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鯨航
七年級第二學期的期末考總算結(jié)束了。
在放假的前一天,齊老師帶著一沓成績分析報告,異常興奮地扭進七年級二班的教室。
于是這個暑假,我們便開始了一次短暫的廊橋之旅。
因為自行車又被我媽媽騎走了,來到學校的時候,校車上前面的位置都已經(jīng)被搶坐一空。我只好低著頭徑直向車尾走去。
林怡微看到我,伸手攔住我。我想是不是她今天要發(fā)善心給我讓座,但這種白癡的想法很快就在她對我責怪的目光中煙消云散了。
“你這次期末考怎么還是考得那么糟,幸好這次班上整體分數(shù)都比較高,否則,這次宿營的計劃就泡湯了。”車窗開了一半,晨風夾帶著還未被陽光蒸發(fā)掉的濕氣吹進來,她的劉海飄飄的。
“夏次建,我平常教你的那些題目,你為什么沒聽進去?”
周圍的目光全都因為林怡微的這句話聚集到我的臉上,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似乎被推到了批斗臺上,臉龐不由得滾燙起來。我甩開林怡微擋在前面的手,徑直向后走去。
“越來越囂張了啊。”
“不過看樣子,他好像不好意思了?!?/p>
“是嗎,他也知道不好意思?”
“哈哈……”
一大早,我的好心情就這樣被車上的這群嘰嘰喳喳的“烏鴉黨”給毀滅了。
坐在車后,看不到一絲陽光,我像坐在世界盡頭一樣。
校車啟動了。
從車的后視鏡里能夠看到,司機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濃密的一字眉,堅毅的臉龐。當然,從鏡子里還能看到坐在他旁邊的齊老師。
齊老師和年輕男子在閑聊,開口依舊是那熟悉的普通話,恍惚間我似乎看到她臉上擦的厚厚的粉底都要掉下來了。
車窗外是筆直的馬路,兩排電線桿像終年光禿禿的粗大樹干聳立在過客的視線中,那些黑黝黝的電線如同一根根緊繃的神經(jīng),幾只灰褐色的鳥雀停在上面熱烈叫囂。
不斷撲閃而過的樹影,不斷后退的高樓大廈和商鋪,在外面的視線里越來越模糊。
校車開到郊區(qū)的時候,我已經(jīng)趴在角落里睡著了,其間王耀好像來過幾次,把一些餅干、蛋黃派放到我身邊。
車子開始在鄉(xiāng)野凹凸不平的小路上顛簸起來,聽到耳邊一些細碎的聲響,大概是那些小東西都掉到了座位底下。我感到微微暈眩,實在是困乏了,不太愿意睜開眼睛去看它們滾到誰的腳邊了。
中途誰好像說了個笑話,除了我之外的全班同學都笑了一陣,后來又有人陸續(xù)唱歌,氣氛熱情洋溢。再后來我徹底醒了,因為實在忍受不了班長杜帥帥的嗓音。
他站在車子中間,臉上是滑稽的笑容,雙唇間永遠無法隱藏的兩顆巨大門牙,讓我想起電影《黃飛鴻》里戴著一副似乎隨時都會散架的眼鏡的齙牙蘇。
生得這副外星品種的模樣,當然不怨他,但時常還以此出來提高自己的曝光率,那就不可原諒了。就像一句話說得好,生得丑不是你的錯,出來見人那就是你的錯了。
但杜帥帥顯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還扯開烏鴉嗓唱起《還珠格格》里的經(jīng)典歌曲。
緊接著,全班都附和起來,當然除了我。
這種低級的幼兒園作風,我可不屑跟風,我把校服的領(lǐng)子豎起來,繼續(xù)窩在角落里睡去了。
農(nóng)人們開始在田野里收割,轟隆隆的機器聲,在一望無際的稻田里忽遠忽近地傳來又散去。溪流在石塊上潺潺流動的聲響,也可以清楚聽到。
當然還有眾人時不時發(fā)出的笑聲,蕩漾著一片年少清澈的海。
城市離我們越來越遠,一寸一寸地消失在我們的背后。
后來,我又醒過來了,揉了揉太陽穴,發(fā)現(xiàn)眾人都在對著我笑。
王耀挪著肥胖的身軀走過來,湊到我的耳邊說了一些話,我才知道自己出糗了。
“沒想到次建個子小,但呼嚕聲卻是雷霆萬鈞??!”
