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學(xué)界50年研究，歷時10余年始成

李勉

近日，中華書局舉辦了點校本《陳書》修訂本線上新書分享會?！蛾悤沸抻喗M自2008年參與版本調(diào)查開始到今日出版成書，歷時十余年。《陳書》是唐朝姚思廉撰寫的紀傳體斷代史，記述了南朝陳王朝自開國至滅亡33年的歷史，是唯一完整傳世的陳代史籍。

此次修訂，以上海圖書館藏1933年上海涵芬樓影印中華學(xué)藝社輯印古書之九《陳書》為底本。在尊重原點校本成果的前提下，以版本對校為基礎(chǔ)，充分運用本校、他校，審慎使用理校，廣泛收集并充分參考清代以降尤其是點校本《陳書》出版以來學(xué)術(shù)界的?？迸c研究成果，對原點校本作適當修訂和完善，糾正錯訛，統(tǒng)體例，彌補不足，形成個文本準確、?？本肌它c合理的修訂本。

此次推出的《陳書》修訂本是繁體豎排、首印限量萬套布脊精裝版，每套均有唯收藏紀念編號，附贈精美藏書票一枚。

《陳書》修訂本都有哪些修訂

中華書局點校本《陳書》1972年正式出版。修訂本是原點校本在新的歷史時期的延續(xù)，是在原有基礎(chǔ)上的新的升級版本。這次《陳書》修訂的主持人是中山大學(xué)的景蜀慧老師和旅美學(xué)人鄭小容老師，景老師也是《南齊書》《梁書》《陳書》的總主持人。

關(guān)于《陳書》修訂本，有以下幾點值得關(guān)注：

首先，版本使用情況上，通校本、參校本合計13種?！蛾悤纷蕴拼蓵詠?，是以抄本的形式流傳。本次修訂使用了日本宮內(nèi)廳所藏的平安寫本兩卷（卷二O、卷三六），這個寫本就是從唐抄本轉(zhuǎn)抄而來的，也是中日文化交流的一個印證。到了南宋，《陳書》才有官方刻書流傳?，F(xiàn)在能看到某些卷次后面有宋代人的疏語，就是宋人?？虝鴷r留下的。

《陳書》修訂組在版本調(diào)查上下了很大功夫，充分利用《陳書》良好的版本條件，更加清晰地了解宋版《陳書》的刊刻補版狀況，在還原史書面貌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修訂工作重視早期刊本和寫本，比如用到了若干種宋本，書中所附的六幀彩插，有四張都是不同版本中的宋版葉圖片，其中圖二是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殘宋本中的原刻版葉，圖三是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宋刻宋元明初遞修本中的南宋中期補版葉，圖四為北京布衣書局藏的南宋中期補版葉零葉，圖六是涵芬樓影印宋本《陳書》中的一葉，版心刻工名已脫，但從版心格式和字體等判斷應(yīng)為原刻版葉，這是本次修訂所用底本（與百衲本實為同一版本而印行時間更早）的一頁。

其次，修訂再版過程中廣泛參考吸收古今學(xué)者的學(xué)術(shù)成果，尤其是原點校本出版后近五十年來的?？迸c研究成果，可以說是一代又一代學(xué)者的學(xué)術(shù)接力。我們從書后所附《主要參考文獻》可以看到，修訂組吸收學(xué)界最新研究成果，如中華書局2021年4月出版的《法書要錄校理》。

最后，我們匯總一下?？背晒?，提供一組數(shù)據(jù)?！蛾悤吩c校本?？庇浽?34條，修訂本增加到960條。其中，修訂本新增?？庇?42條，刪除原?？庇浖s110條，改寫原?？庇浖s160條，修改補充原?？庇?85條，沿用原?？庇?3條。

修訂組字斟句酌，連一個標點都不放過。這里可以舉個例子。卷二七《江總傳》末尾處有“江總持清標簡貴”一句話。原點校本專名線標“江總”二字，將“持”作動詞解，表示江總保有清標簡貴之風；而修訂組注意到“總持”是江總的字，《陳書》各卷末的“史臣日”于傳主通常稱名不稱字，但也有例外，如卷二六《徐陵傳》史臣日即稱“徐孝穆”，江總在陳地位和徐陵類似，而且此卷與思廉父察同傳，姚察不稱名稱“史臣先臣”，江總也不當直稱其名，稱字正得其宜。所以修訂本改作“江總持”三字連標專名線。

景蜀慧老師和她的團隊十多年的辛苦努力，讓人感佩。短短一卷史文，上百條修訂長編，記錄了標點的改動、版本異文、學(xué)界研究成果等，事無巨細，扎扎實實。我們作為書稿的第一讀者，對修訂組各位老師的工作深表謝意。此外，外審專家指疑糾謬，排版、校對、美術(shù)設(shè)計、出版、印刷、質(zhì)檢等多環(huán)節(jié)提供了實實在在的幫助，也讓我們感銘于心。

《陳書》的史料價值不可取代

“魏蜀吳，爭漢鼎，號三國，迄兩晉。宋齊繼，梁陳承，為南朝，都金陵?！蹦铣永m(xù)東晉，先后有宋齊梁陳四個朝代，都定都在今天的南京。這四個朝代存在時間都比較短，前后共169年。南朝的最后一個王朝就是陳朝，557年建立，589年被隋朝所滅，共33年，傳了5個皇帝。

