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彩紛呈的物語世界(11) 物語的巔峰之作『源氏物語』──從女性的榮華富貴說起

北京林業(yè)大學 於國瑛

紫式部在寫作這部作品時的心路歷程，大都可以從『紫式部日記』中得知。日記中的紫式部用自己的心靈敏地捕捉自然萬物的變化，形成了心身分離的、消極被動的人生哲學和獨特的處世哲學。從下面兩段文字中或許可以觸摸到一點紫式部在寫作這部作品時的心境。

「年ごろつれづれにながめ暮らしつつ，花鳥の色をも音をも，春秋にゆきかふ空のけしき，月の影，霜雪を見て，その時來にけりとばかり思ひわきつつ，いかにやいかにとばかり，行く末の心細さはやるかたなきものから。」

(筆者譯)近年來，每天百無聊賴，獨坐窗前，觀花之色，聽鳥之音，看春去秋來;望天空景色，月影飄移，霜雪交替，思暑盡寒至。怎么辦?如何辦?望前路一片空茫。

另從以下和歌也可窺見一斑:

「數(shù)ならぬ 心に身をば まかせねど 身にしたがふは 心なりけり」

(筆者譯)我心順從身卑微，順從我心卑微身。

『源氏物語』共有54帖，一般被認為可以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前33帖從“桐壺”卷到“藤里葉”卷，主要描寫了光源氏誕生、幼兒及至壯年的奢華生活和流謫之苦。桐壺帝的小皇子光源氏誕生于華麗的傳說，但三歲時失恃，母親桐壺更衣病逝。成人禮之后，源氏與左大臣之女結婚，但夫妻不睦，而與多名女子產(chǎn)生戀情并為情所困。首先對貌似其母的藤壺女御產(chǎn)生戀慕之情，并發(fā)生了背倫之戀;后邂逅理想之妻紫上，還同時與多位女性結親。這一階段，光源氏攀登上了榮華富貴的頂峰。另一方面，因其特殊的地位和才能，遭人嫉恨。弘徽殿皇后和她的父親右大臣一派勢力因害怕光源氏影響到她所生的太子的即位，千方百計排擠他，并最終使他流謫須磨，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后來在得到新帝朱雀帝的特別許可后，才得以回到京城結束了流謫的生活。

第二部分從“新菜上”卷到“魔法使”卷，共8帖，講述了源氏的苦惱和死亡。源氏年輕時候的不倫之戀生下了冷泉，冷泉即位后為了盡倫理孝道，有意讓位源氏，源氏執(zhí)意不肯但登上了準太上皇寶座，享受極頂?shù)臉s華富貴。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背倫之愛，使他得到了現(xiàn)世報，源氏后來的正妻三宮與他自己的侄兒柏木也犯下同樣的過錯，并生下了不倫之子薰。后來，三宮主出家，柏木病死，緊接著愛妻紫上也先他而去。連串的打擊，使源氏倍感人世的無常，心境凄涼，在孤獨中離開人世。

第三部分是從“匂親王”卷到“夢浮橋”卷，共13帖，描寫源氏的子孫匂親王和薰大將的錯綜復雜的戀愛經(jīng)歷，以及宇治姐妹大君、中君和同父異母妹浮舟的坎坷命運。背負著不倫之子這一沉重包袱的薰大將被描寫為一位沉淪的青年，因愛慕的先皇八皇子的女兒君紅顏薄命而消沉。為了安慰薰大將，中君將自己的同父異母的妹妹浮舟介紹給他。薰很動情并愛上浮舟，但又被前來宇治的漁色大家匂親王占了先機。浮舟被夾在兩個青年之間，左右為難而愛恨交織、心事重重，覺得惟有投河自盡才是解脫自己的最好途徑。但投河又被人救起，遂削發(fā)為尼，離開了塵世的喧囂。而薰則是在不斷的自責和懊悔中度過了陰暗苦澀的青春。另外，第三部分的最后十帖以宇治為舞臺，因此經(jīng)常被稱之為“宇治十帖”。

