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手機

何德銘

柯敬禾自小失恃，是父親柯滿堂把他拉扯大的?？戮春绦膽迅卸鳎姼赣H還在用落后的老人手機，就在柯滿堂六十六歲生日的那一天，將一只智能手機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父親。但其實柯滿堂并不需要智能機。對他來說，手機所有的用途也就是打電話和接電話，一只老人機完全能夠搞定。只不過有時和幾個老朋友相聚，或者是在公園里和其他老人一起鍛練時，人家掏出來的都是智能機，他這只老人機就未免顯得有些寒酸，所以也就收下了兒子送的這份生日禮物。

緊接著柯敬禾就開始教父親如何使用智能手機。這事說起來其實也很簡單，柯滿堂沒有微信、QQ，他也不感興趣，其他如公眾號、抖音什么的，他更是不屑一顧。只不過他經(jīng)常去外面吃早餐，看到很多人吃完早餐后，拿手機對著一個密密麻麻的小方塊一照，就不用付錢可以走人了，常常羨慕得不得了，就希望兒子能夠教會他這個吃早餐不用付錢的辦法。

于是柯敬禾就給父親下載了支付寶，并教了他掃碼付款的辦法。第二天，柯滿堂去巷口的點心店吃早餐時，對于自己終于能吃到不用付錢的早餐，心里一直都很激動。他雖然要了他最愛吃的餛飩，但卻沒心思品嘗餛飩的鮮美，注意力已經(jīng)全都被別人掃碼付款時發(fā)出的那些“支付寶到賬6元”“支付寶到賬7元”的聲音吸引住了，似乎這是他聽到過的最好聽的音樂。等到一碗餛飩吃完，終于到了他親身體驗這一全新的付款方式的時候了，柯滿堂的心激動得“怦、怦”地跳著，用顫抖的手掏出手機，按照兒子教他的方法，點開支付寶，又點了掃一掃，對準了那張印著二維碼的有些骯臟的紙片。很快，他就聽到了“嘀”的一聲，但之后等了好久，卻再沒聽到“支付寶到賬幾元”這句話。

柯滿堂一下子慌了，臉色也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就好像他吃了餛飩不付錢，又被人當場抓住了似的，盡管當時并沒有人注意到他。不過幸好就像其他不太會用智能手機的老年人一樣，他身上還是帶著現(xiàn)金的，于是就忙亂地付了現(xiàn)金，逃跑一般地離開了點心店。

回到家里后，柯滿堂一整天都氣呼呼的。等傍晚柯敬禾下班一回到家，他就沖著兒子爆發(fā)了?？戮春搪牳赣H發(fā)了一通脾氣，總算弄懂了是怎么回事，說：“爸，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給你設(shè)置了密碼，你掃碼后要輸入密碼才能付款。密碼就是你的生日?！笨聺M堂這才記起，兒子確實是跟他說過密碼的事，但他早就把這事給忘了。盡管如此，他還是憤憤不平地說：“那人家怎么不用輸入密碼呢？”

柯敬禾說：“人家不設(shè)密，那是人家已經(jīng)有了抵御和規(guī)避網(wǎng)絡(luò)風險的能力?！?/p>

柯滿堂說：“用手機付款吃個早餐還有什么風險？我也不要設(shè)密。”在他的執(zhí)意堅持下，柯敬禾只得把他手機上的密碼去了。自此后，柯滿堂每次去外面吃完早餐，都洋洋得意地用手機一掃，聽著那一聲“支付寶到賬幾元”，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聺M堂吃早餐本來一般都是去他家巷口的那家點心店，現(xiàn)在他是到處跑，到處顯擺，幾乎沒在同一家點心店里吃過兩回，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可是有一天，柯滿堂在又一家點心店里吃了早餐后掃碼付款時，卻發(fā)現(xiàn)掃不出來了。他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問題。更要命的是，由于這段時間用手機支付早餐錢一直都很正常，柯滿堂漸漸地也像年輕人一樣，身上不帶現(xiàn)金了。遇到這種情況，他總不能像吃霸王餐的地痞流氓一樣拔腿就走吧，于是就只能紅著臉對點心店的老板說：“老板你幫我看看，我這手機怎么就掃不出來了？”

老板顯然也不是很內(nèi)行，拿過柯滿堂的手機研究了半天才搞明白，說：“你的手機里沒錢了，難怪就掃不出來了?！笨聺M堂覺得很納悶，他明明記得手機里還有幾百元錢，怎么突然就沒錢了呢？老板見他好像還有些不太相信，就把支付寶點開給他看，余額欄中果然顯示為0?？聺M堂這才確信他的手機里果然沒錢了，而且身上又沒帶現(xiàn)金，那這早餐費該怎么付？正當他在那里不知所措時，老板顯然已經(jīng)看出了他的難處，大度地說：“身上沒帶錢吧？沒關(guān)系，幾元錢的事，下次再來時記得就補給我，不記得也就算了?！?/p>

柯滿堂像是逢了大赦，急急慌慌地離開點心店回到家里，這一天也不知道是怎樣度過的。等到柯敬禾下班回來，他就迫不及待地問兒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柯敬禾仔細地檢查了父親的手機，面色嚴峻地說：“爸，你的錢全讓騙子給轉(zhuǎn)走了?！?/p>

