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35年：一根扁擔(dān)挑起一生承諾

江心

“李師傅，我來收竹器了，看我給你帶了肉包子。”2020年初冬的一天早上，80歲的羅萬森帶著扁擔(dān)和麻繩，來到四川省樂山市市中區(qū)悅來鄉(xiāng)的李佰洲家，從懷里掏出一袋包子，塞一個到他嘴里。

“都一把年紀了，還喂我吃。”高位截癱的李佰洲眼淚汪汪，手里捏著編了一半的簸箕。

35年前的一句“你編多少，我就收多少”，成了兩個男人間不變的約定。盡管竹器生意已大不如前，但羅萬森依然風(fēng)雨無阻地兌現(xiàn)承諾，幫李佰洲父女度過最艱難的時光，給了他們活下去的勇氣。

一面之緣，許下承諾

樂山市市中區(qū)的關(guān)廟鄉(xiāng)蘇坪村和悅來鄉(xiāng)道華村隔著一條岷江，羅萬森每次去李佰洲家，都要先擺渡再步行，一來一回，大半天就過去了。這條路，他一走就是35年。

羅萬森年輕時開始做竹器銷售生意，把收購來的竹器擺在當(dāng)?shù)丶猩鲜圪u。1985年夏天，他注意到一個衣著襤褸的小姑娘，每隔兩三天就會拿著四五件竹簸箕來集市賣。

“小姑娘，你家里人呢？”

“家里只有爸爸，他……”

“這些都賣給我吧，你帶我去家里看看?！笨粗」媚镅凵駪n傷，欲言又止的模樣，羅萬森心生憐憫。

小姑娘叫李鳳群，時年10歲，她的父親便是李佰洲。第一眼見到李佰洲的情景，羅萬森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穿著一件滿是破洞的背心，上半身趴在門檻上，旁邊雜亂無章地堆著竹篾和刀具，他艱難地支撐著身體編著簸箕，手臂和身上滿是被竹篾劃破的一道道小口子。

羅萬森的心有些痛，走上前蹲在李佰洲面前：“兄弟，歇一歇，我來幫你?！闭f著，他把對方手里的簸箕拿過來，熟練地編著。

“爸爸，叔叔把我家的簸箕全買了?！崩铠P群說。李佰洲聽了紅了眼眶，雙手努力支撐起上半身，連連說：“謝謝你，大好人啊?！?/p>

那天，羅萬森和李佰洲說了很久的話，他得知，眼前這個比自己小10歲的男人，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1976年4月29日，李佰洲在修建溝渠中，不幸被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中脊柱，造成高位截癱。但他沒被命運擊垮，想到當(dāng)?shù)厥a(chǎn)毛竹，讓妻子砍來毛竹，開始學(xué)習(xí)竹編，想用這門手藝養(yǎng)活妻子和女兒。

之后的日子，比想象中艱難許多，一家三口常常有了上頓沒下頓。后來，妻子含淚離開，李佰洲和女兒李鳳群相依為命。

懂事的女兒小小年紀就會做家務(wù)、照顧父親。個子還沒自行車高時，她就跌跌撞撞學(xué)會了騎車，載著父親的竹器去賣。

羅萬森被李佰洲的堅強深深打動，他拉著李佰洲的手，鄭重地許下承諾：“以后，你編的竹器我全都要了，你編多少，我收多少，價格由你定。”

李佰洲以為，羅萬森只不過是出于一時同情，說說而已。沒想到，一個多星期后，他又來了，還帶了兩大壺油和一塊五花肉。“鳳群，中午給你爸做個辣椒炒肉?！彪m然只是第二次見面，但羅萬森仿佛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和李佰洲父女說說笑笑，幫忙做家務(wù)。

這個原本清冷的家瞬間有了生氣，“中午在這里吃一口，嘗嘗鳳群的手藝?！崩畎壑逕崆橄嘌?，羅萬森也不客氣。吃完飯，羅萬森把李佰洲編好的簸箕用麻繩捆綁好，用扁擔(dān)挑走。臨走，不忘囑咐：“李師傅，你安心編，不用擔(dān)心銷路?！?/p>

一江之隔，難舍牽掛

此后，每隔半個月，羅萬森就會按時去收竹器，雷打不動。他還特地讓妻子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專門堆放李佰洲的竹器。

“你的手藝好，做出來的東西不愁賣?！绷_萬森建議李佰洲增加產(chǎn)品種類，嘗試做竹篩、竹蓋、竹籃等，拓寬銷路。

羅萬森的鼓勵，讓李佰洲信心百倍，他趴在門檻上，鋸竹、破竹、削篾、編織……忙得不亦樂乎。由于常年趴在門檻上，李佰洲的前胸已明顯變形，還磨出了厚厚的繭，但他心里高興：“能靠這門手藝養(yǎng)家糊口，便知足了?！?/p>

