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甲乙丙丁

竹劍飛，浙江平湖人。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北京文學》《雨花》《清明》等。

1

一大早，趙云海睡眼惺松，起床走出臥室到衛(wèi)生間洗漱，此時他的手機響了一下。趙云海的手機鈴聲很響。他怕誤事，音量調到最高。老婆殷莉慧常說他，太響了，能不能聲音輕一點？對人身體不好，要注意。但趙云海不以為然，還是我行我素。趙云海知道是短信，沒看。誰會這么早？不會又是騷擾騙錢的短信，幾乎每天都有，像算準了你的時間，甚至正在干什么都算得一清二楚。這些人真是出乎意料，特別敬業(yè)，有這股子的勁干點正當事不好嗎？

趙云海不去理睬，繼續(xù)洗漱，等差不多了，似乎自己也清醒了許多，走出衛(wèi)生間。趙云海拿起手機，跳出一條短信：根據(jù)統(tǒng)一安排，請涉及文明創(chuàng)建的社區(qū)聯(lián)居干部今天開始到社區(qū)協(xié)助開展迎接暗訪工作。

短信是單位發(fā)出的，很明顯今天要到社區(qū)報到，上面暗訪組來了要做好配合社區(qū)的迎接工作，確保萬無一失。

趙云海走到廚房看見已經做好了早飯，匆忙吃了幾口，什么滋味卻不知道，一門心思想著快點去上班，免得耽誤事。這件事曾經說起過好幾次，也作了充分準備，說要來檢查卻一直沒有來暗訪，從開春一直推遲到現(xiàn)在，有過好幾次說來了到了卻還是沒有來沒有到，大家都等得十分不耐煩，而且身心疲憊，提不起半點精神。今天終于來了，好像終于要松口氣了。

吃好了飯，碗和筷子放進水槽，趙云海抹了一下嘴巴，對老婆說：“我早點去上班，今天應該很忙，一直都要在外面跑，迎接暗訪，你也早點上班吧?！?/p>

殷莉慧說：“今天我也有事，很忙，也要在外面跑?！?/p>

殷莉慧的聲音從隔壁傳過來。

趙云海說：“好啊，大家都忙，好事?！钡忠幌耄瑓s說：“你們銀行到外面忙什么？你不是一直在做柜面方面的工作嗎？”趙云海有點不相信，結婚二十多年了沒有這種事，老婆幾乎都在做柜面工作，一直待在銀行里面。

殷莉慧已經吃好了飯，忙著梳妝打扮，試了幾件衣服，在鏡子面前照了又照，感覺滿意了才罷手，似乎要去赴一場宴會，很重要的跟自己命運有關的宴會。

趙云海見了，打趣說：“已經很漂亮了，越老越漂亮，姜還是老的辣，是資深美女?！?/p>

趙云海嬉皮笑臉，過去摸了一下殷莉慧的臀部，還是那么滾圓，有力，真的越老越有味。

殷莉慧說：“去你的，拿開你的手，真討厭?！币罄蚧蹍s笑了一下。殷莉慧抹了一點口紅，在鏡子面前又照了照。

趙云海睜大眼睛，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情況？

趙云海說：“你們銀行現(xiàn)在真忙，事情真多，一會兒這個任務，一會兒那個任務，都要找客戶，找資源，嗨。”似乎話中還有話。但殷莉慧不接他的話，只是說：“不一樣了，不忙不行，快吃不上飯了，跳槽的人很多，尤其年輕人都不想在銀行里干?！?/p>

殷莉慧還是嘆了一口氣，十分無奈。

趙云海說：“忙好，忙好，忙就有錢，獎金多多，錢發(fā)了嗎？”

趙云海笑嘻嘻，做了一個數(shù)錢的動作，似乎真的來錢了，數(shù)也數(shù)不完。

殷莉慧瞪了趙云海一眼，說：“你想得倒美，有這么容易嗎？一切都要付出代價的”

趙云海驚愕，問：“那為什么？”表情特別夸張，似乎故意要這樣夸張，就想氣氣殷莉慧：“你一直都很晚才下班，晚飯都是我燒的?！?/p>

殷莉慧說：“晚下班沒用，要看業(yè)績，看營銷情況，這很關鍵?！彼坪醺w云海說不清，越來越說不清，不理解。

“哦，我明白了，錢不是自己的?！苯Y婚后，趙云海經常這樣譏喻殷莉慧在銀行工作，錢見得多了，把人家一生看見的錢一下子都看見了，數(shù)也數(shù)不清，但很遺憾都不是自己的，不能有任何想法。

