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雨瀟
第三十四章
最后這一句話是若涵說出來的,他實在不想掃了若曦的興致,加之預(yù)料到即將要到來的離別,他就悲不自勝。
黑暗中,眼看著山就在眼前,其實走過去的時候又很遠。黑色的風(fēng)從山丘上席卷而來,卷動著樹枝唰唰地響。
若涵本來想就此放棄,但他知道若曦的心里總是向往未知的東西,有意支持她去探尋。
隨著他們越走越高,小土屋也越來越遠,山路并不好走,草叢中有大塊的碎石咯得腳疼。
山也不是很高,但坡地平緩,要爬上去還是要花些時間??煲缴巾?shù)臅r候,若曦有點累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來。
彩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zhuǎn)玉盤。
此時月亮已經(jīng)到了最圓最亮的時候,她能夠看到月亮中的桂樹和月亮邊緣隨風(fēng)飄動輕紗似黑色的云,月亮周圍有眾星環(huán)繞。
山坳里,許多蒙古包,點綴在巨大的草地上。從氈布中透出明亮的光線。
若涵的臉龐消瘦俊朗,眉眼深邃,她卻覺得格外地美麗。
“涵哥哥,你真好看!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生?!?/p>
他微微地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若曦。
然后再轉(zhuǎn)過頭,臉上有不易察覺的紅暈。
他將手里的石頭扔到很遠,像是要扔掉復(fù)雜的心情。
“涵哥哥,你上次說你不會讓那些人不把我?guī)ё?,是真的嗎??/p>
“是真的?!?/p>
若涵愣了一秒,復(fù)又堅定地說道。
若涵心里疼了一下,他的心里有著深深的痛苦,這種痛苦來自于他不知道是否能通過他的努力留住若曦,從而錯誤地讓若曦以為她一定能留下來。他不想看到她失望的樣子。
若曦聽了這些話心里高興,雖然她并不知道真假,她不由自主地輕啟嘴唇唱了起來:
“碧碧青草葉,
暖陽融白雪,
抽出新芽兒吶,
來年又逢春?!?/p>
若涵也唱道:
“圓圓盤兒月,
樹梢低低垂,
天邊的牧羊人兒啊,
趕快把家歸!”
之后若曦再接著唱了下去,她唱的很長很長,很多很多,她越唱越好,
她的聲音清脆而又溫暖,讓冰冷的心恢復(fù)了溫度;又像是小溪流過山石一樣叮咚,流過了內(nèi)心幽靜處,只能傾耳聆聽,靜靜感受;又像是細細密密柔軟的五彩的絲線,一針一針地織成了一匹歲月的錦繡,在錦繡中,能看到了一個更遠的世界;這歌聲時而如風(fēng),拂過山間的灌木叢;時而如燕,穿過盛開著大片風(fēng)信子的原野,時而如水,囤積在進狹長的山谷中,在山丘中突擊,流過層層夜幕,流到草原的每一個角落。
涵哥哥,我唱的好聽嗎?
“嗯,好聽!”
他點了點頭。
“我好像在夢里聽到過?!?/p>
“那以后,我經(jīng)常來這里唱歌給你聽好嗎?
你若是聽到了,就回答我一聲。
你若是聽到了,你就不會迷路。
你若是聽到了,你就能循著歌聲找到我了。
你若是聽到了,就可以枕著我的歌聲安心地入睡了。
你覺得這樣好嗎?
若涵心里在想,以后是多久,怕是以后就是再沒有以后了。
那天晚上,若涵幫她捉了很多只螢火蟲,她的頭發(fā)上沾滿了草屑,鼻子上也沾上了泥土,像一只在草叢里鉆出來的小灰鼠。
若曦將每一只螢火蟲都裝到了瓶子里,在瓶口罩上一層紗布,用細小的麻繩系住,打上一個漂亮的結(jié)。
透過漂亮的玻璃瓶身,螢火蟲拖著尾巴在里面飛舞,像是一盞明亮的燈。此時,月亮已經(jīng)完全拂去了陰沉的面容,在夜空中完整地展現(xiàn)她圣潔的光彩。
她對滿月異常的喜愛,但還有另外一種物種,也會在滿月的時候,迸發(fā)出莫名的傷情。它們常常會對著滿月長嘯。
凄婉的長嘯讓若涵心里感到不安。
“我們早點回去吧,要是遇到了狼會有很大的麻煩?!?/p>
“嗯,有道理,但是有我在??!”