羅萬森把竹器拿到市中區(qū)的通江老街或附近的鎮(zhèn)上售賣，每個竹編只能賺取微薄的利潤。很多時候，他會多給李佰洲一些錢，寧愿自己不賺錢，甚至虧錢也堅持收購。

在羅萬森的幫助下，賣竹器的錢幫李佰洲父女解決了溫飽問題，李鳳群還讀上了書。

轉(zhuǎn)眼到了2015年，已75歲的羅萬森腿腳明顯沒以前好了，走一會歇一歇，一趟下來，晚上回家累得連飯也不想吃。老伴和兒子不放心，勸他不要再去李佰洲家了，但羅萬森說：“這是李師傅養(yǎng)家糊口的營生啊，我不去收，他的竹器怎么賣出去？”

后來，羅萬森買了輛紅色電動三輪車，騎著去收貨。2018年初的一天，他從李佰洲家回來，不小心連人帶車掉進了路邊水溝，疼得齜牙咧嘴。他趴在水溝里好一會才緩過來，慢慢把車子推回路面，再把一個個竹器裝回車上。

晚上八點多，羅萬森才一瘸一拐地回到家，老伴和兒子羅高權(quán)嚇了一跳，趕緊把他送去醫(yī)院。經(jīng)檢查，他的左腿骨折，需要打石膏，住院觀察。

一聽說要住院，羅萬森急了，連連囑咐兒子：“這個月我沒法去李叔叔家了，你一定要記得替我去一趟，李叔叔肯定等著我呢?！?/p>

一個多月后，羅萬森稍微好些，硬撐著去了李佰洲家。李佰洲心里很不是滋味：“聽高權(quán)說，你摔到水溝里了，我想讓鳳群去看你，可高權(quán)死活不讓，我掰著手指數(shù)著日子，盼你來又怕你來，我們家太拖累你了?！?/p>

“別說這話，我們這么多年，早就成了老朋友啊。”羅萬森握著李佰洲的手說。

風(fēng)雨考量，愛心傳代

近些年，竹器生意大不如前，喜歡使用這些傳統(tǒng)器具的人越來越少。很多時候，生意清淡，羅萬森守了一天攤，也賣不出一件。但他依然“固執(zhí)”地收購、擺攤，幾十年如一日。

李佰洲或多或少也知道些行情，看羅萬森依然照單全收自己的貨，心里直打鼓，“少拿些貨，現(xiàn)在不好賣啊。”

羅萬森安慰他：“你做的東西好，有很多老顧客，生意好著呢。”

善意的謊言背后，是羅萬森囤積了大半間屋子的竹器，有些已擠壓變形，有些已受潮發(fā)霉。老伴和兒子勸他不要再收購了，羅萬森卻說：“慢慢賣吧，哪天我不在了，還有子女幫著賣，總有賣完的一天?！?/p>

羅萬森幫助李佰洲父女撐起了這個家，而今，李鳳群已經(jīng)成家，還有了兒子。羅萬森知道李佰洲這些年落下一身病，多次勸他別干了。但李佰洲說，只要自己能動一天，就要干一天，絕對不能成為女兒的累贅。

羅萬森十分佩服李佰洲不屈不撓的精神：“你繼續(xù)編，我繼續(xù)收，就算我走不動了，我的兒子，我的孫子也會幫我收?！?/p>

2020年開始，已經(jīng)80歲高齡的羅萬森偶爾把收竹器的任務(wù)交給兒子，有心讓他接過這個接力棒。羅高全深知兩位老人之間的情感，對父親許下承諾：“李叔叔編多少年，我就收多少年，一直收下去?！?/p>

羅萬森的故事逐漸在當(dāng)?shù)貍鏖_，他先后被評為四川省道德模范、四川好人等。2020年1月18日，中央宣傳部、國家發(fā)展改革委舉辦“誠信之星”發(fā)布儀式，作為2019年度四川省唯一入選人員，羅萬森走進了央視演播廳。

當(dāng)晚，李佰洲早早地守在電視機前，看到羅萬森出現(xiàn)在屏幕里，他頓時泣不成聲：“老哥哥啊，你今天可真精神?！?/p>

2020年中秋節(jié)前一天，羅萬森特意給李佰洲送去月餅，李鳳群做了一桌子菜，一家人圍在一起吃了團圓飯。

從青絲到白發(fā)，羅萬森一直守護著李佰洲。一根扁擔(dān)，他挑起的不僅僅是100多斤的竹器，更是李佰洲一家的生計。未來的日子里，這份經(jīng)受了時間和風(fēng)雨考量的承諾，將在羅家繼續(xù)傳承。

編輯/纖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