殷莉慧卻不理睬趙云海，走到客廳，讓他一個人杵在那里傻冒似的想錢吧，做美夢吧。

趙云海說：“今天還是高溫，在外面很熱，當心在外面融化了，這么大的年齡悠著點，還是算了吧?！?/p>

最近，殷莉慧似乎特別忙碌，回到家還是電話、短信、微信不斷，手機一刻都放不下，甚至連炒菜做飯都拿著手機，邊炒菜邊打電話，跟這個人聯(lián)系，跟那個人聯(lián)系，找親戚、找同學、找朋友。有時說著話就把菜燒糊了，站在旁邊一點都感覺不到，還在打電話。趙云海忙跑過去關掉灶頭，而殷莉慧卻還是沒有感覺到，還在專心打電話，向對方營銷、解釋，一遍又一遍，自己還揮舞著手，特別激動，感覺到了高潮應該有結果了，而對方似乎并不以為然，是不是還在聽她講話都不能確定。銀行有任務，每人每天必須有車子安裝ETC才算完成考核指標，完成了有獎勵，完不成就扣錢，沒得商量。大家都忙著找關系、找資源，找到客戶就是勝利，就證明自己的能力，為本銀行做出了貢獻，實在不行就跑到各個單位、各個小區(qū)，甚至酒店、學校、超市門口去尋找，像尋找寶藏似的，找到一輛沒有安裝ETC的車子特別興奮，幾乎要奔起來跳起來，相互慶祝一番，像見到了親爹親娘，有時還要耐心等待，守著車子等待貴人出現(xiàn)，等待財神爺出現(xiàn)，軟磨硬泡，說盡了好話，說盡了甜蜜的話，叫人家安裝ETC。各大銀行的競爭都非常激烈，推出了許多激勵措施，不在這銀行安裝，就在那銀行安裝，就看誰搶到了先，搶到了先機，似乎就搶到了錢。殷莉慧雖五十多歲了，臨近退休，但也沒辦法，一切都為了討口飯吃，不容易。

殷莉慧說：“沒事的，你也一樣，悠著點?！钡攘艘粫?，問：“今天是什么日子？”

趙云海已經走到門外，正準備下樓，聽到殷莉慧的聲音就大聲地說：“明查暗訪的日子，你我忙碌的好日子，都悠著點?！?/p>

2

趙云海走到外面，感覺一股熱浪正迎面而來，十分灼熱，這溫度早上就已經三十多度了，中午不知要竄到什么高度，真是受不了。趙云海抬頭望了望天，湛藍的，沒有一朵云，也沒有一絲風，似乎都凝固了，也傻了。趙云海還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下停在小區(qū)里的車子，心想是不是都安裝了ETC，老婆沒有問這些鄰居嗎？應該多打聽，這也是資源，近水樓臺先得月。趙云?？匆妿讉€老人正坐在屋檐下聊天，手里搖著扇子，心想，他們功夫倒蠻深的，坐在外面一點都感覺不到熱？這扇子能起什么作用。那些人看見趙云海就說，早。打著招呼，很熱情。趙云海也說，早。并且點了點頭。

路上，趙云?？吹礁鱾€十字路口都已經站滿了警察，指揮車輛和行人有序通過，尤其電瓶車不能逆向行駛，還要戴上頭盔，更不能騎車帶人，管得特別嚴格。絲毫沒有商量余地。好像大家都特別文明禮貌，十分配合，在十字路口都能停下來耐心等待，不闖紅燈，不亂穿馬路。平日里沒有那么多的警察，看來暗訪已經開始了，也許明查暗訪的人正在路上，散布在各個地方，盯著一些細節(jié)，挑三揀四，找出毛病。還有許多志愿者戴著紅袖章，或者穿著紅馬甲，手里拿著一瓶純凈水在馬路上走來走去，似乎做好了長時間戰(zhàn)斗準備。今天除了吃飯、上廁所，一整天都在馬路上巡查，確保萬無一失。有的人幫助停好自行車、電瓶車;有的人拾起亂丟的垃圾放進垃圾桶內，放進去的時候還仔細看了看是濕垃圾還是干垃圾，不能亂放進垃圾桶;有的人叫店家收拾好門面，特別是餐飲店，弄得干凈一點，漂亮一點，最好連一只蒼蠅都沒有，更不要說蟑螂了，應該消失得無影無蹤。今天是什么日子應該明白，跟平日里不一樣，更不能大搖大擺地飛出來走出來，當作自己的家了。一副大戰(zhàn)臨近的繁忙景象，不能有半點松懈，否則前功盡棄。