“我把它們?nèi)看蚺芾?!?/p>
“你真的有那么厲害?”
“當(dāng)然!”
讓若曦沒有料到的是,很快,果然有東西在遠處的樹叢中簌簌地竄了過來。
若曦一下子慌了神,兩只手死死的牽住他的手腕,剛才誓死要和狼抗爭到底的雄心壯志一瞬間無處可尋。
要是此時洛憂在這里就好了,它最勇敢,它一定可以幫她和涵哥哥度過危險。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洛憂早已經(jīng)不在了。
四只綠眼睛在黑夜里射出幽藍幽藍的光芒。這兩只體型比狗略大的動物,經(jīng)過了一個食物匱乏的冬季饑餓難耐,它們將兩只前爪分開,微微彎下身體,將全身的重量集中在前爪上,后腿的肌肉緊繃,隨時準備躍起進攻。
若涵心想,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倒是很容易擺脫目前的困境,只是現(xiàn)在多了若曦,難免不分散他的精力。
他慢慢將右手按住腰間的短刀,左手護著若曦。
銀色的匕首慢慢地從刀鞘滑了出來,刀刃和月光相映,寒光閃閃。
“你在這里別動,我一個人對付就行了,記住了!”他對若曦鎮(zhèn)定地說道。
“嗯!你小心一點?!?/p>
因為他知道,若曦此時完全幫不上什么忙,如果冒進反而會給他帶來麻煩。
這種具有智慧的野獸也不敢輕動,彼此估量著實力,尋找著進攻的路線,就這樣僵持了一會,一只狼主動發(fā)起進攻。
撲了上來,若涵將若曦推到一側(cè),閃身避過。
他再往左側(cè)虛閃了一下,狼果然被引向左邊。
它在空中翻轉(zhuǎn)起來,用尖牙去咬若涵的手腕。
以若涵對狼的了解,料到它會這樣,快速縮回手,將匕首換到另一只手上,抓住機會迅速準確地將匕首刺入了狼頭。
當(dāng)狼醒悟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已然被騙。
若涵緊緊地握著匕首沒有立即將拔出來,這樣以便于他可以控制住狼,狼還沒有立即死去,兩只前爪胡亂地撲騰著,狼爪將山坡上的泥土刨了兩個大大的坑,碩大的眼珠子中,幽藍幽藍的光芒逐漸暗了下去。
狼的眼角有淚,長長的嚎叫了幾聲之后,只剩下嗚嗚地悶哼在喉嚨里吐不出來。
黑色的血從匕首的柄上簌簌地涌出來,已經(jīng)滲透了一片山坡,受傷的狼,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沒有了動靜。
這個時候,另一只狼撲了上來,他果斷地抽出狼頭的匕首,可沒想到若曦會突然拿著根樹枝耀武揚威地朝這只狼劈去。
也許她覺得是時候兌現(xiàn)剛剛所作的夸口,但她沒有和狼搏斗的經(jīng)驗,動作遠遠沒有狼敏捷。只見那只狼閃過樹枝,跳到若曦背后,然后撲了上去,若曦剛知道撲了個空,馬上就感覺有什么東西的爪子搭到自己的肩膀上。
若涵驚慌地大聲叫道:“若曦,千萬別回頭啊!”
因為他知道如果這個時候回頭,就會被狼咬住頸部動脈,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再無回天之力。
若曦聽到了若涵說的話,還是不太理解,慌亂之中果然回過頭來。
若涵情急之中,顧不得安危已經(jīng)撲了上去,將狼的身體從她的肩膀上拽了下來,還好只是長袍被撕破了一塊,狼受到阻礙憤怒地轉(zhuǎn)過頭朝若涵咬去。
若涵用力地卡住狼的脖子,絲毫不敢松開,他抱著狼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手臂已經(jīng)被狼爪抓傷。
他忍著疼痛任由狼爪抓到他身上,身上的長袍已經(jīng)被撕碎,但兩只手還是像鐵鉗一樣卡住狼的脖子,讓它不能呼吸,短時間內(nèi)難以分出勝負。
他沒料到這只野獸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氣,同時狼也沒料到,眼前的對手有這么堅韌的意志。
狼拼命地做最后一搏,它甩著尖利的牙齒在他的胳膊間揮來揮去,狼爪也在他的胸前肆意地抓扯,他的胸膛也被被抓出了一條條血痕,往外突突地冒著血珠。
狼爪抓扯的力氣越來越小。
若曦才從剛剛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只是覺得脖子后面冒起了一層冷汗。
她看見若涵撐得很難受,想要上前去幫他??墒怯植恢涝趺慈?,才剛靠近一步,就被若涵的聲音喝住。
“不要過來,快跑!”
