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扭曲遮蔽的群體

摘? 要：作為男性作家，余華對女性形象的塑造是基于男性視角敘述的。長期以來，他的創(chuàng)作一直難逃男性中心主義的窠臼，呈現(xiàn)出強烈的父權(quán)文化意識。筆者依據(jù)余華的創(chuàng)作觀和女性觀，將其小說中的眾多女性形象劃分為三個不同的群體：溫順善良的苦難女性、冷漠殘酷的男性幫兇、自私風(fēng)流的無恥蕩婦。

關(guān)鍵詞：余華小說;女性形象;類型;女性觀

作者簡介：王彥珍（1997-），女，漢族，新疆庫車人，長江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在讀研究生，所學(xué)專業(yè)：文藝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8-0-02

通觀對余華作品中人物形象的研究現(xiàn)狀，不難發(fā)現(xiàn)，學(xué)者們大都選擇將作者塑造的男性形象尤其是父親形象作為研究方向，以感知余華在作品中構(gòu)建出來的強大的“父法”世界的內(nèi)涵及意義。而小說中的女性形象，研究界對其的關(guān)注度明顯不高。為此，筆者在閱讀相關(guān)文本和文獻之后，以余華筆下的女性形象作為關(guān)照對象，通過梳理這些女性形象的類型，進而從一個不同的側(cè)面解讀余華作品所蘊含的豐富意義。

一、溫順善良的苦難女性

《在細雨中呼喊》中的孫母所經(jīng)受的苦難是最令讀者觸目驚心的。她既是家庭中的勞動工具，又是丈夫的泄欲工具，還是生育工具，簡言之，只需做好妻子和母親這兩種角色，絲毫沒有一個女性該有的主體意識。作為丈夫的孫廣才，完全不將妻子看在眼里，毫無羞恥之心地在妻子的眼皮子底下爬上了何寡婦的床。而妻子“仍然向無恥的丈夫敞開一切。”[1]即使在忍辱負重許久后，終于將積壓已久的仇恨發(fā)泄在春分得意的寡婦身上時，所得到的依然是無盡的屈辱。面對丈夫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噴發(fā)的生理欲望，也只是溫順地服從，毫無反抗之意。更甚的，孫母因為分娩耽誤了送飯時間，丈夫絲毫不關(guān)心虛弱的妻子，卻只在乎自己的口腹之欲，對來遲的妻子惡語相加。早已習(xí)慣了忍辱負重的孫母卻依然笑容滿面、溫聲細語地試圖向丈夫解釋原因。

《活著》中的家珍與鳳霞，也先后遭遇了命運的種種不公。家珍作為米行店老板的千金，還是接受過教育的大學(xué)生，卻聽從家里的安排和富家公子福貴結(jié)了婚。福貴這樣講述初見家珍時的情形：“家珍穿著月白色的旗袍……那時候長得可真漂亮，頭發(fā)齊齊地掛到耳邊，我當(dāng)時就在心里想，我要她做我的女人。”[2]這樣美麗大方而又教育有方的女性應(yīng)該是許多男性心中理想的婚姻對象，生活方式腐化墮落的福貴娶了家珍后卻沒有給她一個幸福美滿的婚后生活。丈夫天天出沒于妓院和賭場，家珍卻只能選擇默默地忍受這一切。即使心里對丈夫不滿，也只能委婉地旁敲側(cè)擊。家境沒落后，家珍選擇了隱忍與堅強，雖然被父親接回城里一段時間，但在兒子有慶出生后，還是心甘情愿地回到夫家，與福貴過起了“夫唱婦隨”的貧困生活。作為母親和妻子的她，用自己單薄的肩膀和堅定的信念支撐起這個羸弱的家庭。福貴和家珍的女兒鳳霞，十分乖巧可愛，余華對她的刻畫也比較細致入微。為了能夠省下一些錢供有慶上學(xué)，夫婦二人商量著要把鳳霞送給別人，可憐的鳳霞雖然心有不愿，卻還是默許了父母的決定。作為女兒，既沒有接受教育的權(quán)利，父母又隨時會將自己送人，無言的她只能默默接受這一切苦痛和磨難。長大后嫁給萬二喜的她，原以為會有一個幸福美滿的結(jié)局，卻又在分娩時難產(chǎn)而死。這個在苦水里泡大的孩子，終究還是沒能逃脫苦難的悲劇命運。