『源氏物語』的一個最大的特色在于在描寫光源氏的榮華與人生的苦惱的同時，著力刻畫參與其中的女性的榮華和哀婉的形象，體現(xiàn)了“物哀”的美學思想。吸納了前期創(chuàng)作物語的散文、「歌物語」的韻文等精美的寫作方法，采用重疊或換喻，引文據(jù)典，描寫出了一個個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自日本推行律令制后，社會制度逐漸完善，王朝貴族其最大的榮華莫不在于家族的興旺和富貴。上述『源氏物語』中刻畫得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也與家族的興旺緊密相連。

『源氏物語』的開頭寫道:

いづれの御時にか，女御，更衣あまたさぶらひたまひける中に，いとやむごとなき際にはあらぬが，すぐれて時めきたまふありけり。(中略)朝夕の宮仕につけても，人の心をのみ動かし，恨みを負ふつもりにやありけん，(桐壺卷 13頁)

生まれし時より思ふ心ありし人にて，故大納言，いまはとなるまで，ただこの人の宮仕の本意，かならず遂げさせたてまつれ。…身にあまるまでの御心ざしのよろづにかたじけなきに，人げなき耵を隠しつつ，まじらひたまふめりつるを，人のそねみ深くつもり，(桐壺卷 24頁 引文參照小學館日本古典本)

(筆者譯)不知是哪一個朝代，在很多女御和更衣中，有一位身份不是特別高貴，但得到天皇的格外寵愛的女子。(中略)無論早晚，帝都讓她侍奉左右，引人注目，這就是遭受妒恨之緣故吧?！瓌偝錾臅r候，就有意要讓她進宮。已故大納言在世時就說過:“一定要實現(xiàn)女兒的宮仕夙愿……盡管是跟自己的身份不匹配的志向，但今天實現(xiàn)了，也由此招惹別人的妒忌和厭恨。”

從這里便可得知桐壺更衣身份并不高貴，為實現(xiàn)家族的志向，入仕宮中，受帝恩寵也遭人嫉恨。首卷就提出了女性怎樣能榮華富貴的條件，從家族的志向、受帝恩寵到誕下龍種，都與女性家族的命運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后明石一族也是典型的一例。明石道人受住吉明神的夢示，把光源氏接到明石。最后與明石君結為夫妻，生下明石女公子。后源氏將她們接到京城，作為正式的妻子坐鎮(zhèn)六條院的一方，小女子后來還成了皇后，并且旺子多孫，明石君的受寵使明石家族享受到無盡的榮華富貴。女性想得到榮華就要付出犧牲，實際上可以說明石君的謙卑忍讓和高雅人品，促進了住吉明神的夢示的最終實現(xiàn)。

正身はた，(源氏との結婚を)さらに思ひ立つべくもあらず。「いと口惜しき際の田舎人こそ，仮に下りたる人のうちとけ言につきて，さやうに軽らかに語らふわざをもすなれ，人當にも思されざらんものゆゑ，我はいみじきもの思ひをや添へん。かく及びなき心を思へる親たちも世ごもりて過ぐす年月こそ，あいな賴みに行く末心にくく思ふらめ，なかなかなる心をやつくさむ」と思ひて，(明石卷 83頁)

(筆者譯)她自己也不愿意立刻同意。心想對微不足道的鄉(xiāng)下姑娘，才會受暫時下鄉(xiāng)的京城男子的誘惑，就這樣輕率地委身求愛，我豈能是此等人可比?象源氏那樣的人，本來不把我們這種人放在眼里，我與他茍合，將來定多痛苦。父母抱著高不可攀的愿望，因而在我待字閨中之年。不管是門當戶對，一味好高，希圖將來幸福，但倘真成事實，一定反而悲哀，后悔莫及。

這段講述了明石君在成為源氏妻子之前逡巡思量的矛盾心情。她認為這樁與源氏身份懸殊、不可企及的婚姻是父母的異想天開，凝視這看不到的現(xiàn)實，想象著被人拋棄的未來，但又被源氏的優(yōu)美資質(zhì)而深深打動，反而更加忖度自己卑微的身份，倍嘗個中的苦澀。這種思維方式與前面介紹的作者紫式部的心路歷程相似，所以有人認為明石君是紫式部的自畫像。

『源氏物語』不僅“物哀”的美學思想達到了物語的頂峰，而且在男女的心理描寫等方面，后世的物語無一能超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