她的眼淚在那一刻都不知道是怎么流出來的,原來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沒有想到在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卻有人這樣地護著自己。
這個時候,最糟糕的不是若涵被狼爪抓傷,也不是若曦受到了驚嚇,而是若涵看到周圍多了很多雙閃著綠芒的眼睛朝這邊移了過來。剛剛還有一絲生還的可能,現(xiàn)在幾乎完全沒有希望了。
此時月亮再次不合時宜地拉上了他黑色的紗幔,睡在了死神的懷抱。
“你快走?。∠律饺フ野?。”若涵大聲地吼叫著。
“我不走,我不能扔下你不管吶?!?/p>
遠處的危險已經(jīng)一步一步逼近,若曦還在原地不肯走,若涵便撕心裂肺地喊道:“你到底走不走,你要是不走,我馬上就讓狼咬死,你以后再也看不到我了?!?/p>
第三十五章
其實若涵心里明白,若曦此時走不走都不能再見到他了。不走,只是白白多送上一條命。
“好,我走!我走還不好嗎?你一定要在這里等著我??!我去找人來幫你?!?/p>
此時顧青楊正在屋里坐立不安,心里責(zé)怪著若涵和若曦不給他打個招呼就不見了。他將屋里屋外的燈都點燃了,深怕若涵他們回來看不見路。
見到若曦的時候,她已經(jīng)哭成了一個淚人,身上藍底白花的長袍已經(jīng)被撕破了好幾個洞。
若曦嚇得半天提不起來一口氣,沒有說出一個字,只是不停地哭。
后來只是顫顫微微地說出了一個字,狼~~狼~~狼,很多很多的狼。
當(dāng)她穩(wěn)定住自己的情緒之后,顧青楊已經(jīng)點著火把,拿著長刀朝著她指的地方走遠了。
她便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奇怪的是,當(dāng)他們爬到之前的那塊山地上去地時候,狼群已經(jīng)不見了。顧青楊預(yù)感到自己已經(jīng)來遲了,他們在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若涵的身體,血淋淋地不堪入目,他雙眼緊閉臉型腫脹扭曲。
附近有黑色的狼血,和被肢解的狼腿。
顧青楊仿佛能看見在不久之前這里發(fā)生過的一場搏斗。
此時,若涵俊朗的臉龐已經(jīng)被血液污染地不成樣子,衣服被狼牙撕裂,身上多處受傷,他一只手捂著頸部的動脈,另一只手緊緊地攥著若曦心愛的螢火蟲燈。
顧青楊用力地掰開若涵的手指,扔掉了他手中的螢火蟲燈,心痛地說不出話來。
“涵哥哥,是我害了你,是我任性,是我蠢,是我不計后果的折騰,但你為什么不等我?你醒醒??!你不是說好了要等我回來的嗎?你為什么不遵守約定?”
