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塞?奧古斯丁?戈伊蒂索羅詩選

汪天艾

主持人語：何塞·奧古斯丁·戈伊蒂索羅（JoséAgustínGoytisolo，1928—1999），西班牙戰(zhàn)后“世紀中一代”核心詩人，他的兩個弟弟胡安·戈伊蒂索羅（塞萬提斯文學獎得主）和路易斯·戈伊蒂索羅（西班牙國家文學獎得主）也都是同代的重要作家。除了詩歌創(chuàng)作，他還將大量的加泰羅尼亞語和意大利語詩歌（包括帕韋塞、帕索里尼等人的作品）翻譯成西班牙語。他承受抑郁癥折磨多年，最終在71歲時墜樓自殺身亡。

何塞·奧古斯丁·戈伊蒂索羅（JoséAgustínGoytisolo，1928—1999），西班牙戰(zhàn)后“世紀中一代”核心詩人。

一個愛情故事

他們相愛。那是在

最早幾場夏雨的時節(jié)

他們相愛。日子

像長長的白色絲帶

圍繞他們交織的身體。

大概過了一年

然后三年七年他們

還是非常直接地相愛

在公園的樹陰肥沃的床榻

尋找對方。

他們幾乎從不說話。她說

人們都在等她害怕

而他在辦公室里上班

盯著掛鐘等待

重新回到她身邊的時刻。

他們不同。他們相愛。他

娶了一個金發(fā)傻瓜

她生了四個孩子

丈夫有條理，是個樂天派

卻從來不懂她。

事件的真實動機

去年夏天任意一個晚上

那個男人想結(jié)束所有

晚飯過后

喝了一升多咖啡

送下四五個細頸小瓶里

全部的安眠藥片

（平時用來安睡）

沒有感覺地抵達死亡。

只有某些傳言試圖

給發(fā)生的一個解釋：

確信他生了重病

一個遠房表妹威脅他

要把一切告訴丈夫

生意不順

失眠困擾

或者他的愛人不在乎他。

而事實上

事情簡單得多：

原來他總是一個孤獨的人

原來生命不再令他感興趣

原來那個夜晚熱得氣悶

原來他很智慧。

鏡子的另一邊

我想和他

在鏡子的另一邊

好讓兩人都成為

自己的觀眾

觀看快意與風度

任性與缺乏。

我想和他

在影子的另一邊

那里所有的文字

混進音樂

用和諧的鏗鏘

環(huán)繞那些相愛的人。

我想和他

在生命的另一邊

年歲與失望的生命

釘住的兩個人像油畫里

阿波羅和達芙妮：她變成樹

他抓住自己的愛。

給胡莉婭的話

你回不去了

因為生命推著你

像一聲無休止的嗥叫。

我的女兒，比起

面朝盲墻哭泣，還是

用人類的歡樂活著更好。

你會感覺受困

你會感覺迷失或者孤獨

也許你會希望沒出生過。

我很清楚會有人對你說

生命并無目的

只是一場不幸的事件。

那個時候要永遠記得

這一天我寫給你的話

想著你，像現(xiàn)在這樣。

生命是美的，你會看到

盡管有那些盡管和苦痛

你會有朋友，你會有愛。

單單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這樣輪次，一個一個

如同灰塵，什么都不是。

而我——當我對你說話

當我給你寫下這些話

我也想著其他人。

你的命運在他們的命運里

你的未來是你自己的生命

你的尊嚴是所有人的尊嚴。

那些人渴盼你堅持

希望你的快樂能幫助他們

你的歌在他們的歌里。

那個時候要永遠記得

這一天我寫給你的話

想著你，像現(xiàn)在這樣。

永遠不要投降，不要離開

道路，永遠不要說

我受夠了，我要停在這了。

生命是美的，你會看到

盡管有那些盡管和苦痛

你會有朋友，你會有愛。

剩下的沒有選擇

這世界本來的樣子

將是你全部的遺產(chǎn)。

原諒我沒有更多的話

對你說，你要理解

我也還在路上。

要永遠永遠記得

這一天我寫給你的話

想著你，像現(xiàn)在這樣。

