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魚

閔凡利

一

老佘是個賣魚的，在善縣的北大集有攤位。

老佘的魚攤子不大，專經營微山湖四個鼻孔的鯉魚。四孔鯉魚只在善縣的微山湖段有，是貢品。據(jù)說康熙、乾隆等皇帝下江南，專門在微山湖中的微山島上停留，吃清燉的四孔鯉魚。

四孔鯉魚是善縣特產。鯉魚跳龍門，就說的這種魚。這種魚好動，善跳躍，據(jù)說，它們跳過龍門就是龍了。故善縣四孔鯉魚，有龍肉之味。

老佘賣魚有十幾年了，之前是個屠戶，專殺豬。賣了二十多年豬肉，他感覺自己雙手沾滿了豬血。四十歲前，血氣旺，他還不在意。對當屠戶，老佘感到很坦然。只是他老婆，每次殺豬前都在家里上三炷香禱告：豬啊豬，你莫怪，你是陽間一道菜……

他嫌老婆神神叨叨，殺頭豬，至于嗎？可老婆告訴他：這是殺生的活，死了要遭報應的，要下地獄的！

老佘不信，死在哪？不很遠嗎？人死了，不就如殺的一頭豬？什么報應？那都是自己嚇自己！直到有一天，老婆有了病。開始覺得吃東西喉嚨處有東西，以為是感冒落的后遺癥。后來越來越厲害，去善縣人民醫(yī)院一檢查：食道癌。

老佘傻眼了。

老婆卻平靜極了。老婆說：我就知道，你殺生，最后得報應。沒想到，沒找你，找到我了。

老佘心里想，殺豬算不上殺生吧?？伤麉s說：讓我替你去死！

老婆說：這是能替的事嗎？看來，我比你的罪孽深！報應我，是對的，誰讓我是你的女人呢！

老佘就哭了：咋不是我呢！

老婆說：你每次殺豬前我都給你上香，給你禱告，看來，閻王抓人也揀軟柿子捏！

老佘說：你走了，我怎么辦呢！

老婆說：你不要再殺豬了。

老佘說：我聽你的，不殺了。

老婆說：干個別的營生吧！

老佘點點頭。

老佘把自己多年掙的錢投到醫(yī)院里，給老婆續(xù)命?？墒郎系氖戮瓦@樣，錢再多，也買不來命。老婆臨死時交代老佘：多行善吧。做好事能免你好多的罪！

老佘說：我記著呢！

老婆說：我走了，你照顧好兒子閨女！

老佘點點頭：你放心。你走了，我就守著你的照片過！

老婆說：我走了，就隨你了！

老佘說：你是為我走的。我就守著你的照片過！

老婆笑了：那可苦你了。

老佘說：我以后就好好行善。做個善人！

老婆眼里笑出了淚……

老佘這么說的，也這么做的。老婆走后，好多人來給他介紹女人，有的是老姑娘，還有中年寡婦。老佘都搖頭。介紹的媒人都不理解：這些女人不傻不丑的，老佘啊，你這是哪根筋不對？

老佘對他們哎了一聲：我跟大華他媽說了。我說她走了，一輩子就守著她的照片過。老佘說著指指桌上老婆的相片。照片里的老婆在笑，笑得很開心。老佘看那些媒人眼里還有不解，就解釋：我說了，我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

媒人就哎了聲：別忘了，你老婆死了呀！

老佘問：死了怎么了？死了就可以說話不算數(shù)嗎？

媒人生氣：死人說的話，你還當真？

老佘就笑了：她是我老婆。我說了，就要算數(shù)。不然，那還叫人嗎？

媒人哎的一聲離開了。

當然，老佘對著媒人的背影沒忘說一句：謝謝。謝謝了??！

媒人從背后甩過一聲哼，腳步走得更快了……

老佘不再殺豬，改販賣水果了。賣了一年多，不光沒掙到錢，還賠了不少。原因是水果不耐存放，賣不了，時間一長就爛了。也就在這一年，老佘的娘去世了。不到三年時間，兩個對他最重要的女人都走了。老佘想：我到底得罪哪路神仙了？

娘過了百天后，老佘又干起他的老本行，可越干越虧本。后改賣干魚干蝦。這東西撐擱，只要不潮不霉，放多久都沒問題。

賣了一年多，沒有掙到錢。后就到善縣的北大集賣起鮮魚。沒想到，他賣鮮魚賣出了名。在北大集，提起賣魚的老佘，大家都說，這個人厚道，秤實在。

老佘明白，做生意要降本求利。他一直奉行薄利多銷的原則。他常在心里犯嘀咕：他做不沾血的生意掙不著錢;只要做殺生的生意，錢就好掙。他不知這是咋回事，難道，他命里就該掙殺生害死的錢？

他想起老婆臨死時的話。老婆說：你以后好好行善，做個善人吧……

二

在善縣北大集，說起善人，大家都說是“老余”。

老佘大名叫佘有余，是取“積善人家慶有余”之意。老余這個名的由來有兩種說法：一是他的姓，“佘”和“余”太相似，很多人都把“佘”讀成了余。有次，旁邊攤位上的一個同行就問他這個姓標準怎么念。他就說念佘。那人說是長蟲的那個蛇嗎？老余點頭：音是那個音。楊門女將里老太君就叫佘賽花。就是佘老太君，她就這個姓。二是他的名，他的名叫有余。別人不認識他的姓，就以他的名叫他老余。你老余老余地喊，他老余老余地喊，久之，他就成了大家的“老余”了。

北大集上一起的同行，誰家有了難題，老佘帶頭捐款。雖不多，三十五十地捐。在報上看到哪個貧困孩子上不起學了，他就一百二百地捐。他把行善當成一種事業(yè)。為此，兒子大華和閨女大花都有意見，說：爸，你做好事，我們不反對?？晌覀儸F(xiàn)在也不寬裕?。?/p>

老佘說：我有時也不想捐這么多的，可一看到人家這么可憐，我要不幫人家，誰幫啊，所以就多捐了。

大華說：爸，你就掙那么點錢，還得顧這，還得顧那，世上可憐的人這么多，你能顧得了嗎？

老佘說：孩子，我能顧多少就顧多少。不然，我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你看，自己身邊的人有難，你不幫，還能算人嗎？

大花說：爸呀，你真是個好人?。∧憧茨?，這個汗衫，穿幾年了？

老佘說：不多，才三年呢！

大華說：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有錢就做好事。爸，你到底是為什么??？

老佘低聲說：我答應你媽，說我以后做個善人。

大花說：又是我媽。媽呀媽。哎……

這是2000年的夏天，這天老佘從微山湖拉魚回來，來到善縣人民醫(yī)院門口。見前邊不遠的路上圍了一圈人。老佘停下車子，向圍人的地方走去。

地上躺著一個老人，七十多歲年紀。老佘問：怎么回事？

一看客說：被車撞了。

老佘問：咋不往醫(yī)院送？

看客說：誰知撞得怎么樣？誰敢送？

老佘上前看了看，用手試了下老人的鼻息，摸了摸老人的胸口說：老人還喘著氣呢?？礃邮亲矔灹?。醫(yī)院這么近，咱們一起把她送進醫(yī)院吧！

周邊圍著的人一聽要把老人送醫(yī)院，哄地一下子散了。老佘說：怎么這樣呢？不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真是的。

老人需要馬上往醫(yī)院里送，不然會有生命危險。老佘看過一個電視報道，說只要被車撞的人馬上往醫(yī)院里送，一般都能搶救過來，有百分之五十的死亡都是去醫(yī)院搶救得晚，硬耽誤死的。