趙云?？焖賮淼缴鐓^(qū)，汗水在額頭上打滾，還沒有開始就已經后背濕透了。這一天肯定很艱難，不知要流出多少汗水，甚至心血。已經有許多人到了社區(qū)。大廳里站滿了人，等待分配任務。這些人都是有關單位抽調來的，還有一些是社區(qū)臨時招來的，充當志愿者，甚至充當群眾、充當游客，在大街上、小區(qū)里隨意走動，散落在各個關鍵的地方，做一些文明的事，起到穩(wěn)定作用、表率作用。這是個城鄉(xiāng)結合的地方，情況比較復雜，人員雜、店面多，工廠也多。

社區(qū)劉主任是個年輕的小伙子，思路敏捷，會干事，經常有金點子，跟別的社區(qū)不一樣，有創(chuàng)新，深得領導喜歡。每次有什么行動，或者活動，劉主任都會代表社區(qū)上臺發(fā)言、表態(tài)。

劉主任見了大家，忙說：“今天辛苦大家了，不用動員說什么話，應該都明白今天工作的重要性?！?/p>

大家都點頭，說放心吧。一副大戰(zhàn)臨近，個個摩拳擦掌。

劉主任向每一位都打了招呼，并且抱拳、致謝，說了幾句客氣的話。當然，劉主任對那些臨時招來的人員還是不放心，叮囑了幾句，特別是充當群眾充當游客的人員一定要自然，一定要隨機應變，不能有任何破綻。明查暗訪的人都是經驗十分豐富，一個不應該有的細節(jié)就會看出問題，知道弄虛作假，那就完蛋了。

大家都聽著，點頭，心里明白，有的人已經開始拿純凈水了，還戴了一頂草帽，準備出發(fā)了。

劉主任將紅馬甲分發(fā)給每個人，要求穿上，上面有志愿者標識。他還拿出一張預先準備好的名單，叫著名字，分配任務。劉主任安排有些人到十字路口做文明勸導工作;有些人到小區(qū)里去搞衛(wèi)生;有些人沿街道兩旁做志愿服務，等等，一切都安排得有條不紊。

劉主任稍微閉了閉眼睛，想想還有什么事遺漏，今天很關鍵。也許順利過了今天什么都好說?？吹贸觯瑒⒅魅涡睦镞€是有點緊張，每一秒都敲打在他的心頭上。一會兒，劉主任又繼續(xù)安排。等叫到趙云海時，劉主任卻稍微遲疑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說：“要么你老趙師傅和蔣曉燕一個組?！?/p>

蔣曉燕正好在旁邊，也在等待任務，還時不時看了看已經走出去的那些人，心里比較著急，想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趙云海望了她一眼，說：“好啊。”聲音聽起來很開心，帶有一絲興奮。蔣曉燕也說：“行，我沒意見?！笔Y曉燕臉上露出了一絲嫵媚，和她身上穿著的裙子相得益彰，顯得特別好看，像自然合成似的。趙云海見了心里十分舒服，感覺這一天不累了，心情肯定特別愉悅、輕松。

兩人都很干脆。兩人雖不是同一個單位，但由于都聯(lián)居在同一個社區(qū)，經常在一起參加一些活動，所以還是很熟悉，相互了解。大概，剛才劉主任看到他們倆說著話，而且談興很濃，蔣曉燕還笑，笑得特別開心，表情自然，幾乎合不攏嘴，所以想到他們倆了。

劉主任看著他們倆說：“任務是這樣的，你們兩個人在佳業(yè)小區(qū)周圍走動，可以扮演一對夫妻，這樣更加真實，隨時準備接受暗訪組的詢問、調研問卷，這很重要，不能讓其他人插進來亂說，亂回答問題?！眲⒅魅芜呎f著話，邊做著手勢，好像已經給他們劃了一個圈子，定了基調。

劉主任說得很嚴肅，并且用期待和信任的目光望著他們倆，希望他們倆答應下來，也許這也是暗訪的一個內容，十分重要。

蔣曉燕比趙云海年輕，而且還漂亮，透著一股青春活力。趙云海心里當然沒意見，有句話說得好，男女搭配工作不累，反正這里是城鄉(xiāng)結合的地方，與自己工作的單位遠、與自己居住的地方也遠，沒人會認識自己。似乎，蔣曉燕也沒意見，也許還感覺到好玩，刺激，特別開心，如果不是明查暗訪還沒有這種表演的機會，自己就喜歡表演，展示才藝。