NonNon——為了幫一個大女孩入睡

假如三點了你睡不著

你看見墻上有女巫的影子

聽見幽靈怎樣在你的浴室里洗

澡

如果家具開始嘟囔

風在窗口背誦你的謊言

你不要緊張，不要叫醒任何人

想想生命，抽一支煙

同樣的你別再去死

有人給你買了幾條新內(nèi)褲

事情就是，這樣一切都很好

你挨餓或者街上有人說你丑

才是壞事

讀一會書給我寫張便條知道點

收音機里唱的消息

nonnon不要這樣慢慢數(shù)羊

nonnon睡吧我的愛羊和羊……

朝向圣格里高利奧廣場的窗

奇怪的時空間隔里如果你能

望見跳過光線的圍墻

迷煙和它喪葬的侍從

在迅速的記號與寬敞的布景之

間

你會有空洞的幾刻看見

我們已經(jīng)建成的：成卷的報告

重復的立面像尖叫落在

圈養(yǎng)的人群上面

窗戶表達指責

光線和天線沖著空氣背誦

它們知道的信息

一切都是

迷茫得像霧氣里一艘船

繩索已斷開，聽不到任何

抽象尼龍的喋喋不休。

空氣里

有成千上萬的樓梯和數(shù)字

以及名字和防空洞

像巨鳥的巢

遺棄在高速公路之間

空蕩荒涼的寬大廣場。

你保存的圖景

一片不一樣的土地已經(jīng)很遠

原野只是海灘旁邊

海延伸的皮膚

樹木沒有水泥圍墻。

但是

這是你的風景你的世界

以后會從中留下記號

被時間保存：幾幢房子

球場的骨架或者教堂的

尖針將繼續(xù)活著就像現(xiàn)在

大街與隧道之間留下的古代廢

墟。

在未來高大、金屬化的城市里

會發(fā)現(xiàn)今天的足跡有人研究

我們什么樣站在螺旋

與踏板之間望著一棟樓的墻

像你現(xiàn)在住的樓。有人

會想知道此刻正在

你腳下穿行的那些人

怎樣生活。

到時候陽臺和露臺

還有這座并不友好的城市沒有

玻璃的空洞

會有什么意義呢

沒人會明白生命曾經(jīng)燃燒

在這么多倒塌的墻壁后面：

說得出我們怎樣活過卻說不出

為什么。

關(guān)上小窗逃跑躲進

房間不要打開窗戶

別讓光

吃掉你僅剩的一點：

尖叫當中你的孤獨

瘋了的世界里你的瘋狂

搖晃的平靜帶你

走向毀滅走向歷史。

有時候

有時候

有人在超市膽怯地對你微笑

有人遞給你一塊手帕

有人在牙醫(yī)等候大廳熱情地問你今天幾號

有人嫉妒地看著你的情人你的男人

有人聽見你的名字突然開始哭。

有時候

你在一本書里發(fā)現(xiàn)一張舊照片

是你愛的人這讓你渾身發(fā)冷

你從大西洋上空飛過每小時幾千公里

想著他的眼睛他的頭發(fā)

你在采光糟糕的房間想起

陽光明媚的一天

你碰到一只腳讓你虛弱得像15歲少女

你送出一頂草帽然后開始尖叫。

有時候

一個女孩唱歌她很悲傷你愛上她

一個農(nóng)業(yè)工程師在門軸外接你

一只塞壬讓你想起消防隊員或者平衡雜耍人

一只俄羅斯玩偶讓你想掀起她的裙子當作獎賞

一條舊褲子讓你熱烈甜蜜地渴望你的丈夫。

有時候

廣播里解釋一段荒唐歷史你記起

一個男人叫萊奧波爾多

朝你開槍沒有擊中你一邊逃跑

一邊想著你的妻子女兒

要你們做這做那接著你愛上了

那個不在乎這些的人

人們說起時間你夢見一個埃及女孩

大廳熄燈時你摸索朋友的手。

有時候

等在一間酒吧等她回來你在一張精細

餐巾紙上寫一首詩

他們說加泰蘭語你想快樂地或者隨便怎樣

咬你的鄰居

你上樓梯想如果那個你喜歡的男孩在到達

四樓前親近你會很美

鐘聲敲響你愛上敲鐘人或者神父

或者上帝如果上帝存在

你看向看你的人想有全部正好的力量

命令全世界的鐘

在這一刻停擺。

有時候

只是有時候偉大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