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鹿溪
我從開始記事時,總喜歡跑去外公那里聽故事。有時聽他天南海北地閑扯,有時也聽他講一些母親的故事,漸漸地我了解了母親的一生。
母親沒有什么遠超于人的特點,她同她那個時代許多人的經(jīng)歷相似,沒有高學(xué)歷,十六七歲便外出做工。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她與父親結(jié)婚,第一次做了人母。
在幼時的記憶中,媽媽總是溫柔的。那時,我只有寒暑假能與父親住在一起。在我幼稚的心智與行為作用下,我總會犯一些無法理解的錯誤。爸爸總是打罵我,而媽媽則在一旁安慰我。在我逐漸模糊的記憶中,深藏著一幅在我生日時,媽媽從極遠的工作地趕回家為我送回幾樣美味飯菜的畫面。小時候的我只能簡單地分清動畫片中的好人與壞人,根本不能明白何為愛。在我看來,媽媽是好人,爸爸就是壞人。
后來,父母為了督促我的學(xué)業(yè),就搬回來同我一起住,自那時,媽媽在我心中的形象就開始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她不再是一個溫柔的媽媽,而變成了嚴厲的母親。她開始打我,這使只懂得身上疼痛的我,將母親那溫柔的樣子在我心中毫不猶豫地抹去。她并不知道如何將品德教育與學(xué)識教育結(jié)合,但我記得她幾乎從未因考試考差而打我。身體的疼痛讓我記得她打我的每一個原因。因頂撞奶奶打我,因我與妹妹吵架并打了妹妹打我,因我不懂得看守自己的物品而丟了東西……在她對我的一次次教育之中,我總能感受到她的一些慌亂。她自然想做天下第一好的母親,她也不想同其他母親一樣將成績放在第一位,但從未有人教過她,她同樣不確定自己做的是否正確。而我在被她打之后,總會想象自己以后有了孩子,一定會比她做得好。
再后來,我同許多無知的青少年一樣,無緣無故地思考人生,總喜歡在網(wǎng)絡(luò)的海洋中漫游。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在不知不覺中一落千丈,媽媽十分著急,常常整日奔波,為我尋找合適的補習(xí)班。而我總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之中,以學(xué)習(xí)的名義玩一整天手機,我總是在騙她,騙她我學(xué)習(xí)有多苦多累。她恨不得把我的苦與累都加在自己身上,但看到我的成績不斷下滑卻無能為力。我的謊言在中考后終于得到了報應(yīng)。我從未見過母親由于我的成績而如此生氣。她甚至說出讓我去給別人打工,自力更生,再也不會養(yǎng)我的話。我眼中噙著淚水,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想要保持我最后的一絲可笑的尊嚴。我總認為我是正確的,錯的是別人,她不應(yīng)該罵我。但當(dāng)我走出家門時又是無比地彷徨無助。我現(xiàn)在甚至能想象到她那時的傷心、痛苦,她可能認為自己的教育是失敗的,自己的愛全付諸東流。我不知從何時開始嘗試去理解她,嘗試去改變自己,我意識到是我錯了。
我總會看到一些文章,當(dāng)母親已經(jīng)很老了,孩子才會開始理解她。我很慶幸在自我開始理解母親的愛時,她還不算太老。她同大多數(shù)中國媽媽一樣,從不直言自己的愛,但我能感受到,她是所有人中最愛這平平無奇的我的人,而我也漸漸明白何為愛,我意識到我也愛她。我不想再騙她,不想在我享受自以為是的樂趣時讓她承受痛苦。當(dāng)我有孩子時,我可能很難對他有超越這樣的愛。第一次當(dāng)母親,她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