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善文
旭日初升,晨光被早風吹散開來。我走在上班的路上,輕柔的光質(zhì)圍攏著我,也圍攏著路上一雙雙匆忙的腳步。
一葉蓮比我們都起得早,在光線穿透窗玻璃的一瞬間,它就醒了。在不大的辦公室里,它靜臥在柜子上面的一個玻璃瓶中,以一襲墨綠等待著我的到來。
對于蓮花,我自小情有獨鐘。唐代詩人郭震的《蓮花》寫道“臉膩香熏似有情,世間何物比輕盈。湘妃雨后來池看,碧玉盤中弄水晶?!痹娭邢葘懟?,后寫葉,用湘妃的美麗襯托荷蓮的美姿,形象地表現(xiàn)了雨后蓮荷的獨特風姿與嫵媚神態(tài)。在學生時代就耳詳能熟的《愛蓮說》中,宋代儒家理學思想的開山鼻祖周敦頤留下名句:“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彼ㄟ^對蓮的形象和品質(zhì)的描寫,歌頌蓮花堅貞的品格,借以表達了自己潔身自愛的高潔人格和灑落的胸襟。故鄉(xiāng)在南方,村子不遠處就有大片的蓮塘?!敖峡刹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這首漢代民歌《江南可采蓮》,描繪了采蓮的熱鬧歡樂場面,從穿來梭去、欣然戲樂的游魚中,讓人感受到采蓮人的歡笑。每讀到此詩,我總感覺到自己就是那池塘那蓮葉底下其中的一尾歡快的游魚。
蓮花實為荷花。荷花是佛教的發(fā)源地印度的國花,荷花之所以又稱為蓮花,或就與此有關。在所工作的深圳,每到了荷花飄香的季節(jié),我都會不經(jīng)意間想到了故鄉(xiāng)的蓮塘。深圳看荷賞蓮最有名的地方是洪湖公園,我曾為此寫了一篇散文詩《荷花開了》,“它或飛眼傳情,或閉目塞聽,以桃紅色的語言,在翠碧的荷塘中演繹起一場情感大戲。荷香在荷塘蕩漾著,斑斕迷離。這滿滿一塘荷花,看到的或許并不是最美的一朵,但已是眼前最動心的一朵。笑容,總常在不經(jīng)意間收獲?!蔽铱傁M幸惶?,能就近種上一棵蓮花,可詠可賞,與高雅更親,與故鄉(xiāng)更近。
一年前的某個黃昏后,我百無聊賴,突然想到荷蘭小鎮(zhèn)走走。荷蘭小鎮(zhèn)肯定不在荷蘭,就像說到中國城,一想就是在外國的地界上。小鎮(zhèn)一詞的英文為small town,意為比城市小一點,遠離大都市,但環(huán)境較為優(yōu)美且居民不多的集中地。這里的小鎮(zhèn),其實是一個大賣場,掛上“荷蘭”一詞,估計你也能猜出,這是賣什么的地方了。春風吹美了大地,也吹艷吹香了荷蘭小鎮(zhèn),這是跟著季節(jié)行走的芬芳,因此,聞起來更加真實可靠。我不想買花,但還是一家家地逛逛。此時人不多,我的路過和詢問都足以牽引店老板們的眼光。
突然,一個貼在水面上,貌似金錢草的綠色植物躍進我的眼框,它姿態(tài)優(yōu)雅,心形的葉子,就像縮小版的睡蓮。老板看我感興趣,迎上來說,這叫一葉蓮,就養(yǎng)在這種小玻璃瓶里,一碗清水,一把淤泥,就可育出一碗出水清蓮了。老板看我聽得認真,興致也上來了。他接著說道,你別看它現(xiàn)在只有一片葉子,好像無根無本的,仔細看看哦,它葉桿上可要伸長新葉了,再過幾個月,還可以開花呢。我低下頭,從瓶子的側(cè)面往上面瞧去,果然有幾片小芽已藏身于蓮葉下面。