劉主任又補充了一句：“這任務很重要，不能有半點閃失?！?/p>

蔣曉燕忙說：“行，你就放心吧?！?/p>

趙云海明白了，這佳業(yè)小區(qū)也許必來暗訪，肯定要詢問一些人，作個調查問卷。這是個規(guī)定動作。如果叫別人去做這件事，劉主任還不放心，怕問出一些問題來，就吃不了兜著走。

3

殷莉慧也匆忙去上班，和趙云海前腳后腳，好像今天都很急，這日子有點特別。她下樓走到外面，在小區(qū)里掃了一眼，看見一輛車子沒有安裝ETC。殷莉慧已經練成了一雙慧眼，十分老練，在十幾輛車子當中能夠一眼就看出哪輛車子沒有安裝ETC。而且是職業(yè)習慣，喜歡看車頭上的某個地方。殷莉慧想，怎么會呢？是漏網之魚，還是沒人營銷。真是想不到，原來客戶就近在咫尺，自己還不知道，也許還在一幢樓里居住。殷莉慧走近一步仔細看，確實沒有安裝ETC，晚上回來一定問問是誰的車子。殷莉慧心里特別高興，還沒出小區(qū)大門開展工作就有收獲。這一單似乎已經屬于自己的，今天是個好日子。

殷莉慧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天氣熱，即使早上的太陽斜過來照在身上也不熱，反而是一種親切，一種關懷。趙云海胡說八道，他自己熱并不等于其他人都熱，他應該去去火才對。殷莉慧看見幾個老人坐在屋檐下聊天，手里搖著扇子，自得其樂，心想他們也一點都感覺不到天氣熱，主要是心態(tài)好。殷莉慧還在各種車子周圍轉悠，老小區(qū)就是這點好，方便，看看其他車子什么情況，想撿幾個漏。那些老人對殷莉慧說，你們夫妻倆都很忙，都對車子感興趣。殷莉慧笑嘻嘻說，對，很忙。

殷莉慧到了銀行，換好工作服，馬上參加晨會。這是每天必修課。要聆聽訓導，增加正能量。站在隊伍當中就是千篇一律，沒有特別，沒有特征，只有男女之分，只有胖瘦長短之分，不是仔細看還分辨不出誰是誰。已經分配工作，兩三個人一組到小區(qū)里去設攤安裝ETC，時間非常緊迫，一定要搶在其他銀行的前面，想要獎金就去營銷ETC，越多越好，否則什么都沒有，甭想多拿一分錢。

部門周主任站在隊伍前，點評昨天的工作，報了每個人完成的數(shù)字，正要說到殷莉慧沒有完成昨天的任務，甚至前幾天的任務都沒有完成，殷莉慧就進來了。周主任說：“殷莉慧是不是在營銷ETC？”周主任聲音很響，似乎故意這么響。大家都聽得一清二楚，心里明白。大家想笑卻沒有笑，只能偷著樂，偷著笑，各種表情都展示在臉上。殷莉慧忙接口說：“對，今天已經有客戶了?！币罄蚧壅f話聲音也響了一下，好像很自信。殷莉慧強裝出笑容，心想，不是這樣說會當我遲到的，增加了一條罪證。周主任說：“好啊，我等著你的好消息，為部門作出貢獻?！币罄蚧勖ψ隽藗€勝利手勢，走進隊伍當中。

有人對殷莉慧說：“殷姐，等會兒我們一起去小區(qū)設攤?！?/p>

殷莉慧說：“好啊?！被仡^看了那人一眼，是張晶晶，并且做了一個手勢。張晶晶又說：“只是遠了一點，要看你的了?！币罄蚧壅f：“沒關系，不怕，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有機會，我們會贏?！币罄蚧圻€是做了個勝利手勢，充滿信心，似乎今天心情特別好。自己小區(qū)里的那輛車子安裝ETC肯定屬于自己。

最后，周主任帶領大家高喊三聲口號，增加信心。

殷莉慧和兩個同事一起去一個城鄉(xiāng)結合的地方，在小區(qū)門口設攤安裝ETC。這種城郊結合的小區(qū)也許還有機會，能安裝多少算多少，總比沒有一輛車子好。殷莉慧負責進出小區(qū)門口的車子，眼睛盯著車子駛進駛出，不放過任何一輛車子。有車子在門口稍微停了一下，殷莉慧就馬上跑過去打招呼，送上宣傳資料，態(tài)度很誠懇。就差沒有叫爹喊娘了。但是，好長時間過去了，卻沒有一點動靜，要么已經安裝了ETC，要么根本就不理睬，一踩油門就過去了，沒給殷莉慧說話機會，大概很忙，大概沒有時間安裝ETC。他們三人相互望了一下，感覺很無奈，只能喝口水來平靜一下心情。