若曦整個身體趴在若涵的身上。她以為自己長大了,不再怕一個人走夜路,不再怕被任何一個人遺棄,不再怕被任何一個人趕出家門,不再怕一個人生活。但是她錯了,她還是會怕,怕有一天會分道揚鑣,怕有一天再也不見。
顧青楊一滴眼淚也沒掉,他知道已經(jīng)救不活了,仿佛如早已經(jīng)超脫于生死一般地異常平靜。
他脫下自己身上的長衣,搭在若涵的身上,將他用力地抱起來,貼著自己的胸口,讓他感到自己的溫暖。
這個時候他沒有悲喜,只有思想的虛空和輕飄飄的身體跌入黑色的深潭,他就這樣抱著若涵走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魚鰾一樣的心臟上,脆生生地疼。
誰都沒有想到,抱在他懷里的若涵突然發(fā)出了聲音。
“我好疼。”
顧青楊喜出望外,若涵竟然還能說話,剛剛竟然只是短暫地休克了過去。
他是個堅強的小伙子,之前再痛都不會叫出一聲,現(xiàn)在居然自己說痛。
他心里燃起一絲希望,連忙加快了腳步。
若曦也破涕為笑。
原來,若涵在與狼群搏斗的過程中,刺殺了一只頭狼。他便將頭狼的血涂抹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將頭狼的尸體分解了,丟向較遠的狼群。群狼膽怯,便慢慢地散開了,但其實他身上已經(jīng)多處受傷,流血已經(jīng)很多,憑借著生命強大的意志支撐到了最后。
月隱云深,好像快要下起雨來。
顧青楊讓若曦留在家里,自己騎車送若涵去縣城的醫(yī)院。
但她一定要等著若涵回來。
后來困意越來越重,她只睡了一小會便從夢中驚醒。
第二天若涵被送回來的時候,仍然還在沉沉地睡著。
她迎出去察看若涵的傷勢。阿爸將若涵放在床上,示意她不要吵鬧,便出去找草藥去了。
若涵滿身都纏著紗布,像是一只被層層包裹的白色粽子,他嘴唇發(fā)白,但鼻梁依然那么挺拔筆直,金色的陽光在鼻翼的一側(cè)止了步,倒影出一塊不大不小的陰影,陰影里有白色的絨毛生長,散發(fā)著年輕生命的活力和朝氣。
若涵睡的沉靜,她連呼吸也不敢大聲,但是卻忍不住地用手去撫過若涵高高的眉骨,撫過那些被狼噬咬過的傷痕,一寸一寸像是撫過她自己最柔軟的心靈。
這個時候他臉部肌肉抖動了幾下,忽然之間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她連忙縮回了手來。
“你醒了嗎?”
若涵動了動腦袋,不知道是在點頭還是在搖頭,神情機械而又痛苦。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p>
若涵的眼角含著笑意,溫柔地說道:“怎么會,我的命大著呢,我們的承諾還不會失效?!?/p>
她破涕為笑。
“真的嗎?”
若涵還是虛弱地動了動腦袋。
“真的!”
“給我倒杯水吧!”
若曦連忙提起爐子上的水壺,給他倒了一杯溫水,慢慢地喝下了半杯之后,他恢復(fù)了一些神采。這個時候,他才仔細地打量了周圍的環(huán)境。
周圍有五顏六色一串一串的千紙鶴在隨著晨風(fēng)擺動,搖曳著陽光的碎影。
若涵知道這是若曦為了給自己祈求而折的,又看到她白皙的手腕從袖口中露了出來,上面有點點的血跡。
“你這是怎么回事?”
“我怕自己會睡著,所以......”
因為受傷,若涵每天都只能躺在炕上,讓顧青楊或者是若曦給他盛來飯喂他吃,連喝藥也感到傷口被扯著疼。
在家養(yǎng)傷的那一些日子過得格外地漫長,并且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有一件事情讓他異常壓抑和煩悶,因為他答應(yīng)過若曦,一定不會讓她離開的,真的能做到嗎?
差不多過去了半個多月,這天是星期天,若涵覺得傷口不很疼了,身體里有了多余的力氣,便走到顧青楊的房間里去,藥罐子在爐子上突突地冒著水泡,中草藥的氣味彌漫了整個房間,屋子里一片迷蒙。
“能起床了?自己把藥盛來喝了吧!”
顧青楊坐在一個矮凳上看著懷表計算著時間。
他沒有去盛藥,而是走過去站在他身邊。
“阿爸,我想和你說個事。”若涵心里有些急切和痛苦。
“什么事?先把身體養(yǎng)好再說?!?/p>
顧青楊轉(zhuǎn)過頭來,繼續(xù)撥弄著手上的懷表。
“等不了了!”
顧青楊轉(zhuǎn)過頭來,眼神里有一絲驚恐和詫異。
“什么等不了了?”
“我們真的沒辦法留下若曦嗎?”
“怎么留???”