老佘就讓身邊一個比他小的男人幫著他一起把老人往醫(yī)院里送。那個男人問：大哥，是你撞的嗎？

老佘搖搖頭：不是。

那人又問：是你親戚撞的嗎？

老佘問：你這是說的什么話？你能看著這個人不救嗎？

那個人說：知道了，大哥，你是個好人。

老佘說：什么好人不好人的。我反正不能看著老人好好地在這兒耽誤死。

那人說：大哥，你是好人。救人是好事，我勸你一句，你不要問，你要問了，要是粘著刮著了，你就說不清了！

老佘說：現(xiàn)在是救人的時候，把人救活了。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我救的她。她還會賴我？那還有天理嗎？

那個人說：也是。

老佘說著用手試了一下老人的鼻息：不能再耽擱了，這樣吧，咱們一起把老人送醫(yī)院。先救人再說！

那人轉眼看了一下不遠處醫(yī)院門口的警務室說：這樣，咱們找一下醫(yī)院門口警務室里的警察來看看，讓他來給我們作證。不然以后真出事了，我們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老佘想了想說：兄弟，你想得真周到，那你就快點去喊吧！

那人不一會從警務室那兒叫來個警察。

警察問：你們有什么事？

那人給警察介紹：我姓何，叫我老何就是了。是這樣的，這兒有個被撞傷的老人。然后指了指老佘說：我們兩人想救他。

警察問：是你們兩人撞的嗎？

老何說不是。

警察又問：是你們兩人的親屬嗎？

老何和老佘都搖頭。

警察說：也就是說，你們都不是這老人的親屬，你們都不認識這老人。

老何和老佘說：對對對。

警察說：救人是好事啊，那你們叫我做什么？

老何說：想讓你給我們做個證人。

警察不解：救人還要做什么證人？

老何說：我們怕，我把老太太救了，老太太醒過來后反說是我們撞的。當然，我們這樣想不對，可現(xiàn)在這樣的事出現(xiàn)不少了，最后做好事不得好！

警察說：哪能呢！

老佘看老人的呼吸有些急促，就忙對老何說：我們得快點往急救室送，不然，這老人要死了，那就是我們耽誤的??！

老何點點頭：好。接著問警察 ：領導，我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警察笑了說：怎么，對我還不相信？我姓周。是咱善縣公安局北關派出所駐縣人民醫(yī)院警務室的，你們叫我周警官就是。這個警務室就我一個是姓周的！

老佘和老何點點頭。老何問老佘：不然，我去急癥室里找個擔架來！

老佘說：那不又得耽誤幾分鐘？

老何問：怎么辦？

老佘抬眼看了看到醫(yī)院急癥室的路說：為了搶時間，這樣好不，老人家也不是多胖的人，我背著她去吧！

老何說：好！

周警官和老何一起幫著，把老人扶上老佘的背，送進急救室。

老人一進急救室，就開始進行搶救?？衫先俗≡?，需交五千塊押金。老何傻眼了說：我身上只三十塊。

老佘就摸摸自己的口袋?？诖镞€有兩千多塊錢。這兩千多塊錢他原計劃給他救助的東邊山里四個孩子的生活費。他原計劃今天把魚拉回就去給郵寄的?？纱藭r救命要緊，就從身上把錢拿出來：我身上有點錢。不然就先給老人交上吧。

老何說：你有錢就先給交上，反正老人的家人要來的，來了就會把你的錢還給你！沒事的，你不要怕！

老佘說：咱們是救人的，沒有咱倆，老人不會這么快就進醫(yī)院。老人的家人說起來感謝咱們還來不及呢，怎么會給咱們找事呢！

老何說就是就是。

俗語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老佘一直守到老人醒過來才離開，那時，已經是夜里3點多了 ……

三

第二天，老佘賣罷魚，就去了醫(yī)院，看看老人怎么樣了，家人來了嗎。還有最主要的，他想把給老人墊付的兩千塊錢要回來。

去的路上，老佘擔心，老人不知吃沒吃飯。如果他的子女或家人還沒來，那餓著怎么辦。老佘就買了一包牛奶，兩個茶葉蛋。走到醫(yī)院門口時，又想，老人這么大歲數(shù)了，如果母親不死也有這么大歲數(shù)了。哎，以前做生意虧本，想給娘買點好吃的都沒錢。他狠了一下心，在一個水果攤前買了一掛香蕉。

老佘提著香蕉進了監(jiān)護室。監(jiān)護室里的大夫告訴他，老人病情已穩(wěn)定了，剛轉到病房里去。并告訴他老人在外科43病房。老佘聽了很高興。心想，一轉到病房里去，這就說明老人，沒多大的事。也是說，傷得并不重。

來到43病房，老人醒過來了，正在和病床前一男一女說著話。不用問，說的是她怎么被撞的事。老佘來到老人跟前說：老人家，你醒過來了！

正說著話的一個高個子的女人，看樣子是老人的女兒，看到老佘過來，二話沒說，抬手照老佘的臉就是一巴掌！

老佘被這一巴掌打蒙了。沒想到一旁站著正和老人說話的男人，看女人動手，也大打出手，把老佘一腳踹倒，上去就是幾腳。身邊住院的幾個人慌忙拉，問怎么了？

老佘嘴角流出血，他一邊擦，一邊問：你們這是怎么了？我怎么得罪你們了？你們?yōu)槭裁创蛭遥?/p>

為什么打你？你難道不清楚嗎？男人用手指著老佘，眼里噴著火。

我清楚什么？我什么都不清楚?。?/p>

你還裝蒜，把我母親撞成這樣，還裝作像沒事人似的！那個上來扇他一巴掌的女人齜著牙說。

老佘說：你們兩人標準的忘恩負義！要不是我救你母親，你母親早就死了。

你救我母親？呸！女人重重地唾了老佘一口。

老佘捂著腰：你要不相信，那你就問問你母親，到底是誰撞的她？

女人接著就問母親：娘，是誰撞的你？

老人說：是誰，我沒看清，我正走著，就被后面的車撞了一下，接著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誰撞的我，我，我沒看見！

女人說：你這個人，不要再狡辯了。

男人說：怎么樣？是你撞的吧！不是你撞的，你怎么會救人？

老佘說：我救人難道還有錯嗎？

男人說：你救人沒錯。我母親要是你救的，我們不光感謝你，還得給你送錦旗呢！

女人說：要不是你撞的，你為什么救人？你再給我說說，你是怎么救我娘的！

老佘說：實話告訴你，我是一個賣魚的。我的攤位在北大集上。我昨天從西邊湖里拉魚回來，路過人民醫(yī)院時，看路邊圍了一群人。下了車一看，你母親躺那兒，看樣子是昏迷過去了。我就和一個好心人，把你母親送到了急救室。我還把身上僅有的兩千塊錢交了押金……

還沒等老佘說完，老太太的女兒像被蝎子蜇了一樣叫起來：呦呦呦，你看你說的，你這么一說，就成了我們全家的大救星，我們全家人都得給你燒香磕頭;要沒有你，我母親就沒人救了，是嗎？

老佘說：是啊，你母親就是我救的??！

老太太的兒子哼了一聲冷笑著說：這么說，我們今天見到好人了？

老佘說：我是覺得見死不救是有罪的！

老太太的兒子反唇相譏：撞人不救才是有罪的呢！

老佘說：你們這兩個人怎么這么不懂道理！他奶奶的，你老娘就是我救的，并且給你娘墊上住院的錢，昨天在搶救室外一直等到你母親蘇醒過來才回的家。今早起來，怕你們還沒來，老太太沒吃早飯，還給老太太買了早飯送來。見面你們二話沒說就打我，你們還有良心嗎？

老太太的女兒對一眾在病房外圍觀的人說：大家聽聽，聽聽這個賣魚的是怎么做的好事?？吹轿夷锉蛔擦耍稍诼飞?，他把我娘送進醫(yī)院，給我娘墊上住院的錢，并在搶救室外一直等到我娘醒來才走，今天早上怕我們沒來，怕老太太沒吃飯，給老太太又買了早飯送來。大家想想，要不是自己撞的，他會這樣嗎？我們身邊還有這樣的好人嗎？