《許三觀賣血記》是一部充滿幽默色彩的作品。在面對生活的苦難時，許玉蘭屢次用流淌不盡的眼淚來申訴自己的苦難、表達自己的哀愁。父親要求她與許三觀結(jié)婚時，她“坐在床上掉出了眼淚”;挨了丈夫的巴掌后，她“嗚嗚地哭”;被何小勇侮辱后，她“哇哇地哭”;文革時期被剃了陰陽頭，她還是哭;一樂生病時，“她的眼淚就又來了”。[3]可以說，淚水是許玉蘭表達情感和申訴苦難的方式。盡管如此，這個時不時坐在門檻上大喊大叫的潑辣女人，也明顯有著善良的一面。她在平時的生活里省吃儉用，心疼丈夫為家人的生存多次賣血，對何小勇的車禍表示同情等等，都可以看出，即使經(jīng)歷著生活與命運的種種不公，她的內(nèi)心深處依然是善良的、可愛的。

《兄弟》中極具悲劇色彩的女性，非李蘭莫屬。王達敏指出，“李蘭是全書中一個最有人性張力和人性深度的文學(xué)形象。” [4]她在作品中的首次出場，與兒子李光頭的偷窺事件緊密相連，兒子的無恥行為讓李蘭無地自容。多年前，第一任丈夫劉山峰就是因為在廁所里偷窺鎮(zhèn)上的女性上廁所，才不慎跌入糞坑結(jié)束了生命;如今，兒子如出一轍，又重演了父親的無恥做法。丈夫的行為讓她陷入恥辱的深淵中，使她從此深居簡出，甚至患上了偏頭痛。而兒子的做法，更是雪上加霜。一次次的打擊與折磨，讓李蘭的生命力逐漸枯萎乃至消失。與宋凡平結(jié)合的李蘭，雖然體驗到了真正的疼愛與呵護，但最終也好景不長，宋凡平的死亡，文革的 迫害，傷病的摧殘，終究還是讓她走上了死亡的歸途。

二、冷漠殘酷的男性幫兇

之所以是幫兇，是因為她們在促使事件向著暴力發(fā)展的進程中起到了不容忽視的推動作用。余華對這類女性的著墨不算太多，主要集中于他先鋒時期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比如《現(xiàn)實一種》中的老太太以及山崗、山峰的妻子，《難逃劫數(shù)》中的露珠和彩蝶等人。

《現(xiàn)實一種》是余華先鋒時期的“冰碴子”作品之一。他用極度冷漠的語調(diào)描述了老人的自私、小孩的無知、家庭倫理關(guān)系的冷漠、兄弟二人的互相殘害。山崗四歲的兒子皮皮不小心將還在襁褓里的堂弟摔死后，告訴祖母：“弟弟睡著了?！崩咸撩杂谧约褐饾u發(fā)霉腐爛的骨頭，對這個突發(fā)事故表現(xiàn)得無動于衷。即使是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孫兒，也同樣選擇了視而不見。[5]作為祖輩，看到自己的孫輩躺在地上，沒有想著搶救哪怕是抱回房間，也沒有對事故的始作俑者皮皮做出呵斥，卻只顧自己的安危，落荒而逃。在山崗、山峰兩兄弟互相殘殺時，作為家里唯一的長者，卻全程袖手旁觀，任由沖突越演越激烈，無形中成為了后面一系列悲劇的幕后推手。

面對自己的兒子被山峰踢死，山崗妻子的做法也同樣是冷漠殘酷的——在山崗將山峰殺害后，妻子準備好山崗的換洗衣物和所有的現(xiàn)錢，告訴丈夫：“你該逃走了?！苯z毫不覺得自己丈夫的所作所為有什么不妥。面對兩兄弟之間劍拔弩張的激烈對峙，兩位妻子不僅沒有進行適當(dāng)?shù)膭褡瑁炊侵q為虐，成了暴力的慫恿者和支持者。

《難逃劫數(shù)》中，身材肥大、面容丑陋的露珠，看上了長相俊美的東山?？蛇^于完美的東山使她憂心忡忡，總是想象著東山的朝三暮四以及拋棄她的種種情景。為了長久地守護自己的“愛情”，露珠接過了老中醫(yī)父親為她精心準備的嫁妝——硝酸，并在新婚之夜將其一滴一滴地潑在了東山臉上。她聽著丈夫臉上那種像是白紙被撕破的美妙聲音，覺得自己往后的幸福生活終于有了可靠的保障。然而，當(dāng)她把那瓶硝酸向東山臉上潑去時，自己的災(zāi)難也悄然開始了，被幸福的喜悅包圍的露珠顯然對此渾然不覺。東山后來對她的報復(fù)也正說明了因果報應(yīng)的不可逆轉(zhuǎn)。