陳朝開國皇帝是陳武帝陳霸先。陳霸先登基后三年就去世了，之后繼位的是他的侄子陳文帝陳蓓。文帝去世后，他的長子，也就是太子陳伯宗即位。小皇帝年弱，由陳霸先的另一個侄子、文帝的弟弟陳頊輔政，廢伯宗自立，這就是宣帝。陳伯宗當了不到三年皇帝，被廢之后封臨海王，稱為廢帝。陳宣帝是陳朝5個皇帝里在位時間最長的。宣帝之后就是陳后主陳叔寶了，著名的亡國之君。

《陳書》是唐代官方修撰的正史，署名姚思廉，實際是接續(xù)他父親姚察的遺稿寫成的。具體來講，姚察從梁朝末年開始參與梁朝國史的修撰；到了陳朝也一直擔任史官，官至吏部尚書、領(lǐng)大著作；到陳后主在位期間，梁史之外，也奉命著手修撰陳朝國史。

陳朝滅亡后，姚察入隋，任秘書丞，又奉隋文帝之命，編撰梁、陳二代史，但兩部書還未完稿，姚察就去世了，臨終時囑托姚思廉接續(xù)自己的工作。由于隋朝很快陷入戰(zhàn)亂，未能完成。

到了唐初，唐高祖命中書令蕭瑀等人修撰前朝史，姚思廉為陳史修撰者之一，但這次修史活動很不成功。直到唐太宗時期，又下詔修撰前朝史，姚思廉負責撰修梁、陳二史，最終于貞觀十年（636）成書。在《陳書》里可以看到，顧野王、傅綽、陸瓊等人都曾有過關(guān)于陳史的著作，姚思廉撰史時也有參考吸收。在官修的《陳書》頒行以后，這些資料就因為各種原因逐漸失傳了，《陳書》是現(xiàn)存唯一完整傳世的陳朝斷代史。

《陳書》雖然經(jīng)過了史官的加工剪裁，但仍然保留了不少較為原始的資料，比如收錄了各類公文詔書。還有學(xué)者研究認為，《陳書》的列傳，史源可能直接來自史館原有的檔案。這些原始材料，不僅可以起到敘述史實的作用，還能讓我們看到當時的政治結(jié)構(gòu)、行政運作機制，史書編撰的過程等等。所以說《陳書》的史料價值是不可取代的。

怎么看待33年陳朝的歷史地位

作為南北朝的最后一個朝代，“陳”只有短短的33年，對古人來說，這種短命王朝最大的意義應(yīng)該是教育意義，提供歷史鏡鑒，警戒后人吸取歷史教訓(xùn)。

我們今天理解陳朝的歷史地位，還要放到整個南北朝的背景中來考察。

與漢王朝、隋唐這樣的統(tǒng)一帝國相比，南北朝是一個分裂動蕩的時期。永嘉南渡后，東晉偏安江南，定都建康，之后，由漢族先后建立四個王朝，宋、齊、梁、陳，都以南京為都，這是南朝；而北朝承自十六國，主要由北方民族建立，后來由鮮卑拓跋氏建立的北魏，是北朝第一個王朝，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統(tǒng)一北方，與南朝對峙。北魏后來分裂成東魏和西魏，又分別被北齊和北周取代，這是北朝。北周外戚楊堅建立的隋朝，又最終滅掉陳朝，重新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如果從十六國的興起開始算，這個分裂狀態(tài)持續(xù)了近三百年，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地域、族群、宗教等各個方面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所謂“取塞外野蠻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頹廢之軀”，南北朝的文物制度共同作用，影響了后來的隋唐。陳寅恪先生提出隋唐制度的三個來源，一是北魏北齊，二便是梁陳，另一個是西魏北周。梁陳制度無疑是重要的一源。至于到底是南朝影響更大，還是北朝影響更多，學(xué)界一直有討論。從較長的時間段來看，到了唐代中后期，南北戶口、土地制度，商品經(jīng)濟、門閥土族、兵制、學(xué)風等方面的變化，都能看到東晉南朝的因素。不可否認，南朝的文物制度對后世有深遠的影響。

陳朝作為南朝的最后一個王朝，公認疆域最小、國力最弱，但仍然是東晉南朝文物制度的繼承實體。尤其是在梁末社會遭到巨大破壞的情況下，陳朝的建立起到了恢復(fù)重建的作用。我們看到大量梁末流散的士人，在陳代回歸，南朝文物制度因此得以維持不墜。在政治經(jīng)濟軍事制度等方面，陳代基本完整繼承了梁代，所以后來一般以梁陳并舉；而思想、學(xué)術(shù)文化上，陳代更是接續(xù)了齊梁遺風，《陳書》里以相當篇幅為學(xué)者、史家、文學(xué)之士立傳，如徐陵、沈炯、顧野王、江總、姚察等人。文學(xué)更是由于統(tǒng)治者的提倡而文風大盛，宮體詩雖然被后世批評為靡靡之音，但在聲律、技巧等藝術(shù)形式方面發(fā)展到一個比較高的水平，為后來的唐詩提供了借鑒。

陳朝處在這樣一個歷史的交匯點，起到了接力棒的作用一一在被北方政權(quán)征服以后，拱手奉上整份歷史遺產(chǎn)，為隋唐吸收采用，在統(tǒng)一王朝的機體內(nèi)注入多元化的活力，對隋唐盛世的開啟具有深遠意義和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