這一際遇,讓我頗有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感覺,這不就是我一直在追尋的蓮嗎?真想不到,竟然在這里與它安然邂逅了。一問價格,十五塊一片。也怪自己的孤陋寡聞,這可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植物。我隨手用手機網(wǎng)上一搜:一葉蓮別名印度蓮、水荷葉、金銀蓮花、白花荇菜,它原產(chǎn)地是熱帶及亞熱帶,屬多年生浮葉性草本。這種植物生性強健, 用分株法即可繁殖。
在我辦公室里,就有一只與花店老板一樣的玻璃瓶子。養(yǎng)好一棵植物,無外需要五個條件:適宜的溫度,足夠的光照,專業(yè)的土壤,定時的澆水,耐心的護理。在南方養(yǎng)蓮,從溫度上是肯定適宜的,但瓶子只能放在室內(nèi),每天雖然都有一次陽光斜照,光照卻顯稍有不足,在種養(yǎng)上,我更喜歡清水種植,這樣更有觀賞性。就這樣,在辦公室的窗前,一棵一葉蓮堅強地安下了家。
就像一滴落進瓶子里的綠墨,一葉蓮慢慢地舒張著葉子,打開纖細的根系,靜雅地睡在水面,等待時光的喚醒、點活。在同一間屋子里,我們共享著一樣的風、一樣的光,打開同一扇窗戶,看著同一條路,以及一樣急馳而過的車輛和熙熙攘攘的行人從窗下穿過。一棵曾經(jīng)陌生的植物,因為機緣巧合,似乎就是我的前世故友。每天走進辦公室,我都會送上第一眼,送上一份關切。在玻璃瓶里睡著的,不是一棵一葉蓮,而是一顆浮在水面上怡然自得的心。
一葉蓮喜陽,需要充足的陽光和濕潤的環(huán)境。陽光是另一種雨露,催長著萬物,環(huán)境是生命的溫床,孵化著一段有思想的成長。它非常勤奮,總希望在我的面前長成一幅陪同季節(jié)一起行走的畫,無論是窗外的風聲、雨聲、車流聲,還是屋子里的讀書聲,它都聽成潺潺流淌的水聲,鑲嵌于與流水一樣行走的時光。故而,當有葉片枯萎的時候,我便也一點都不驚訝了。因為只需輕輕地清理枯葉,保持水質(zhì)的清澈,便會在不久的一天,看到一枝一門心思破水而出的小蓮莖,以及一片盈而不溢的荷葉。
到了七月,便也到了芙蓉出水的季節(jié)。那天看著兩支蓮莖鉆出水面,我竊以為是兩片新葉,直到一葉蓮用兩朵小小的花蕊告訴我喜訊。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這么動人的花了,小小的,花冠白色,挺像羽毛,花緣呈流蘇狀,基部為五角星形,卻甚是嬌媚,讓人憐愛。辦公室里自然沒有蜻蜓立上頭的景致,便也無法從這綽約的身段中尋找唐詩、宋詞以及各種散落的佳句,但可以聽到佇立在瓶子中的聲音。當我舉起相機,用一張張圖片記證它的綻放時,我突然覺得那花好像就是一張若有所思的臉,一張泛動著微笑的臉。它在用綻放的方式回報我的關切。這笑容是那么的真誠且樸素。也是這樣的時節(jié),故鄉(xiāng)的蓮塘荷花花開正旺,一片燦然。
生命的每一回僨張,都在告別前生。我們是在閱讀世間一個個成長的故事中,感知著歲月的飛逝,這些,或許就因眼前一棵一葉蓮,或者是一些與一葉蓮同樣成長著的生命。同一葉蓮相處一年多,我似乎越來越像一葉蓮了。像它一樣的若無其事,像它一樣的澄思渺慮,在一座偌大的城市里,在有限的空間中,掙扎著,開始沒有根,慢慢就有了根基,腳下沒有沃土,卻還是在拼命生長著,吐著綠,散發(fā)著些許芬芳。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