“如果家里的經(jīng)濟支撐不了,我可以退學(xué)。就算我不上學(xué),也要讓她好好上學(xué),雖然她現(xiàn)在成績并不好,但我相信她會努力的。我現(xiàn)在也能做很多家務(wù),可以幫你分擔(dān)很多壓力,我甚至可以去省城打工,工作壓力再大也會堅強地忍受,這樣我就可以節(jié)省下來一部分錢,供她上學(xué),只要她以后的人生能過的幸福快樂。如果那天來的人要強行帶走若曦,我愿意拼死留下她?!?/p>
他的神情中有一絲隱忍和痛苦。
顧青楊聽完兒子說完這一番話,在靜靜地思索著什么。
眼前的若涵讓他想起了很多事情,若涵越來越像他了。他們都將所有的責(zé)任都往自己的肩上扛,把所有的痛苦都埋藏在自己心里去消化。
他既希望若涵也變成他自己的樣子,又不希望看到若涵變成自己的樣子。
他收起手中的懷表,上面黃銅的漆面已經(jīng)被他摩挲得很光滑了,爐子里的火炭發(fā)出噼噼啪啪的響聲,火光在他臉上跳動。
“你還小,有一腔熱血,可以不怕現(xiàn)實的傷痛和殘酷,但命運就是這樣,你改變不了?!?/p>
青楊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一定在想,我們?yōu)槭裁床涣糇∪絷?,我們?yōu)槭裁床槐M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爭,你甚至?xí)X得我不配做你的阿爸,因為我太懦弱,但是你不知道什么是我們努力能夠做到的,什么是就算我們努力也不能夠做到的?!?/p>
“若曦雖然挪個地方,剛開始很難適應(yīng),她像一株頑強的風(fēng)信子,也許能接受到更多的陽光和雨露,她的身世是受上天寵愛的,應(yīng)該屬于更大的世界。”
“一廂情愿的挽留不是順應(yīng)命運的做法。”
若涵搖搖頭。
我從不相信命運,只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
顧青楊再次抬起眼睛,驚異地看著若涵。
“那你說說,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
“我了解若曦,她想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我們盡最大的努力留住她,這就是對。如果我們分明知道她想選擇和我們生活在一起,而不顧她心里的感受將她讓給別人,這就是錯。”
顧青楊冷笑了一聲。
“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對錯,你只是被淹沒在了語言邏輯的漩渦里?!?/p>
若涵有點似懂非懂,顧青楊也不再說什么。
他走進屋子,仿佛記起了什么,重新將他親手為若曦準備將要去縣里上中學(xué)用來裝生活用品的木箱子拿出來,完成最后一道工序,那是雕完一株美麗的風(fēng)信子。
他取出木屑堆里的鑿子,在潔白的木箱上繼續(xù)雕著。一絲葉脈,一朵花瓣,都用心雕刻。
老舊的窗框之間有很臟的玻璃,但陽光總是干凈的,她們極力穿透它,映成了不同的形狀,在小土屋內(nèi)跳躍。
第三十六章
他的手微微地移動著,仿佛整個世界只有他自己,時間在那一抹陽光里被抽成真空。
若涵很驚訝于為什么他能夠?qū)⒁欢滹L(fēng)信子花雕得這么逼真,每一絲葉脈都栩栩如生,在那一刻,他的心里應(yīng)該是靜如死水和沒有波瀾的。
“她都要走了,你做這些還有什么用?”
若涵忍不住地問了出來。
顧青楊被問的愣住了,停住了手中的活,眉頭間緊鎖住痛苦。
“對呀,她是要走的??!她不能和若涵一起去鎮(zhèn)上的中學(xué)上學(xué)的??!我怎么忘了呢,大城市上學(xué)不需要木箱子?。∷齻兡抢镉懈邫n的材料,輕便又好看,只要有錢,什么都買的到,不需要這么老土的東西了。我還做這些有什么用?不需要了,不需要了!”
“阿爸,求你最后再爭取一下吧!”