男人說：你說這些話騙誰??！你騙鬼去吧，鬼都不信！

老佘就問一旁圍觀的人：你們信嗎？

大家都沒言語，都直直地看老佘，目光里是鄙視和不信任。

老佘感到了絕望。

老佘說：我不給你們爭論了，我今天認倒霉。這頓揍我認！這樣吧，你把我墊付的住院費給我，我走，我不給你們這兩個不明事理的人說了！

老太太的女兒嘴一撇：你想得倒美，給你墊付的錢？你不負責把我母親的傷看好，我們還不同意呢！

老佘現(xiàn)在才明白自己這是惹上麻煩了。他這是做好事不得好。心想，這事還真得給他們弄清，不然，以后就麻煩大了。他猛然想起那個老何。老何真有遠見啊！可現(xiàn)在他去哪里找這個老何啊？有老何在，老何就能證明這個老人不是自己撞的，自己救老人是做好事?？僧敃r忙著救人，忘了問老何叫什么名，家在哪里，怎么聯(lián)系了。

現(xiàn)在說老何，他去哪里找呢？

他猛然想起老何去醫(yī)院門口找來的警察，就說：是不是我救的你母親，如果有人作證，你能相信我嗎？你們能把我墊付的錢給我嗎？

男人說：如果能證明不是你撞的，我們不光把你墊付的錢給你，你救了我母親，你就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我們要年年拿著煙酒糕點去看你！

老佘捂著臉說：好，走，我?guī)銈冋易C人去！

老太太的兒子和女兒對視一下，女人問：你帶我們去哪兒？

老佘說：不遠，就是醫(yī)院門口的警務室。我救你母親的事，那里的周警官知道！

男人和女人一聽，爽快地說：好，我們跟你去！

四

周警官正好在班上。

周警官看到老佘捂著臉進來，一愣。接著看老太太的兒子和女兒進來，就忙上前握手問：你怎么來了？

男人說：我們來問你點事。

老佘不傻，看出周警官和老太太的兒子有交情。心想，無論認不認識，我就是在做好事，周警官如果說了瞎話，就對不起他穿的那身衣服了！

周警官一開始沒認出老佘。就問老佘什么事，老佘捂著臉說：你不認識我了？

周警官看了半天，搖搖頭說：我這兒一天進進出出這么多人，我不一定都記得住！

老佘說：你忘了，我就是昨天救老太太的那個人！還是你幫著把老人扶到我肩上，我背到搶救室的！

周警官又仔細看了下老佘：我想起來了！老太太是你救的！還有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他來叫的我。我想起來了，是你！

男人問：周警官你能說說怎么回事嗎？

周警官問：黃河，你與這事有什么關系？

黃河說：是這樣的，那個老太太是我母親。她昨天出門去超市買東西，不知怎么回事，被車撞了。

周警官說：原來被撞的是伯母啊？傷得怎么樣？

黃河說：所幸救得及時，也沒什么大傷。就是一下子撞倒了，跌倒后昏迷了。

周警官說：沒大傷就好。這是不幸中之大幸??！

老佘說：周警官，你把你看到的給他們說說，他母親到底是不是我救的！

黃河問：周警官，我母親是不是這個人救的？

周警官說：我把昨天看到的給你們兄妹原原本本地敘述一下。

黃河說：好！

周警官說：昨天剛吃過午飯，也就一點左右吧，我值班，有一個中年人來警務室里叫我。說有人在東邊的路上被撞了，正躺在路上，他們想救人，怕最后救了人反被被撞的家屬認為是肇事者，讓我過去當個證人。我就去了。老人躺在醫(yī)院門口東邊的公路上，已經昏迷了。他當時在老人身邊。說到這兒，周警官用手指指老佘，接著又說：對了，那個去叫我的人姓何。我看到他們兩人都很急切，都想盡快把老人送去搶救。我和那個老何幫著把老人扶到他肩上。他背著老人去了急救室。當時住院需要押金，他就用自己的錢，自己的名給老人掛了號，交了押金。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老人的確是老佘救的！

老佘說：怎么樣？我說是我救的吧，他就不相信。你看，這是他打的，恩將仇報！

周警官問：黃河，這是怎么回事？

黃河說：我以為母親是他撞的呢！剛才他來醫(yī)院時，我妹妹就把他揍了！

周警官說：打人，那你們也得問清情況啊！不能一上來就打人??！真是的！

黃河說：把我母親撞成這樣，不打他，我心里能壓下這個火嗎？

老佘說：那你也不能一上來就不分青紅皂白??！

黃河的妹妹說：這不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嗎？如果不是他撞的，他能這么好心把我母親送到醫(yī)院，還給交上押金？如果不是他撞的，他能這么早來醫(yī)院給我母親送早飯，拿東西來看我母親？他這么做，不是證明就是他撞的嗎？

黃河說：周警官，你想想，我妹妹的話是不是在理？而且這之前的過程你不清楚吧？

老佘問：你什么意思？

周警官回答：你說的這個問題，我不知道。因為我沒看到是誰撞的。

黃河的妹妹說：這個才是問題的重點。救不救人不重要，誰是肇事者這個才重要！

黃河說：周警官看到的只是你怎么救我母親的經過。就好比一件事，周警官只看到了“所以”，沒看到“因為”。如果周警官知道了“因為”，也就會理解為什么“所以”了。

老佘一頭霧水，問：什么因為所以？我不明白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黃河說：你那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因為所以就是：因為你把我母親撞了，所以你才去救，去做好事！

周警官點了點頭說：你分析得也有道理。

老佘聽周警官這么說，自己仿佛掉進了冰窖里。連周警官都質疑他救人的目的，都把他當作是肇事者了。如果要是這樣，那他就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出了，他現(xiàn)在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五

老佘不知怎么回的店。還沒到店，就接到一家飯店的責問：說老佘你怎么回事?。空Φ浆F(xiàn)在還不給我們送貨啊！

老佘猛然間想起還有幾個飯店沒有送貨呢！就打電話給幾個飯店聯(lián)系，沒想到，其中兩個用貨量大的飯店已經在別的魚攤上買了。老佘一聽傻眼了。本來定他的魚九點半送到人家飯店，你十點了還送不到，人家飯店不能光等著你??！怨不得人家啊！

可不怨人家，這些沒賣的魚怎么辦？看來只有放到池里養(yǎng)著了。老佘的屋里有一大水池，是專門養(yǎng)魚的。老佘就把車上的魚放進池子里，給打了氧。如果再不給魚打氧，有很多的魚要翻白肚皮了。

想想今天的事，越想越有氣。奶奶的，我做好事還做出罪來了呢！老佘想，黑是黑白是白，這個世上黑白是不會顛倒的。這樣一想，老佘心里好受了很多。

這天，正賣著魚的老佘接到周警官的電話：老佘啊，黃大娘今天出院，你來我這兒一趟吧，我把你們的事給處理一下！

老佘說好。老佘收拾了一下魚攤，去了醫(yī)院旁的警務室。

黃河和他妹妹早他到了警務室。周警官看老佘來了，用手指了指一旁的連椅，讓他坐下。老佘順從地坐下了。

老佘看黃河兄妹不說話，問周警官：老人家的身體怎么樣？

周警官說：好多了。今天打算出院。把你叫來，我是想把你們之間的事處理一下。

老佘納悶：我們之間有什么好處理的？

黃河說：怎么好處理的？你忘了，我母親是你撞的！

老佘說：我啥時撞的你母親？大上午的，太陽曬著喉嚨眼，說不講天理的話，可沒什么好下場！

黃河的妹妹說：你說得對！

周警官說：還沒說怎么解決，你們就吵上了？你們這樣吵，能解決問題嗎？如果你們這樣吵，我就不說了。你們都去門口吵吧！?

