氣。爸爸站在車上打量是不是還能裝上一些，又看看草地上的草捆子，說：“還剩下三四十捆，都裝上，這老遠(yuǎn)，省得再來了?！?/p>

我和哥哥又拿著叉子往車上挑草捆子。這個時候，我和哥哥都累到頭了，拼著命地把一捆捆草挑上車。爸爸?jǐn)[放得很仔細(xì)，每擺一捆都惦算半天。

草捆裝完了，開始攏草，哥哥把煞繩扔到車上。草裝得太多，煞繩不夠長，咋辦？

爸爸下車，解下馬籠頭繩，上車接在煞繩上，把繩子的一頭扔給我們，我和哥哥在車后面把繩子繞到絞錐上，將巴能夠轉(zhuǎn)動絞棒。

攏好了草，爸爸趕著車出了草地，上了土路。

天已經(jīng)黑了。

車裝得太高，晃悠得厲害，好像隨時要倒向哪一邊。哥哥不敢趕車，爸爸趕。我和哥哥迷迷糊糊地跟著車走。

可能來這里打草的人多，拉草的車就多，壓出的車轍印太深，這里是低洼地，潮濕，土壤松軟，被車軋出了許多坑洼，車左右搖晃得厲害，馬拉著很費(fèi)勁。

天越來越黑了，遠(yuǎn)處的山巒淹沒在夜色里。我又累又怕，擔(dān)心黑色里竄出猍逮（狼）鬼怪什么的。

爸爸回頭看見我們蔫頭耷腦，說：“上車！”

我和哥哥迫不及待地上了車。

車搖搖晃晃地走，我躺在車上，真舒服;躺在我旁邊的哥哥也不說話。

馬蹄聲，車轱轆的沙沙聲，爸爸催趕馬的吆喝聲，在曠野里回蕩。

就在我要睡著的時候，車后面“唰啦”一聲，我感覺身體忽悠一下，隨著草捆向車后滑去，我一時暈乎，以為車在晃悠，還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就已經(jīng)躺在地上的草捆上了，哥哥也躺在我旁邊的草捆上。

仔細(xì)看，原來車后面掉下來很多草捆，我和哥哥跟著草捆掉下了車，幸虧是躺在草捆上，不然摔得夠嗆。

爸爸喊住了馬，到后邊來看看，車后面掉下來小半車草捆。我和哥哥站起來，撲拉掉身上的草，看著掉下來的草捆，心在往下沉，這可咋辦？

爸爸順著車轍印往后看，我們跟著爸爸的眼光看過去，原來車轍里有兩個深坑，車一跩歪，煞繩上接著的那段籠頭繩被掙斷了，攏繩一松，草捆就掉了下來。

我們正打量，車上的草捆又掉下來一些。

爸爸說：“不能扔了這些草，費(fèi)勁打的，得裝上?！?/p>

我急著回家，天越黑越不好走，我要往車上抱草捆，爸爸制止，說：“這樣裝不行，裝不上，裝上還得往下掉，得重新打底。”

爸爸把車后面的草捆往下卸，我和哥哥幫著卸，車后面的草捆卸完，爸爸重新在車上打好底，我跟著哥哥往車上搬草捆，爸爸?jǐn)[放。

裝完車，爸爸又用馬籠頭繩接好煞繩，爸爸在車上薅煞繩，我和哥哥在車面打絞錐。干完了，我說啥也站不住了，癱在車旁邊，哥哥說我：“站起來，走了！”

我懶得動彈，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躺著挺舒服，我想永遠(yuǎn)這樣躺下去。

爸爸走過來，抱起我，用勁推到車上，也叫哥哥上車，然后趕著馬走。我想，今天馬可累夠嗆，它竟然沒有癱瘓，真行！

到了家，卸完車，進(jìn)屋看看墻上的掛鐘，快十點(diǎn)了！

我坐在飯桌旁，稀里糊涂地吃了飯，爬上炕睡了。

呂斌：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人民文學(xué)》《小說月報》等刊物上發(fā)表作品五百余萬字，出版長篇小說及作品集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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