他回過頭來,看了看若涵,放下手中的鑿子,抖了抖身上的木屑扶起他,然后獨自轉(zhuǎn)過身走進了自己的屋里。
窗外的風(fēng)信子花朵在微風(fēng)中散發(fā)著芳香,香味溢滿了每一個角落。
晚上,若曦仍然和若涵一起去外面看星星。若涵身上有傷,不能大動,只是靜靜地在草坪上或坐或躺。
月色很美,將夜空清洗地格外明亮,在若涵的心中不知道這樣和諧的夜晚還能持續(xù)多久,每個人都愿意在這樣的夜晚將自己的心思展開來,靜靜地摩挲。
若涵拿出碧綠的短笛吹曲子,笛聲悠揚,軟軟地飄了很遠,若曦的思想也跟隨著悠揚的笛聲飄到了很遠。
在夢里,她騎上了一匹高頭俊美的馬,奔馳在廣闊的原野上。草原像一條彩色的長毯,野花沾染著雨后的嫩香,撲鼻而來。風(fēng)信子的花瓣落滿了她的頭發(fā),她看見了夕陽和彩虹,看見了若涵的笑臉,聽見了自己內(nèi)心銀玲般的笑聲。
第二天,顧青楊很早又去了鎮(zhèn)里,他這一生很少求人,這一次在查干的辦公室,卻說出了將近于祈求的話。
“查干大哥,這一次不得不向你開口了,人的一生不但要為自己而活,還要為別人而活,逃避容易,面對難。我知道你在系統(tǒng)內(nèi)多多少少還有點關(guān)系,認識這么多年了,請你這一次一定要幫幫我!”
“若曦本人是極不愿意被帶走的,我的孩子也向我請求,我實在忍心不下。人活了一輩子,為了什么?還不就是為了這點感情和責(zé)任,我不愿意做一個狠心的人,也不愿意做一個狠心的父親?!?/p>
顧青楊的話說的很慢很低沉,仿佛竭力壓制著他的自尊。
查干不停地拍著額頭,在辦公室里繞著圈子,焦躁和痛苦的表情爬滿臉龐,他地竭力思索著,不停地嘆氣。
他終于停下來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無望地抬頭看著天花板,忽然間大叫了一聲。
“我想起來了,我的遠房表姐夫是市委秘書,找他去說句話應(yīng)該管用。”
顧青楊聽到這里,仿佛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照你這么說,事情是有希望了?!?/p>
查干的身體肥胖,一激動起來就是滿臉的汗水。
顧青楊立即遞給查干手帕,讓他擦擦額頭上的水珠。
“事不宜遲,據(jù)說他這兩天正好在這一片視察,我?guī)湍銈兗s一下。老顧,馬上要吃中午飯了,你先別走,我去給表姐夫打個電話,看看他有沒有時間?”
顧青楊坐在查干的辦公室里不停地搓著手,仿佛看到一絲光明般,內(nèi)心有一些難以掩飾的急切和高興。
一刻鐘的時候,查干回來了,告訴他事情說的差不多了。
在教育局的食堂里,查干和顧青楊足足等了一個小時,終于等到了這一位神秘的大領(lǐng)導(dǎo)。
表姐夫只帶了兩個隨從,按順序坐好后,顧青楊沒敢貿(mào)然說話,一切都看查干的臉色。
“這是顧青楊顧老師?!?/p>
“哦,早有耳聞,有幸一見?!?/p>
“是這樣的,老師現(xiàn)在有一女......”
等了好久,查干終于把整件事情描述完整,顧青楊還基本滿意。
表姐夫神態(tài)軒逸,眉頭微微地皺了一下,隨后漸漸地舒展開來。
“我看問題不是大。”
聽見姐夫說出這一句話,這個時候,顧青楊才敢端著自己的酒碗一上前說道:“還請領(lǐng)導(dǎo)上一下心?!?/p>
“什么領(lǐng)導(dǎo),說領(lǐng)導(dǎo)就見外了。你是查干的同事,就叫我一聲大哥?!?/p>
“好,大哥。”
“第一次見面,干了這碗?!?/p>
表姐夫指著面前的酒碗。
顧青楊酒量不大,有一絲窘迫,但看見領(lǐng)導(dǎo)臉上漸漸有一些不快,又看了看查干期待的表情,還是硬著頭皮喝干了碗里的酒。
這時候,表姐夫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我就說嘛,還是有量的,喝了這碗事情就好辦了嘛?!?/p>
“是啊,是??!”查干附和道。
那天顧青楊有些醉意,回來之后特別高興,還沒有將事情的結(jié)果告訴顧若涵,但總算舒展開了終日擰結(jié)的眉頭,此外,第二天,他還準備好了一些禮物送去查干那里,查干也收了他的禮物,滿心以為這件事就這樣成了。
表姐夫信心滿滿,回到機關(guān)以后,找了個好空當(dāng)去和書記說起這事。當(dāng)說到事情詳細原委及馠樹集團的時候,立即就被書記劈頭說了一頓,還警告他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攬,小心犯錯誤,嚇得表姐夫趕快噤聲。
出辦公室以后,姐夫在洗手間給查干撥了一個電話。
“查干,顧老師的事情告吹吧!”