老佘和黃河兄妹都閉了嘴。周警官說：如果吵能解決問題，還要我們警察干什么？

老佘就和黃河點頭。

周警官說：你們的事其實說起來也不復雜，但是為了以后你們之間不出現(xiàn)什么糾紛，我就給你們當個中間人。之后又問：我這樣說，你們都聽明白了嗎？你們同意讓我處理嗎？

黃河兄妹說：同意，咋不同意呢！

老佘說：周警官是看見我是怎么救的老太太，我同意你處理這件事。

周警官說：好，既然你們都同意，那我就說我的處理意見吧！

老佘就仰頭仔細聽。

關于老佘撞人一事……周警官還沒說完，老佘就急了：我沒有撞人。怎么成我撞人了？我啥時候撞人了？

周警官說：你看你，這幾天我了解了下情況，沒人知道是誰撞的老太太，你說不是你，你說你是做好事，誰看見了？

老佘說：沒天理了！真沒天理了！

周警官說：什么叫沒天理？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每個人說話辦事都要講根據(jù)，辦事要有證據(jù)。你說你救人了，這個我信，因為我見了。我可以是你救人的證人?？稍谡l能證明老人不是你撞的，你給我找個證人來！你找出證人，我就相信你不是肇事者。

老佘想起那個老何：對了，和我一起救人的還有一個人，就是喊你的那個老何，他可以證明！

黃河剛想說什么，被周警官制止了，周警官說：那個人，我有印象。你說他能證明你，誰能證明你們兩人不是一伙的呢？不是有預謀的呢？

老佘急了：你怎么這樣想呢？怎么把人想得這么壞呢？

黃河說：每個人都會這么想的。

黃河的妹妹在一旁說：你給找出證人?。∧阒灰页鲎C人，能證明我母親是你救的，我們不光把你墊付的醫(yī)療費都給你，我們還把你當恩人！你去找證人啊！

老佘說：那個老何可以作證。

周警官問：老何叫何什么？年齡多大？家在哪里？職務是什么？你把他找來吧！

老佘說：我和老何一面不識啊。救人的時候，他只告訴我他叫老何。我到哪里去找他?。?/p>

周警官說：你找不來他這就說明老人是你撞的。或者說，是你們兩人撞的！

老佘說：怎么會這樣?。∥揖热司瘸鲎飦砹?！

周警官說：老佘，別說那些無用的。世上有些事就是這樣。理和表都是分不清的！但我們評判一件事，都是根據(jù)事實和證據(jù)。你們這個事，現(xiàn)在你只要把老何能找來，老何能證明人不是你撞的，那這事就與你無關。你能把老何找來嗎？

老佘搖搖頭：我到哪里找??？我本來不認識他，又沒留他的電話，去哪里找啊！

周警官說：這樣吧，你們也都別說那些無用的了。老人今天出院了，你說你是救人的，可他們兄妹就認為你是肇事者。你們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呢，作為人民警察，來給你們調解。本著一碗水端平，你們雙方說，要我處理嗎？

黃河兄妹說：周警官，我信你！

老佘說：我也信你。

周警官說：好，既然你們都相信我，那咱們就按程序辦。這兒有個委托書，你們都簽上你們的名。也就是說，你們都要求我來給你們處理這個事。我這樣給你們調解起來才合理合法。這叫走法律程序，懂不？

黃河兄妹點頭說懂。老佘也忙點頭。

周警官說：無論如何，老太太也康復了，這是不幸中之萬幸。老佘你不要再抱怨自己做好事不得好什么的。這次沒出人命就是你的萬福了！

黃河兄妹說：就是！不然，我們不會放過你！

老佘知道說什么也沒有用，就苦笑笑，唉了一聲。

周警官轉臉對老佘說：現(xiàn)在讓你去找證人，就是你所說的那個老何，你找不到，咱就按你沒有證人來處理。

老佘無語地望著周警官。

周警官又轉臉對黃河兄妹說：我這個警務室，是處在人民醫(yī)院的門口。肇事和救人都是在我轄區(qū)內發(fā)生的，并且老佘救人我又是見證人，并參與了搶救。所以我對你們的事情是比較清楚的。

周警官說：老黃，說說你的要求！

黃河說：我的要求也不高，就是讓肇事方把我母親的醫(yī)藥費全付了，然后再給一萬元的保證金。

老佘聽了驚得站起來說什么？你這不是搶嗎？

周警官制止住了老佘，讓黃河接著說：我母親這次被撞，醫(yī)藥費一共花了四千五百多塊錢，去了一開始他墊付的兩千塊，現(xiàn)在還有兩千五百塊錢是我花的。還有我兄妹的陪護費什么的，這十幾天也得一千多吧。加上這些，就有一萬四千塊。就這樣，讓他給一萬四千塊就行了。

老佘說：什么？我做一回好事，救了一個人，還要往里搭進去一萬四，不，是一萬六，你說說，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事嗎？

周警官說：老佘，你別激動。不是先讓他說嗎？你再說說你的想法。

老佘說：我什么想法也沒有。我就是想把我墊付的那兩千塊錢要過來。

周警官說：老佘，你這個人怎么愛鉆牛角尖呢？不是給你說過嗎，現(xiàn)在老太太的兒子不承認你是救人的，而是肇事者。你再說你是救人的，你那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了！

老佘說：周警官，他問我要醫(yī)藥費，我可是虧死了！

周警官說：按理來，你不虧。不然你找出證人??！你不是找不出嗎？這樣吧，你們兩位都聽我一句，我折中一下。

幾個人都把目光集中到周警官的嘴上。

周警官說：這樣吧，老佘除拿出兩千三百塊錢，再多拿三千塊錢的賠償費。五千三百塊。嗯，我說了算了，把那三百塊的零頭去了，拿五千吧。這五千塊錢，除了那些住院的醫(yī)療費，就算又多拿兩千七百塊。老佘，怎么樣？

老佘一聽臉當時就長了：我再拿五千塊？

周警官說是啊。

黃河不答應：周警官，不行，你這么判，太便宜他了！

黃河的妹妹也不答應：周警官，這怎么像是在菜市場？現(xiàn)在不是攔腰砍，而是砍到底了！

周警官說：你們要想這么處理，就這么處理;不想這么處理，我就不問了。喂，門口那個車，你怎么停住不走了？這兒不是停車場！說著出去指揮車去了。

老佘發(fā)愣不說話。

過了一會，周警官進來了說：你們再想想，要同意，就簽字;不同意，你們就出去鬧，我不問了！我這兒還忙著呢，反正不能只為你們服務！

黃河兄妹出去了。

老佘看著周警官說：周警官，人真的不是我撞的。我救人還救出事來了，我虧死了！

周警官說：你說不是你撞的，誰信？誰能證明，再說不是你撞的，你為什么救？

老佘沒話說了。

周警官說：看我給你說的這個數(shù)了嗎，我是很向著你了！要是別人調解最少得讓你拿七千！

老佘說：不論怎么樣，那我謝謝你了！

周警官說：謝什么，我是警察，保證公平正義是我的職責。

老佘說：可這事我確實是冤??！

周警官說：假如人不是你撞的。我是說的假如啊，你一共才算花了七千塊錢，你就當是學雷鋒做好事了，你就當積陰德了！想想如果要是你撞的，那你可就賺大了呀！

老佘又重重嘆了聲，像想起什么似的說：怪不得一個月前一個游方和尚說我最近有災，讓我多注意，多行善事。哎，我終于沒躲過啊！

周警官剛想說什么，黃河兄妹從門外進來了，黃河說：周警官，我們兄妹商量了，只要老人不落什么后遺癥，這個結果，雖少點，少就少點吧！

周警官像是早知道黃河兄妹會這么回答，接著說：如果你們雙方愿意，那就簽字吧。老佘，你得去取錢?。?/p>

老佘哎了一聲，說好吧。

老佘隨身帶有銀行卡，直接去醫(yī)院門口的銀行把錢取了。周警官看著老佘交過的錢，然后讓他簽字。那是一份調解書，老佘粗看一下，簽了字。

黃河從周警官手里接過錢，一五一十數(shù)了。之后也在上面簽了字。

調解書一式三份。周警官留一份，老佘和黃河兄妹一份。之后老佘就拿著調解書離開了。離開的時候，老佘越想越心疼自己的五千塊錢，不，是七千塊錢。這得三四個月掙??！想著三四個月的辛苦，關鍵是這次的委屈，想著這些委屈，眼淚就流了出來……