杜帥帥用他那烏鴉嗓調(diào)侃著我,全班都跟著哈哈笑,有些女生甚至連嘴巴里的零食都還沒咀嚼殆盡便一股腦兒噴了出來。
其實,看著他們的樣子,我才感到好笑呢。特別是杜帥帥,長得一點都不帥,甚至可以送去動物園了,還自以為是地取笑別人。
“好啦好啦,大家別笑了,難得我們能夠出來玩?!边@時齊老師從車廂前面站起來,對身后說道,并看了一眼杜帥帥,“大家剛剛唱得非常好聽,班長,你再帶頭唱一首吧?!?/p>
杜帥帥勉為其難,繼續(xù)扯著那破嗓:“下面,我就為大家唱一首《東風破》吧?!?/p>
眼瞅著杜帥帥要開口了,突然有只手從座位上醒目地舉起,所有的目光都撲了過來。
“報告!”林怡微開口,“老師,班長剛剛帶我們唱了很多歌,挺辛苦的。這首《東風破》我會唱,可以帶全班同學一起唱嗎?”
齊老師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一下林怡微,過了一會兒,說:“好吧,就由你帶大家唱吧?!?/p>
女孩略顯得有些緊張,看了看四周大家投向她的目光,喉嚨輕微滾動了一下,定了定神,或許也知道自己沒有什么選擇了,就開口了:“一盞離愁/孤單佇立在窗口/我在門后/假裝你人還沒走/舊地如重游/月圓更寂寞/夜半清醒的燭火/不忍苛責我……”
平常都很低調(diào)或者不屑在眾人面前表現(xiàn)的林怡微,竟然就這樣開始唱歌了,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唱歌跑調(diào)嗎?
我坐在座位上驚愕地抬頭望著她,她唱了什么,我全然沒有聽進去,只是覺得她周身散發(fā)出光芒,很不同于往日的她。
一瞬間,我好像意識到自己雖然跟她同桌一段時間了,但對眼前這個女孩其實并不了解。
清新的歌聲里,時間仿佛靜止了,女生們在底下跟著小聲地唱起來,坐在前排的男生們則不斷上上下下打量著林怡微。齊老師當然看不到她身后都發(fā)生了什么情景,她只顧著和開車的年輕男子沒完沒了地說話。
我坐在最后面,只看到林怡微跟隨車子輕微晃動的背影,覺得她的蘑菇頭剪得真是難看。王耀這時睡著了,他旁邊的男生都快被他從座位上擠下去了。
林怡微越唱越放松了,偶爾也轉(zhuǎn)過身來對著車后面的同學唱歌,她眼睛很明亮,微微笑起來時,樣子也很漂亮?!罢l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歲月在墻上剝落/看見小時候/猶記得那年我們都還很年幼……”
或許是車旅太過漫長,加上沿途山路顛簸,大家都很疲憊,在暈眩中也不在乎林怡微是否唱得在調(diào)上,此時能夠讓自己盡快入睡的都算是好音樂吧。如果換成平日,估計大家都要把耳朵捂上了。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林怡微的場景,她也旁若無人地跟著奶茶店的音樂唱歌,這一幕現(xiàn)今又在我眼前重演,我不免又想像之前那樣故意干咳幾聲打斷她的歌聲,但這一回我是沒力氣了,就讓她唱完吧。
好吧,我承認林怡微這種奇怪生物有時候也不是那么令人討厭。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