“已是無能為力了。”
“啊......?”
查干還沒來得及問什么,對方已經(jīng)掛斷了電弧。
這次是查干主動登門拜訪,若曦若涵都不在家,顧青楊趕緊迎了出去。
“查干大哥,事情成了?”
“哼!”
“成什么?吹了?!?/p>
“我看這姐夫也是五迷三道的?!?/p>
“顧老師,實在對不起了。”
“啊,你說什么?”
顧青楊感覺腦袋發(fā)昏,太陽穴疼痛。
雖然遭遇到了情感上的巨大落差,但也很快冷靜下來。
“算了吧,查干大哥,別太自責(zé)了吧!我知道你盡力了?!?/p>
查干走后,顧青楊思索著這個事情還是要他去和馬芊陌談判一次。
那達慕大酒店是縣里的唯一一座有星級大酒店。
他走到門口,拍了拍自己的衣角,整理了一下說辭,在侍從的指引,從旋轉(zhuǎn)門進去,巨大的大理石地板被擦洗得光潔如新,可以照得見人的影子。上了五樓,寬闊的走廊內(nèi),絨質(zhì)的地毯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孔燈的光打在金色的墻紙上,耀得人目眩神秘。
在馬芊陌的房間里,馬芊陌讓他在茶幾一側(cè)的沙發(fā)上坐下來,她坐在另一面和顧青楊相對而坐。
王安和幾個隨從在旁邊伺立,不時側(cè)過頭交頭接耳,好像在商量著什么事情。
很久之后,顧青楊才抬起頭來,動了動嘴唇。
“那個,我說,若曦的事真的就沒有再商量了嗎?”
他聲音不大,帶有幾分懇請。
“顧老師,我以為你今天來,是讓我去你那領(lǐng)人的,沒成想到是來和我談條件的啊。如果是這樣我就真的不應(yīng)該讓你進來。你上次和我說,給你一個月時間,現(xiàn)在一個月已經(jīng)過去了,我從成都飛到這里,不是天天沒事來就來跟你糾纏。”
“不是的,曹娟,看在我們曾經(jīng)認識的份上,請你理解一下。你知道,若曦是不愿意跟你們走的?!?/p>
馬芊陌身體顫了一下,像是忽然間被什么東西猛地擊中,這種力量來自于一個遙遠的地方。眼睛露出有些驚恐的神色。
曹娟這個名字,仿佛來自于遙遠的天邊,十幾年沒有人提過了,她幾乎都已經(jīng)忘了這個名字,只在記憶的深處響起,那么陌生。
“這里沒有曹娟,只有馬芊陌。”
她開始有些激動。
“顧青楊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這么多年沒見了,年齡增長了不少,見識倒是沒有什么變化,怎么還是這么天真?”
他并沒有在意她的羞辱和嘲笑,總覺得再怎么冷酷的人都是有感情的,絲毫不介意他的天真是多么的讓人貽笑大方,他認為天真總比狠毒要好一些,他知道每個人都有他們的價值取向,他對自己的價值觀深信不疑。
“不管怎么樣,我還是希望你能考慮一下,畢竟孩子的成長是很大的事情。”
“沒什么考慮不考慮的,我該說的我已經(jīng)說過了。馬伊罕是馬芊笠的女兒,是馠樹集團創(chuàng)始人馬馠樹的孫女,我是馠樹集團事業(yè)的代理人,我必須帶走伊罕?!?/p>
“至于你,顧青楊,念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我可以給你拿二十萬的撫養(yǎng)費,不該說的話不要說,好好地和你兒子過完下半輩子?!?/p>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要留住顧若曦,下半輩子就過不下去了?”
顧青楊的臉上已經(jīng)紅了一大片,他感受到了赤裸裸的威脅。
“強扭的瓜不甜,你這樣強行帶走伊罕,又何必這樣呢!”
顧青楊氣勢漸弱,但他還是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極力和她爭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