六

老佘的生活很快又恢復沒救人前的狀態(tài)。還是早上賣魚，九點至十點給飯店送貨，上午前后去西邊湖里拉魚。漸漸地，老佘把這件事淡忘了。

大約是一個多月后吧，老佘剛給飯店里送完魚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魚攤前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老佘今年五十七八了，眼有些花了，以為是來要貨的，就把車開到門口，下了車才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是黃河兄妹。

看是這兄妹倆，老佘氣不打一處來。只是他壓著心里的火，裝著沒看見，徑直向自己的魚攤后門面房去了。

老佘開門，黃河兄妹倆跟了上來，說：我們兄妹給你說個事。

老佘看也不看：事不是處理完了，有什么事？

黃河說：我母親又住院了。

老佘說：你母親住院是我撞的嗎？你母親住院與我有什么關系？

黃河的妹妹看老佘不友好，說：我們來找你，就是有事。

老佘哼了一聲，說：讓大家評評這個理，你們母親有病，與我有什么關系？

看著越圍越多的人，黃河說：好，那咱就讓大伙評評這個理！說著他口袋里掏出一張醫(yī)院的診斷書說：大家看看，這是大夫的診斷書。我母親有半身不遂，是因腦部的神經壓迫。腦部神經壓迫是因為腦部有淤血。腦部的淤血怎么來的，就是被你撞的。你說，怎么跟你沒關系？

我撞的，我啥時撞過你母親？你母親被人撞了，我把她救了，并給墊付了住院的錢。沒想到，最后，你卻把我當成撞你母親的人！

你說這話可不對，我怎么把你當成撞我母親的人？你本來就是！

我不是！

黃河的妹妹說：你這個人怎么這么無賴？要不是你撞的，你會乖乖地交給我們五千塊錢嗎？

黃河在一旁補充：是七千。還有原來的兩千塊。

黃河的妹妹說：對，是七千。不是你撞的，你為什么拿錢？你說說！

一旁的鄰居老萬說：老佘啊，你為什么要給他們出錢啊？

老佘就把當時的情況敘述一遍，又說他們兄妹就賴住我了，說是我撞的！大家都知道我老佘，我是那樣的人嗎？！

老萬說：老佘這個人很厚道的，是我們北大集公認的好人，捐款啊，救助啊，這樣的好事他沒少干，他不是那種撞了人不承認的人！

黃河的妹妹說：老俗語，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家看看這個調解書！調解書上寫著清清楚楚：現(xiàn)有甲方黃河和乙方佘有余就黃河母親被撞一事達成如下協(xié)議?？纯催@下面簽的字，這是你佘有余簽的字嗎？

那張協(xié)議書是個復印件。老萬拿過一看，問老佘：不是你撞的，你簽什么字？你救他們母親，是他們家的恩人！你還拿出五千塊錢，不是你撞的，你拿錢干什么？

老佘說：你不知道當時的情景，我簽字拿錢都是沒辦法！

老萬說：什么沒辦法？不是你撞的，你就不簽字，他們還能吃了你，殺了你不成？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一切都要講證據(jù)！

黃河說：這個大哥說得對，一切都要講證據(jù)。你老佘今天又耍無賴。大家看看他當時承認的，現(xiàn)在又這么說，我今天來就是給他說，我母親因為上次被撞，腦部有淤血，現(xiàn)在壓迫神經了，需要做手術，這個錢，得需要老佘出！

老萬說：你們不是有上次的協(xié)議書嗎？協(xié)議書上不是說，以后不再找老佘了嗎？

老佘說是啊。你當時當著周警官說的，付給你五千塊錢，以后什么事與我無關。

黃河妹妹說：當時這個病沒看好，淤血沒看出來，這是屬于你撞人的事，你要是不賠錢，我們就天天來，你的生意就別想做！

黃河妹妹的話也恰恰是老佘所擔心的。假如真的他們兄妹天天來鬧，他老佘還做生意不？這一句話如打蛇一樣打在了老佘的“七寸”上。老萬說：老余啊，這個事，你看著，怎么辦吧！

老佘問：怎么辦？

老萬長出一口氣：老余，你撞沒撞人我沒見，我不能當你的證人，但有一點，你給他們簽字了，也就是說，你已經承認人是你撞的。這事再鬧對誰都不好，咱是做生意的，天天要是來咱們這里鬧，還做生意不？再說了，咱們鬧，鬧不起啊！

他們在耍無賴??！

誰讓你救人了？你要不救人，誰會找你什么事？世上有些事，不是咱能問了的。

我做好事捐款什么的，那是對社會盡我的一點心。

知道你說得對，知道你說到我們心口窩去了，都知這樣做對，可誰敢做？就給你說的你做的這個好事，人家不是找上門了嗎？

老佘唉了一聲。

老萬說：哎，破財消災吧！老佘，以后吃一塹長一智吧。

老佘點點頭。

黃河問：你要不相信我母親沒住院，你跟我去醫(yī)院，看看是不是住了？

老佘說：我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我相信你也不是拿著母親掙錢的那種人。

黃河說：要那么做，那還是人嗎？

老佘說：看你的穿戴，不是文化人就是個吃公家飯的，你不會干那些讓別人抓尾巴稍的事！你說怎么辦吧？

黃河的妹妹說：你要這么說，咱們什么都好說。

黃河用手制止妹妹，說：你看，我母親這次動手術要開顱。就是把腦蓋打開，把里面壓迫神經的淤血取出來。這個手術的危險性大。但沒辦法，我們兄妹都是工薪階層，要是花錢少，我們也不來找你了。并且這個事的起因也是因為你，你如果要不把我母親撞了，我母親也不會跌倒，腦內也不會有淤血。這個手術咱們善縣人民醫(yī)院要做，需要到省里請大夫來。醫(yī)院里的大夫給我預算，這個手術最少要五萬塊。所以說，我們兄妹來找你，咱們商量商量怎么辦。

一聽說拿錢，老佘的腿肚子就轉筋了。前段時間，為了這個老太太，他已花了七千塊，這次他們兄妹一開口就是五萬。說是商量著拿，最后還不是他老佘自己掏腰包？

老萬在一旁問：這個錢怎么拿？

黃河考慮一會說：本來這事是老佘引起的，所以說，罪魁禍首還是他。我們兄妹決定，這五萬塊錢這么分配，我和我妹妹各拿一萬，算是給老佘減輕一下壓力，也算是我們做兒女的盡一下孝。剩下的三萬，就讓老佘出了！

老佘像被蝎子蜇了一樣叫起來：讓我拿三萬，你們這是在搶劫??？我已給你們母親拿過七千塊錢了，我虧死都找不著門哭，你們就放過我吧！

老萬按住激動情緒的老佘：你別急，現(xiàn)在不是在商量嗎。再說了，錢在你手里，你不拿，誰對你都沒辦法！

老佘知道老萬這話是說給自己的，就點點頭。黃河知道老萬才是他們要談的人，就把話頭轉向老萬說：這位大哥，你說說，要是不講理的人，這五萬早就都讓老佘一個人拿了。我們兄妹不是那些不懂道理的人。