這活真的很難做，似乎銀行越來越難了，在夾縫中求生存，求發(fā)展。想想過去，殷莉慧剛參加工作到銀行，各行各業(yè)的人都跑到銀行里來找關系，找朋友、找同學、找親戚，貸款、存款、兌換零錢等，沒有完不成的任務，銀行里沒有熟人還真的不好辦事。就說兌換零錢吧，很小的一樁事，個體戶沒有關系想兌換一點零錢門都沒有，排在前面的肯定都是國營和集體。要想貸款則更加麻煩了，左一個手續(xù)右一個手續(xù)，左一個公章右一個公章，搞得你自己都沒有信心，都想放棄。

張晶晶急了，問殷莉慧怎么回事？還時不時看著手機，看著時間一點點流失，卻十分無奈。也許其他各組已經開張了，而自己這組卻冷清得不想干了，攤位上除了幾位無關的老人在閑聊，說些煩心的話，沒有其他人愿意走近來，還是收攤吧，或者換個地方試試看。

有位老太太說，真想不到銀行也會擺地攤，推銷產品，像我們老家賣不出去的甘蔗。嗨，風水輪流轉。有位老大爺帶著孫子，則更干脆，對他孫子說，你不好好讀書，將來你就像這些人一樣擺地攤。

張晶晶有點不耐煩，真想對這些人叫喊幾聲，說什么呢？汗水已經把她的臉上的妝抹去了一半。

殷莉慧不好回答，心里還想堅持，到哪個地方都一樣，等等看，也許機會來了。殷莉慧擦了一把汗，真想大口喝水。趙云海說得很對，小心在外面融化了，這天氣真沒辦法。但也沒辦法，就融化吧，省得累死累活卻什么都得不到。

這時，有一輛寶馬車駛過來。殷莉慧看到此輛車子沒有安裝ETC，心想有機會了，一定要逮住，否則真的很難，同事們面前都不好交待，更何況周主任，一定會死死盯著自己不放，晨會上沒完沒了地嘮叨，甚至扣獎金。張晶晶也驚叫，有車子來了，快點。好像進入了一級戰(zhàn)備，既命令殷莉慧，也命令自己做好一切準備。

大家都看著那輛車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殷莉慧忙跑過去，臉上都是笑容，像春天里盛開的鮮花。但是，殷莉慧還沒說一句話，意想不到的是，此車的人卻主動搖下窗。殷莉慧想，有機會了，也許他還認識自己，在銀行里碰到過，或者為他解決過難題。殷莉慧心情有點激動。但是，此人卻直接沖著殷莉慧說：“你們銀行也有今天，嘿嘿?！彼坪跏值靡?，開心，偷著樂，然后開車走了，直接拐進了小區(qū)里，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殷莉慧一個人傻傻地站在那，什么都不明白。其他同事也跟著傻傻地看著那輛車子消失，驚得無話可說。一會兒，殷莉慧才醒悟過來，說：“這人什么意思？什么時候得罪他了？說出這種話。”

4

趙云海和蔣曉燕開始在佳業(yè)小區(qū)周圍散步。這地方是一個新區(qū)，小橋流水，樹木蔥蔥，環(huán)境還算好。當然，他們也會做一些文明勸導工作，起到表率作用。這效果真的很好，好像一下子文明指數(shù)提高了好幾個百分點，一定會通過。劉主任不愧年輕有為，經常有金點子出現(xiàn)，像個大導演，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該誰出場就誰出場，保證演出成功。但是，兩人只走了一會兒就感覺熱，真想擦汗，喝水。這么熱的天一點都不浪漫，不好玩，怎么展示才藝呢？蔣曉燕干脆撐起傘，反正扮演夫妻又沒有穿志愿者的服裝，就隨便一點。兩人雖扮演夫妻又不能手拉手，手牽手，倒是隔了一段距離，各自走著路，或者各自做一些文明勸導工作。有時拿出手機看一會兒，看看微信群里的情況，其他人正在干什么，隨時掌握動態(tài)，反正暗訪人員還沒有到達這里。