柯滿堂聽了這話，頓時就像被攝走了魂魄似的呆住了。他倒不是特別心疼那些錢。他綁定支付寶的就是領(lǐng)養(yǎng)老金的那張銀行卡，不過幸好他還保持著很多老年人都有的習慣，那就是每個月發(fā)了養(yǎng)老金都會去銀行取出來，仿佛只有看到現(xiàn)金才相信這個月的養(yǎng)老金真正到了自己的手上，所以留在卡上的錢? ?并不多，基本上就是為了吃早點而特意留在卡里的百來元錢?？聺M堂想不通的是，他的手機一直在他的手上，從未丟失過，騙子又是怎么把手機里的錢轉(zhuǎn)走的呢？難道是傳說中的隔空取物？如果真是這樣，那以后還怎么敢用什么手機支付？柯敬禾知道了父親的疑惑后，笑著說：“騙子也沒你想象的那么神通廣大。以我的推測，一定是你點了一個不明鏈接，騙子才會趁機侵入你的手機，把你的錢轉(zhuǎn)走的。”

“侵入我的手機？怎么侵入的？”柯滿堂像是在聽天方夜譚。他只知道當年日本鬼子侵入我國，美帝國主義侵入朝鮮，卻怎么也想不通，一只小小的手機竟然也會被侵入。柯敬禾知道這事一時也解釋不清楚，就說：“反正說了你也不懂。你只要記住，以后看到手機上出現(xiàn)‘確定‘同意‘我知道了這類的話，千萬不要點擊，那就不會有什么事了?！笨聺M堂記起手機上確實時常會跳出來一些頁面，還有“同意”“拒絕”之類的選擇，他也不知道這是些什么東西，所以一般情況下，他是既不同意也不拒絕，而是直接就關(guān)閉了。這次難道是不小心點了同意，才會被騙子把手機里的錢轉(zhuǎn)走的？從此以后，柯滿堂在這方面就特別注意，一看到有“同意”“允許”之類的字出現(xiàn)就忙不迭地立馬刪除，幾乎成了驚弓之鳥。

2020年，新冠病毒肺炎的疫情來勢兇猛，他們所在的這座城市雖然不是重災(zāi)區(qū)，但為了抗擊疫情，也實施了各項嚴厲的防范措施，其中就包括了啟用健康碼，并嚴格規(guī)定，凡是進入室內(nèi)和封閉的公共場所，都必須出示健康碼。對于如此嚴峻的形勢，柯敬禾采取的最有效的措施就是讓柯滿堂不要出門，畢竟待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聺M堂也像很多人一樣，對這場已奪走許多人性命的疫情心存恐懼，所以也很聽話地待在家里，哪兒也不去。

可是幾個月后，隨著疫情形勢的逐漸趨緩，柯滿堂也像很多人一樣，也想要出門去親近一下大自然了。就在這時，他的幾個同樣不甘蟄伏的老朋友也向他發(fā)出了聚一聚的邀請，于是柯滿堂就幾個月來第一次準備要出門了?？墒撬趺匆矝]想到，疫情之后，整個社會的生活秩序已經(jīng)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以前乘地鐵，他只需把他的那張老年優(yōu)惠卡往閘機上一刷，就可以大搖大擺地進去了。可是這一次，幾個戴著紅袖套的工作人員非要他出示健康碼后才肯放行。柯滿堂壓根就不知道什么是健康碼，工作人員自然也不會放行。正在糾纏不休時，旁邊有個似乎也正好要乘地鐵的漂亮姑娘過來對柯滿堂說：“大伯，你有手機嗎？我現(xiàn)在就幫你申請個健康碼，這樣你就可以進去乘地鐵了?！?/p>

柯滿堂拿出手機，姑娘就開始給他申請健康碼，這波操作對年輕人來說其實很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后，很快就搞定了，然后姑娘就要柯滿堂在提交申請中的“確定”上點一下。

就在這時，柯滿堂的腦子里突然像火花似的一閃，記起了兒子對他說過的話：“以后手機上出現(xiàn)‘同意‘確定之類的字，千萬不要點擊……”現(xiàn)在這姑娘竟然要他在“確定”上點一下，這不是騙子還能是什么？于是在他的眼中，眼前這位美麗的姑娘似乎立刻就變得面目丑陋。他一把從姑娘手中搶回手機，怒沖沖地甩手而去，把姑娘驚在當場，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當天晚上，柯敬禾對父親說，明天他的女朋友李卉要上門來?？聺M堂聽了非常高興，兒子娶親的大事本就是這幾年來他一直都盼望著的，如今準媳婦要第一次上門了，這可是大喜事啊。第二天一早，柯滿堂就去買了許多好食材，準備好好地招待一下準媳婦?？墒钱斈俏粶氏眿D一進門，和柯滿堂一對眼后，兩個人都不禁呆住了。李卉想不到，她的準公公竟然就是昨天在地鐵站無緣無故向她發(fā)火的人?？戮春毯芸炀透杏X出氣氛不對，詢問之下，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誤會當然很快就解除了，但柯敬禾和李卉卻認真地考慮起了有關(guān)老人和手機的事，他們決定向有關(guān)部門建議，希望能研制出一款既能方便老人使用，又能保障安全的手機。畢竟現(xiàn)在老年人的比例已經(jīng)占到了將近百分之二十，我們不能讓這么多人都被時代和潮流無情地淘汰。

（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