老萬說就是，你們都是有身份的人，咋會和我們這些小攤小販一樣呢！

黃河說：是的。我哪能和你們一般見識呢！但這一次，他不拿錢不行。他是肇事者，他要不拿，天理不容！

老萬說：老佘也得拿。老佘是個大好人。我明白北大集誰不知道老佘是好人呢？！

黃河說：你說是好人，誰信你？在我們小區(qū)，沒有一個人不說我是最講理的人 ，可這有什么用？我們現(xiàn)在說的是賠償問題。說的是他老佘專門為他的撞人一事進行賠償問題！他這是在為他的罪做彌補！

老佘說：我啥時候有罪了？

黃河的妹妹用手指著老佘說：你這個人真是，你這人讓我說你什么好呢？

老佘像想起什么似的說：這事不該來找我，你應該去找周警官！咱們的事是周警官處理的，你這樣來找，我是不認賬的！

黃河說：好，那咱們就聽周警官怎么說。接著拿出手機打給周警官，老佘通過揚聲器聽到了周警官的聲音。

七

電話那頭的周警官聽完黃河說的情況后，緩緩說了句：上次的事是我給你們處理的，說起來，你們都很滿意。

黃河說：上次，他老佘拿得太少了！

老佘想，我本來救人做好事，讓你這么一處理，三個月掙的錢打水漂了。滿意，滿意個屁！可這話不能說出來。說出來，老佘怕這次周警官不一碗水端平。就說：哎，還可以吧！

周警官說：那咋還沒完了，我是覺得這事糊著嘴呢！

黃河的妹妹說：咋能這么說呢，還不是因為上次的事處理得不徹底嗎？

周警官一聽急了說：咋能這么說呢？上次處理是給你們處理好了，只能說，你母親的病沒好徹底！

黃河說：對對對，是我母親的病沒好徹底。我們都是工薪族，都還上著班，在醫(yī)院耗不起，看母親能下床了，就以為沒什么事了，所以就急著解決了。

周警官說：就是啊，錯還在你們身上！

黃河說：是啊，都怨我。當時也是為他老佘著想啊，是讓他少花一些??！

周警官說：可你現(xiàn)在是讓老佘多花！

黃河說：我也不想讓他多花??！

周警官問：老佘，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老佘說：太對了。事情已處理完了，有病了再找我，有完沒完??？

周警官說：是啊，你說的對。但反過來說，如果你要是不撞人，他也不會找你啊。大街上來來往往這么多人，他為什么專找你，不就是你撞了他母親嗎？

老佘說：周警官，不是我撞的，我只是救人的啊！

周警官說：老佘，以后你別說不是你撞的了，不是你撞的，為什么拿那五千塊錢？不是五千，是七千。你又不傻，你說，你為什么拿那七千塊錢？你拿了那錢，就證明是你撞的！

老佘唉了一聲。

黃河說：周警官，不要和他說那些沒用的，就說說怎么處理這事吧！

周警官問黃河：你想怎么辦？

黃河說：醫(yī)生說，我母親這個病得開顱，是個大手術，需要五萬多。說起來這個錢得老佘他自己拿，我母親是他撞的！可我們兄妹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我們兄妹為減輕老佘的負擔，每人拿一萬，剩下那三萬，就得老佘拿了。

周警官聽了，又問：老佘，你覺得這事怎么樣？

老佘哭喪著臉：周警官，我現(xiàn)在腸子都悔青了，我就是做好事。

周警官說：你做好事了，你找個證人來一證明，不就什么都沒有了？你不是找不來證人嗎？

老佘說：我救人，那個時候那么緊急，我心里只想救人，什么也沒想。就想把人的命救過來！

黃河的妹妹說：你別說那些了。人是你撞的，這是板上釘釘?shù)?。你是肇事者這是鐵案了，不然，你為什么要給我母親交押金？為什么后來又交那七千塊錢？不是你撞的，你傻？

老佘被黃河妹妹的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他喔喔了半天。說不出因為所以來，惱得他哎了一聲。

周警官說：你們這個事，前段時間我已給你們處理完了，但你們現(xiàn)在又來找我，這說明，處理這個事時，有些問題我想的還不是很周全，現(xiàn)在我們處理這個事時，都不要急躁。也不要意氣用事。那樣對解決問題一點作用也沒有！我還是一手托兩家，只是協(xié)調，力爭能使你們雙方滿意！

黃河說：好。

老佘不說話。

周警官說：老佘，你說說吧。

老佘說：我說什么??？我后悔死了！

周警官說：這樣好不好，你剛說的那個數(shù)，你們兄妹拿得有點少，再多拿點，剩下的，讓老佘拿！

黃河妹妹說：我們多一分也不拿了。本來這錢不該我們拿的，都該他拿的，我們覺得是子女，不拿錢說不過去，也算是替他老佘分點負擔，所以我們兄妹一人拿一萬。我們拿這一萬就是虧的，多一分也不愿拿了！

你們聽我的嗎？你們要是聽我的，就聽我說。周警官說，這樣吧，你們兄妹是老太太的親生子女?。?/p>

黃河和她妹妹說：這個還用說！

周警官說：好。你們是老太太的親生子女，你們就每人再多拿五千，一人一萬五，你們兄妹倆拿三萬，剩下的這兩萬讓老佘拿，行不？要不行，我就不給你們處理了！你們愛找誰找誰去！不然你們就去法院吧！

黃河兄妹相視一點頭，然后說：那，那我們就聽你的。

周警官又問老佘：怎么樣，老佘？

老佘哭喪著臉：周警官，我怎么覺得，這錢不該我拿?。?/p>

周警官說：老佘啊，你自己換位想想，假如你是黃河，被撞的人是你母親，你說是不是該你拿錢？

老佘說：假如是我撞的，別說讓我拿兩萬了，就是讓我拿二十萬，我一句怨言也沒有……

周警官把話接過去：說得好，這么說，讓你拿這兩萬塊錢，你沒什么意見了？

老佘說：哎，這兩萬塊是小動靜嗎？我又不開銀行，再說，我怎么覺得我不該拿這兩萬塊！

黃河說：你要這么說，我們兄妹倆一分都不拿，這五萬塊，你自己看著辦吧！

周警官說：你們兄妹少說話，定好的事，不是誰說不拿就不拿的！再說了，老佘前段時間剛拿了五千塊，不，是七千塊;現(xiàn)在再拿兩萬塊，放在誰身上，都覺得沉！

老佘長嘆一聲：周警官我確實是沒錢！

黃河的妹妹說：你在北大集賣魚，那么大的攤子，你說你沒錢？誰信？

老佘兩手一攤：我確實是沒錢?。?/p>

黃河說：我早就打聽了，在北大集，誰不知道你老佘呢！你說你沒錢，誰信？！

周警官說：老佘啊，別哭窮了。你哭窮，管什么用？我又給你壓了一萬，要不是我壓，三萬塊，你一分也不會少！

老佘說：周警官，我真的是沒有錢！

周警官說：現(xiàn)在誰最富，就是你們這些人。說我窮，大家都信，要是你說你沒錢，打死我我都不信！再說了，你要沒錢，能到處捐款？說到這兒，周警官意識到自己說露嘴了，忙說：兩萬塊，不是多大的數(shù)。拿了吧，就當又做了一件好事！