趙云海拍了幾張他們做文明勸導照片發(fā)到微信群里。一會兒，劉主任就點贊了，說很好，繼續(xù)努力。一會兒很多人都發(fā)了照片，有的人站在十字路口舉著文明勸導牌子，不闖紅燈、不逆向行駛;有的人在小區(qū)里打掃衛(wèi)生，清理死角;有的人走在街上巡視店鋪，不能店外亂設攤，等等，各種場景都有，千姿百態(tài)，像百花齊花，在這個夏天這個關鍵時刻相互斗艷。大家都很忙碌，似乎是這一天活動的攝影大賽，就看誰拍得好，拍得出神入化，拍出一絲新意來，等會兒多拿獎金。劉主任點贊都來不及。大家都相互點贊，支持，在微信群里握手，問好。工作真忙，趙云海想，真想腳也舉起來點個贊。

這時，趙云海的手機響了一下。趙云海忙打開看微信，是劉主任在群里發(fā)過來信息，明查暗訪的人已經走出賓館，共三個人，二男一女，并且配了三個人各自走出賓館的照片，十分清晰。他們向三個方向出發(fā)。趙云海放大照片仔細看，看仔細了，千萬不能站在你的面前還不知道，像個傻瓜似的，做一些不該做的事，說一些不該說的話，露出了馬腳。

蔣曉燕也在看微信，看照片，并且說：“女的肩上背了一個雙肩包，挺好看的，我喜歡?！笔Y曉燕放大那只雙肩包，越看越滿意，臉上露出了笑容。

趙云海一本正經地說：“你要看清楚她的臉，有什么特征，記住了才行，這很重要?！?/p>

蔣曉燕卻說：“記得住嗎？我就記住她的雙肩包，什么牌子，很特別，挺漂亮，我想要一個?！?/p>

趙云海隨口說：“等會兒來暗訪時你就問她一下?！壁w云海想調侃一下緊張氣氛，跟蔣曉燕套套近乎，咱們是扮演一對夫妻，要有一點親密感，跟其他人不一樣。

蔣曉燕很肯定地說：“用不著，我有辦法?！笔Y曉燕笑了，沖著趙云海嘿嘿兩聲，似乎很得意。

趙云海也笑了，卻十分興奮，說：“我可記住了他們的特征，一個男的是禿頂，另一個男的腿特別長，就叫長腿吧?！?/p>

蔣曉燕感覺不可思議，望了趙云海一眼，說：“你樂吧，你損人啊，有你這么說話的嗎？要文明，我們是文明人?！笔Y曉燕真想走過去敲打他一下，親熱地敲打他一下。

趙云海說：“我沒有損人，我實事就是，這樣好記一些，碰到了就會一下子想起，不會忘記。”

蔣曉燕不去理睬趙云海，立即搜索那個女人的雙肩包，在天貓上跳出同款，還有各種顏色、價格等。

趙云海想，到底是年輕人，不一樣，動作特別快，如果老婆也背上這款雙肩包怎么樣？肯定漂亮，吸引人，充滿信心。出去辦事也許如虎添翼，助她一臂之力。殷莉慧肯定喜歡，也許激動得會抱著自己親一下，親二下親三下都有可能，都會發(fā)生。趙云海想想都樂了，心里美滋滋的，渾身熱了一下。這幾天殷莉慧特別忙碌，飯吃不下，覺睡不好，明顯瘦了，應該慰勞她一下，給她一個驚喜。這雙肩包價錢貴嗎？也許要好幾千元，或者上萬元。當然，蔣曉燕背上這款雙肩包肯定更加好看，披肩長發(fā)，身材修長，比那個暗訪女背上這款雙肩包還要好看。趙云海偷偷地瞄了一眼蔣曉燕的臉蛋。

蔣曉燕說：“我喜歡，我就買一個?！边呎f話，邊手指頭飛快地在手機上操作，好像能夠直接拿出來，拿到手，一會兒就完成了。

趙云海見了十分驚訝，說：“你有本事馬上就快遞到這里，你也背上這款雙肩包走在路上，等會兒暗訪女如果來明查暗訪撞見你，那才叫精彩，保證驚得她目瞪口呆，忘了要做什么事，一切都通過了?！?/p>

趙云海大手一揮好像真的滿大街都是背著這款雙肩包的人。背著這款雙肩包在十字路口文明勸導;背著這款雙肩包在大街的兩旁巡視店輔;背著這款雙肩包參加勞動，等等，甚至背著這款雙肩包在這里散步、游玩、購物，似乎文明指數(shù)提高了許多。一切都通過了，劉主任滿意了，咱們可以回家了，可以待在空調間里享受清涼了。