在東山和露珠的婚禮上出場的彩蝶，則是一個完全被生理欲望沖昏頭腦的邪惡女性。她和廣佛經(jīng)過漫長的對視之后，毅然走向屋外，與其開始了交歡。兩人欲罷不能、難以自拔的情欲行為，恰巧被一個年幼無知的小男孩碰到。在廣佛殘忍無情地殺害小男孩的過程中，一旁的彩蝶自始至終都是無動于衷的，她既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也不去勸阻廣佛的暴力行為。事情結(jié)束后，她還一副神情自若的樣子，事不關(guān)己地回到了婚禮現(xiàn)場，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在這場殺害無辜男孩的災(zāi)難中，彩蝶儼然是廣佛的幫兇，正是她的無動于衷和殘酷麻木，才導(dǎo)致了這場悲劇的發(fā)生。

三、自私風(fēng)流的無恥蕩婦

這類女性人物，可以在文學(xué)史上找出很多：在古代，有《封神演義》中的蘇妲己，《金瓶梅》中的潘金蓮等;在今時，有《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的馬櫻花，《廢都》中的唐宛兒等。[6]余華的筆下，也有這樣一類女性群體。比如《在細雨中呼喊》中的寡婦，《活著》中的胖妓女，《兄弟（下）》中后期的林紅等。本節(jié)主要分析寡婦和林紅這兩位女性形象。

《在細雨中呼喊》中的寡婦，是一個嗓門寬大、身材粗壯的女性，她的生存之道就是在夜晚迎接村里一個又一個男人爬上自己的床。高大結(jié)實的她最喜歡和有力氣的年輕人睡覺，隨著自己的年老色衰，她將標準降低，對老年人也開始由衷地表示歡迎了。當(dāng)然，有時候她也得屈服于權(quán)貴的力量，當(dāng)前任隊長對她投懷送抱時，她也只能束手就擒了。在余華的筆下，這個寡廉鮮恥的女性，仿佛就是為性而生，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需要了。如果說，寡婦的日常生活是荒淫無度的，那么，她的個人品德就是極其自私和庸俗的。當(dāng)孫母積壓已久的憤怒和怨恨終于向寡婦傾瀉而出的時候，寡婦絲毫沒有示弱求和的意思，恬不知恥地和孫母用不堪入耳的話語進行互相攻擊后，還嫌不盡興，更是將瘦弱不堪的孫母打倒在地上，隨后一屁股坐在了孫母的身上，神氣十足，鋒芒畢露。

《兄弟》中林紅的一生，可謂充滿了戲劇性。她“開始是一個容易害羞的純情少女……之后是一個和李光頭瘋狂做愛放縱自己情欲的瘋狂情人，最后是一個生者戚戚的寡婦?！盵7]李光頭偷窺她的隱私部位，對她展開瘋狂的追求等做法讓她厭惡至極。她反而注意到了一個一直被大家忽略的溫文爾雅的男性——宋鋼，經(jīng)歷一番磨難后，兩人終于結(jié)為夫妻。然后好景不長，工人下崗、工廠倒閉等現(xiàn)實讓宋鋼遠走他鄉(xiāng)，放棄尊嚴和健康，想著在外面掙夠錢后再回來養(yǎng)活妻子。然而此時的李光頭，已經(jīng)一改從前的窮困落魄，搖身一變，成為了劉鎮(zhèn)的富豪，風(fēng)光無限。他舉著愛和關(guān)心的旗號，滲透進林紅生活的方方面面。久而久之，林紅開始從內(nèi)心深處接納了李光頭。就這樣，林紅和李光頭開始了為期三個月的縱欲生活，也正是在這些日子里，林紅埋于心的生理欲望完全被李光頭喚醒，野獸一般的李光頭一次又一次地推著林紅陷入墮落的深淵。她背叛了愛她如生命的宋鋼，當(dāng)丈夫得知真相后臥軌自殺，她才幡然醒悟。從林紅變成“林姐”的她，早已喪失了早期的天真爛漫和溫柔賢惠，取而代之的，是見錢眼開、市儈庸俗的風(fēng)塵女子。

結(jié)語：

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女性形象所體現(xiàn)出來的性格特征與現(xiàn)實生活中的婦女形象并沒有完全吻合，大多是余華在寫作時的一種較為虛假的想象。可以說，這是作家性別偏見和性別局限的產(chǎn)物，其背后潛藏著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群體的肆意扭曲和極度壓抑。

參考文獻：

[1]余華.在細雨中呼喊[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44.

[2]余華.活著[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61.

[3]余華.許三觀賣血記[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26-30.

[4]王達敏.余華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212.

[5]余華.現(xiàn)實一種[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7-8.

[6]崔玉香.女性，一個被扭曲遮蔽的群體——余華小說男權(quán)意識批判[J].東岳論叢，2006，27（2）：147-149.

[7]余華.兄弟[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