周警官說：老佘啊，我這是為你好，如果要經法院什么的，這五萬你不光一分不少，你還得再拿一些起訴費什么的費用。你要找律師，還得拿律師費用。這年月，有白用人的嗎？

老佘把周警官的話又仔細想了想，周警官說的不錯，假如他找律師打這個官司，打贏打不贏還不好說，律師費是一定要拿的。老佘就重重唉了聲：那，那好吧！

周警官說：我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

老佘出去準備錢了。

八

老佘回到北大集，把情況給老萬說了。老萬聽了說：老佘啊，哎，我知道你這是做好事惹的禍！

老佘說：我怎么辦？

老萬說：怎么辦？打官司，你這個根本贏不了。我那個百分之百能贏的官司，雖贏了，可我把贏的錢花干凈了，又往里面填了一萬五！

我就認吃這個虧？

你不想吃這個虧也行，你上面有人嗎？有當官的親戚嗎？

老佘搖搖頭。

老萬像想起什么似的問：你兒子不是在省城工作嗎？

老佘說：我兒子是一般的工人，我要有人的話，兒子找工作的時候，我投入兩萬三萬的，就能找個好工作了。咱當時不是沒人嗎？

你不是還有個閨女嗎？

閨女家也是個農民，沒什么背景，再說了，離得這么遠，鞭長莫及??！

如果這樣，那你只好拿了！

可這不是小數(shù)??！你也知道，我一年也掙不這么多。再加上前段時間我給他們拿了七千，你忘了，還借了你兩千了呢！

老萬說：是啊，我最近也沒錢啊。

老佘說：我今天夜里夢到我老婆了，我老婆讓我去她那兒。醒了我還納悶，這是個什么夢啊，看來，這是我老婆給我托夢??！

老佘啊，什么事都別想不開。你以后注意就是?。〔灰龊檬铝?。

不是我想做好事，我是看到可憐的事，心里就忍不住。哎，看來，我這樣的人，注定是改不了了！

老佘啊，哎，我知道你的家當?shù)鬃?，這次，我只能借給你五千塊。我也沒錢?。?/p>

那我就謝謝你了！

老佘想了想，又給兒子大華和女兒大花打了電話。他讓大華給他準備個三千塊，女兒給他準備五千。老佘知道，兒子不當家，錢都被老婆管著，兒子花一分錢都得伸手給老婆要。并且，兒子前幾年才買的房子，每個月有好幾千元的房貸;大花那兒雖然收入好些，可前段時間拿那七千塊錢時問大花借了兩千。再開口要，大花家也不開銀行。

大華問老佘有什么事，怎么想起來給他要錢，不知道他現(xiàn)在錢緊嗎？老佘說，我有急事，急需錢用。大華說你要多少？老佘想了想說三千吧。大華說，我正好身上有私攢的三千塊，你要是再多要一分，可就沒有了。女兒大花問他這才隔多久，又要錢。老佘說，我遇到一點小事。大花說，是不是又給別人捐款了？你掙的錢我們不問你要，你想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那是你的錢;可你一個勁地問我們要，我們也得過日子??！老佘說：這是最后一次，好嗎？大花問，你要多少？老佘想了想說：五千吧。大花說：五千？前段時間我給了你兩千，你現(xiàn)在又要五千？你以為我們家是印鈔廠??？老佘說：那，就算是我借的好嗎？大花說好吧，我馬上把錢給你打過去。

老佘拿著兒子女兒打來的錢，又在北大集東借西湊了一萬兩千塊，這樣就配成了兩萬塊。當老佘來到周警官那時，黃河兄妹已經到了，正在和周警官有說有笑?？蠢腺軄砹耍贾棺⌒β?。周警官背著老佘給黃河兄妹使了個眼色。

周警官問：老佘啊，錢準備好了？

老佘點點頭。

周警官說：哎，你看你把人撞的，以后開三輪車可得注意，不要開這么快。

老佘說，我開車一直都慢。

周警官說：眼還得要寬，要看清路。

老佘說：我開車一直很小心的。

周警官說：老佘啊，沒聽說嗎，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老佘說：我開了二十多年車了，我一直沒有出過事的。

周警官說：越是這樣，越不能有麻痹心理。你看，這次撞人，多虧沒出人命！這樣的教訓，要記一輩子??！

老佘知道他和周警官談話是沒用的，就跟著點頭，說是啊是啊。

周警官問：錢拿來了么？

老佘點點頭：拿來了。我都借遍了！

黃河的妹妹一聽把嘴一撇說：騙誰呢，你們做魚生意批發(fā)的，要是再沒錢，那我們這些人就得去要飯了！

老佘說：我真的沒有錢?。?/p>

黃河白了妹妹一眼說：別說那些沒用的。這年月，誰的錢都不好掙。

周警官說：這樣吧，你把這個錢交給老黃他們吧。說著，周警官長嘆一聲說：老佘啊，錢是人掙的，財去人安樂，自己想開點，就當是做好事了！說著就笑了。

老佘苦著臉把兩沓被胸口焐熱的錢掏出，哆嗦著手交給周警官。老佘不知自己這是怎么了，不就是兩萬塊錢嗎，以前也拿過兩萬塊錢給別人，他賣豬肉的時候還拿過更多，可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手抖。那時心里都很實很滿。可今天，他不光心里虛，還特別的空。空得讓他找不著方向。當他交出這個錢，就感覺心里有些怕，眼前出現(xiàn)一個幻覺，他看到周警官的微笑。他感覺，那笑是一個繩套，他一下子鉆進這個繩套里了。

周警官把錢交給黃河。黃河把錢交給妹妹一沓，兄妹倆一五一十查了，查過，都給周警官點頭。周警官知道錢是足額的。周警官就安排黃河給老佘寫收條。然后寫了一個他處理這件事的協(xié)議書，按規(guī)定，又讓黃河和老佘簽了字。

周警官說：這件事，到這個地方就算完了，不論如何，你們雙方還都是很滿意的。

老佘想說不滿意，但一看周警官那高興的神色，也就咽了咽唾沫，把想說的壓下去了。周警官繼續(xù)說：事情啊，其實只要在一塊坐下商量，沒什么大不了，古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只要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沒有談不攏的事！你們的事就到此為止。我還要處理別的事，你們走吧。

黃河和老佘走出周警官的警務室，老佘回頭看看周警官和黃河兄妹，老佘越想這事心里越窩囊。不知為什么，他感覺，臉上有蟲子在爬，用手一摸，原來是淚，在不知不覺間流出來了……

九

時間說著說著就入秋了。秋天是個豐收的季節(jié)。老佘想想自己這一年來的收獲，不光沒有收到什么，反而欠了一屁股債。老佘想做一個清白的人，一個不欠別人一分一文的人。就連欠兒子女兒的，他都要還上。不然在孩子跟前，他的腰站不直，說話沒力度。

關于欠的錢，兒子女兒的好說，早些晚些都可以，可他在北大集上借的那些錢，他得想方設法早一天還上。不然，他每一次見那些人，心里都很慌。他就在口袋里裝兩包煙，一包好一些的，上些檔次的，那是見了他們讓煙用的;一包孬些，平常他吸的。以前他不抽煙的，沒想到，這件事后，他慢慢吸起了煙。這些天，他就在想，自己到底怎么從一個救人的人成為一個撞人的人了呢？

根到底在哪里呢？想了若干天，終于想明白了：主要是他太老實、心太軟了。如果要是自己的心腸硬，也就不會停下車來救人了。要是不救人也就不會被別人賴上了。

再細想，老佘覺得根還在老婆身上。他有很多次夢到老婆。老婆常給他說：你要給自己積陰德。不然，你不會善終的，你會遭報應的。所以，他才不殺豬，改為賣魚。假如他還殺著豬，他就不會賣魚了;假如他不賣魚，他怎么會遇到這事呢？如果他不遇上，也就不會被別人賴上了;再往深里一想，還是怨自己心不狠。心要狠了，就是看到了，也不救?？磥?，這件事就怨自己多管閑事。

把線理清了，心里雖難過，可還是氣自己。他掄起巴掌，照著自己的臉，扇了起來，邊扇邊說：我讓你多管閑事……

太陽升了落了，日子還是照樣過。老佘還是和以前一樣拉魚賣魚。通過這件事后，很多人都知老佘撞人的事，對老佘的忠實厚道就有了些微詞。對老佘的信任度不像以前高了，生意也相應地不如以前好了。