蔣曉燕笑了，很開心，向趙云海豎起了大拇指，卻說：“這不可能的，你想得太美好了?！?/p>

這時，又有信息在微信群里傳過來，似乎很多人都在發(fā)照片，發(fā)信息，也許明查暗訪到了高潮，到了關鍵時刻。趙云海和蔣曉燕都忙著點開來看，是照片，還有文字，信息量很大，禿頂男在本市最大酒店檢查，并且有一張照片是他蹲下身子查看各種物品;長腿男跑在本市最大市場上檢查，看市場上從業(yè)人員的各種證照是否齊全;暗訪女到了一個小區(qū)檢查，仔細看一個樓道口，樓道口上有亂張貼現(xiàn)象，十分混亂。他們都拍照，作了記錄，事后還要反饋檢查的情況，還要整改。大家都驚嘆他們查得很仔細，很認真，防不勝防，也有人問暗訪女跑在哪個小區(qū)？似乎形勢特別緊張，火燒眉毛了，怕查出問題來不好交待，要問責。也許，很多人正在奔向他們暗訪的地方，像消防救火員勇往直前。

趙云海馬上在微信群里說，收到，并且還發(fā)了一個握手。趙云海叫蔣曉燕也發(fā)一個，甭愣著。蔣曉燕也在微信群里說，收到。

蔣曉燕說：“是不是刷存在感，有了微信群真忙，多了一件事。”蔣曉燕苦笑了一下。

趙云海說：“應該說方便得多了，工作方便?！壁w云海想笑卻沒有笑，但心里明白。

這時，有人發(fā)來照片說，暗訪女已經在環(huán)北二路了，甚至暗訪女從雙肩包里拿東西的照片都傳過來了，十分清晰。大家套路都很深，就看誰更深。淹死別人，活著自己。趙云海驚叫，是不是馬上就要過來了？環(huán)北二路離佳業(yè)小區(qū)很近。蔣曉燕笑了，說：“不急?！币苍S她的雙肩包還沒有到，急什么？不會有預想的那種效果，那種轟動效應，更不會有秒殺的效果，一切都通過的效果。趙云?？戳怂谎?，不理解。禿頂男到了新華路最大的網吧檢查，查到一個中學生模樣的人，正在詢問身份證。長腿男也來到了超市察看，翻看各種食品包裝。似乎微信群里的人都很忙碌，除了做好基本工作，還要跟蹤、拍照、發(fā)信息等，還要一個群一個群轉發(fā)，從這個群轉發(fā)到那個群，真是沒完沒了。

趙云海想了想，還是對蔣曉燕說：“我們還是到佳業(yè)小區(qū)去?！?/p>

5

殷莉慧他們想不到今天會遇到城管，在心目中城管應該管那些小商小販，馬路上亂設攤，而自己是國企。在小區(qū)門口設攤免費安裝ETC有錯嗎？既不妨礙交通，也不影響市容。上門服務，也許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上報紙上電視臺宣傳才對。而且還有獎勵措施，群眾得到了實惠，應該大力支持。

城管的人說，當然有錯，沒有經過批準，更何況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嗎？

城管說得很明確，不容反駁，叫他們快點收攤，走人。

殷莉慧笑了，什么日子難道我不知道嗎？早上還問老公了，但就是不說給你們這些城管的人聽。

殷莉慧很生氣。

城管的人叫他們馬上搬走，這次就算了，否則還要罰款。殷莉慧還想堅持，大半天時間過去了一輛車子都沒有安裝ETC，實在太窩囊了，回去說出來肯定被銀行里的人嘲笑，今后還怎么干活，怎么跑出去營銷。周主任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殷莉慧滿臉的不服氣，額頭上都冒出了汗水，真的要融化了。

這時，張晶晶對殷莉慧說：“咱們還是走吧，周主任在微信群里已經說了，快撤?！睆埦ЬЫo殷莉慧看微信群，其他幾個組在小區(qū)里設攤、在超市門口設攤情況都差不多，也被城管叫停了，要求收攤。

殷莉慧瞪大眼睛看著張晶晶，有點不相信，今天什么情況？處處受阻，是不是有銀行在暗地里搞鬼？競爭太激烈了，都到了白熱化，簡直你死我活，不光是比誰的優(yōu)惠力度大、服務態(tài)度好，還要看誰的餿主意多，戲演得深、演得真。

張晶晶說：“今天有明查暗訪。”