這幾天，老佘正在為老萬的五千塊錢犯愁。老萬說：老佘啊，我的錢給你三個多月了，我最近事多要用錢，你看看，還了吧！

老佘說：我知道了。

老佘現(xiàn)在身上就有五千塊錢做生意的錢，這個是本錢，是生錢的錢，動不得的。前段時間掙了點錢，先還了另兩人了，老佘覺著人家肯借錢給他，他不能讓人家看不起，讓人家對他不放心。如今。老萬要他還錢，他要是不還，那就是忘恩負義了！

老佘臉紅著對老萬說：好，我，先還你三千好嗎？

老萬臉難為著：這，我急等著用錢呢！

老佘說：我身上一共還有五千塊的本錢，想先還你三千，留兩千做本。

老萬想了想說：那，好吧。

老佘就從自己的本錢中抽出三千塊給了老萬說：你放心，那兩千塊，有了馬上還你！

老萬的臉有些紅了：老佘，對你我放心。主要是，我最近用錢的事太多了。

老佘說：你就是不用錢，我也該還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老萬說：哎，老佘，你呀，主要是人太實在了呀！

第二天上午，老佘剛賣完魚，收拾一下才想去西湖去拉魚，剛鎖上門，一轉身，看到黃河兄妹。黃河兄妹看到他，小步跑了過來。

現(xiàn)在不知咋回事，老佘只要一看到黃河兄妹，心就莫名其妙地提起來?？粗苓^來的黃河兄妹，老佘心里慌慌的，還有些怕，就好像他是小偷，而黃河兄妹是失主。

黃河妹妹一把抓住老佘說：你不要走！

老佘說：怎么了，你們這是怎么了？

黃河說：我們來找你，你說我們怎么了？

老佘說：你們要的兩萬塊錢我早就給你了！你們還來干什么？

黃河妹妹說：你那兩萬塊叫錢嗎？我母親住院期間你連去都不去看，你還叫人嗎？

老佘說：我為什么要去看??？

黃河說：人不是你撞的嗎？

老佘說：我什么時候撞的??？

黃河說：你這個人，又裝憨不是？不是你撞的，你這么好，往醫(yī)院送？并且墊上押金？不是你撞的，你為什么拿那兩萬塊錢的治療費？我給你說，這次手術不成功，我母親已經癱瘓了！

老佘說：癱瘓了與我有什么關系？你們還有完沒完啊？

黃河說：你說，我們能跟你有完嗎？

周圍的人越圍越多。

老佘說：我和你們怎么了？我不就是救了你母親一命嗎？我救了你母親一命，你們就賴上我了！你們這是在逼人呢！這是逼我死呢！

黃河說：誰逼你死呢？我是來給你說事的。我母親已半身不遂，現(xiàn)在主要生活在輪椅上。本來母親的身體好好的，她給我們做飯什么的，現(xiàn)在可好，整個要我們伺候她。你是罪魁禍首，我們不來找你，找誰去？

老佘說：你母親真不是我撞的！

黃河的妹妹說：你說不是你撞的，為什么每次來找你，叫你每次拿多少你都拿多少。你說你不是，鬼信呢！

老萬擠了進來說：你們都別吵了，你們兄妹來，到底想怎么辦？老佘他是個老實人，你們直接說你們的想法就是了！

黃河說：我母親現(xiàn)在這樣了，都是因為他撞的，他如果不撞，能出現(xiàn)這個結果嗎？所以，我今天來，就是來解決這個事的！

老萬問：怎么解決？

黃河說：這個還是在錢上說。

老佘說：多少？

黃河說：你算算不就得了？

老萬問：怎么算？

黃河說：好算。你看，我母親今年七十一歲了。再過二十年不為多吧，咱別的不要，就算找個保姆來照看吧，一個保姆一個月的工資咱們按一千五算元吧，一年光工資就得一萬八。再算上吃，一年最少也得兩萬五，二十年最少也得五十萬！

老萬對老佘說：你呀，還是去找那個給你處理事的周警官，讓他給你處理，看他怎么說！

老佘低頭說好。就對黃河兄妹說：咱們還是去找周警官吧……

十

周警官在警務室里。

周警官的一番話讓老佘一下子掉進冰窖里。周警官說：黃河的要求不算過分。人家只是向你要求這二十年來他母親保姆的工資，按法律，你這是應該拿的！周警官最后給黃河兄妹說：說五十萬，那是扯淡，就二十萬。我看，二十萬可以了！給我個面子，就二十萬！

周警官又對老佘說：咱們只認二十萬，多一分也不拿！

老佘說：撞死一個人才拿多少?。?/p>

周警官說：你不是沒把人撞死嗎？

老佘說：關鍵是我沒撞人??！

周警官說：你老佘怎么這么說話呢？你要是不撞，你會救人？你會拿押金？你會拿動手術的錢？你傻？

老佘說：我真的虧死了！

周警官說：你不虧，你這是在演戲！讓你拿二十萬，不多。去準備吧！

老佘說：我，我怎么去準備??？你們這是在逼著我死呢！

周警官說：別說那些無用的。要按法律來，你最低不能少于四十萬！

老佘說：那我還有什么辦法？

周警官說：辦法就是拿錢，這是唯一的辦法……

想想二十萬，老佘有些后怕，多久才能掙到??？他現(xiàn)在都快六十了，如果活著，他的后半生就是還賬了。哎，活著最快樂的是什么呢？看看手頭拿著的那些給山里貧困孩子的捐款收據(jù)，臉上露出了一絲笑。當然，在他捐款的十幾個孩子里面，其中三四個考上了北京的大學，一個考上的是中國政法大學。這是他最大的快樂。他稍微的一點資助，就改變了一個山里孩子的一生，他感覺，這是他一生最快樂的事。

老佘決定辦一件事。他要把老萬的錢還上。老萬是個好人，不能欠他的。欠他的，他會不安的。

老萬正在收拾魚，看到老佘來了，立即警惕地問：老佘，錢準備怎么樣了？

老佘笑笑說：都準備好了。

老萬長出了一口氣，然后拍拍老佘的肩膀說：哎！以后啊，別這么好心了。咱們再做好事，別人也不會信！

老佘把兩千塊錢交給老萬。老萬說：你有錢了？

老佘點頭說：有錢了，兒子給打過來了。我先把你的錢還上。你幫我這么多，咋說感謝的話呢！

老萬哎了一聲……

十一

這一天，老佘正在魚攤前收拾東西，一個少年忽然走到老佘面前，朝他咧嘴笑。

老佘問少年，你是誰？

少年說：我就是您資助的那個學法律的孩子！我上個月畢業(yè)了，今天特地來看看您。

老佘眼睛一紅，說：你是一個知道感恩的孩子，謝謝你來看我。

兩人來到老佘家里，聊著聊著，老佘突然嘆了一聲：你要是明天來，就不一定見到我了！

少年問怎么回事。

老佘就一五一十把扶老人被訛的事說了。

少年聽了之后，沉思了片刻，說，您放寬心，我一定想辦法還您清白。

老佘眼里閃出驚喜，他不相信這孩子有這么大的能耐，問，你有把握？

少年說：你忘了，我上的可是政法大學，可是專門學習法律的。佘伯伯，您放心，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沒有任何人凌駕于法律之上。懲惡揚善，不能讓好人吃虧，不能讓善良人心寒。

少年將老佘提供的以及調查了解的情況整理成材料，向相關部門反映，這引起了有關部門極大的重視……

三個月后，《善州日報》的頭版刊登了老佘的故事，成為轟動一時的大新聞。老佘黃河兄妹與周警官受到了嚴厲的制裁。老佘的名字一時傳遍大街小巷。

和老佘一起救人的老何也看到了報道，他得知事情的始末緣由后，深深地低下了頭。

老佘現(xiàn)在每天依舊在魚攤上忙活，他對老萬說：做好事是有好報的。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二級作家，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曾在《小說月報》《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中篇小說選刊》《散文》等刊物發(fā)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