噢，想起來了，殷莉慧終于明白了，趙云海出門外時說了，是明查暗訪的日子，太巧了。

趙云海想不到和蔣曉燕一起匆匆趕到佳業(yè)小區(qū)會碰到殷莉慧。雖穿著統(tǒng)一工作服但一眼就認出來了，正好面對面，原來他們在這個小區(qū)門口設攤免費安裝ETC。這也太巧了，兩人會碰到在一起。今天要明查暗訪肯定不行，也許一會兒那個暗訪女就過來了。她在環(huán)北二路，正在往這里趕。一剎那，趙云海好不自在，心里怪怪的，臉色也變化無常，變換著好幾種顏色，感覺殷莉慧看自己的眼神也有點不同。蔣曉燕和自己靠得很近，還說著話，似乎十分親密，真像一對夫妻。這個美女幾乎秒殺了殷莉慧。趙云海不敢看殷莉慧的眼睛。

殷莉慧他們已經收拾東西了。

趙云海馬上鎮(zhèn)定下來，和城管打了招呼，這事就這樣吧，但動作要快，馬上明查暗訪的人就要來了。

殷莉慧并不理睬趙云海，連招呼都不打，也許還在氣頭上，或者怨恨自己。銀行的好日子真的過去了，自己在家里地位一落千丈。殷莉慧真想流下眼淚，但拼命忍著，不能在趙云海旁邊的那位美女面前落淚。

趙云海和殷莉慧兩人沒有說一句話。

趙云海望著殷莉慧他們離去的背影，想今晚回家會發(fā)生什么事？心里有點忐忑不安。

6

這天，趙云?；丶矣悬c晚，有事。不光單位有事，一直到明查暗訪結束，終算降下帷幕松了口氣。自己個人也有點事，想了想還是辦好。

趙云海打開家門，聽見殷莉慧在廚房里做飯炒菜，心里平靜了一下，仿佛一切正常。趙云海進去后偷偷看了看殷莉慧的臉色，還好，不是晴天至少是多云，沒有陰雨，似乎比想象得要好，心里終算落下塊石頭。

殷莉慧看見趙云海進來，說：“回來了?！币罄蚧鄢戳巳齻€菜，還做了一個湯，動作挺快。

趙云海小心說：“對，回來了?！壁w云海笑嘻嘻，假裝沒事，跟平日一樣。他看見三個菜，有魚有肉，色香味俱佳。兩個人的晚餐搞得挺豐盛，看來心情還是挺好的，不受任何影響。

殷莉慧見趙云海嬉皮笑臉，問：“你有好事？喜事？今天是不是特別高興，特別興奮？”似乎話中還有話，想套一點真實情況，看你怎么說。

趙云海想了想，說：“你有沒有問鄰居是否要安裝ETC？”好像要提醒殷莉慧，也想轉移話題，說一些別的事，說一些高興的事。

殷莉慧看著趙云海說：“你也關心這事？”殷莉慧將菜端到餐桌上。

平日里趙云海確實不大關心殷莉慧的事，嫌她銀行里的事情太多，沒完沒了。趙云海說：“當然關心，當然關心?！壁w云海聲音有點響，好像理直氣壯，確實關心過殷莉慧，不容任何懷疑。趙云海拿碗筷準備吃飯。

“唉，晚了。”殷莉慧說，“早上看見有輛車子沒有安裝ETC，特別開心，晚上回來已經安裝好了，真是顧此失彼。”殷莉慧心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這次獎金少得可憐，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傷心，房貸壓力很重，兒子上大學，怎么辦？殷莉慧盡量不露出半點傷心，假裝很開心，想想看還是開心一點吧。

“哦。”趙云海說。想了想，還是不該多問。

兩人坐下準備吃飯，殷莉慧卻說：“有菜，不喝點酒？”殷莉慧看著趙云海，笑，好像很開心，沒什么心事。趙云海倒摸不著頭腦，什么意思，什么情況。殷莉慧說：“今天和你一起的那位女人挺漂亮，衣著時髦，很年輕，兩人在一起挺有情調。”

趙云海忙說：“說什么呢，這是工作，不是兩個人，還有很多人?！壁w云海心里緊張了一下，臉上馬上就反應出來，忙掩飾，說有很多人，都在演戲。

殷莉慧笑了，似乎更加開心，卻說：“沒事，很正常?！?/p>

趙云海急了，說：“什么正常不正常？沒有的事，戲演好就結束了?！?/p>

殷莉慧拿來一瓶紅酒，似乎早有準備，說：“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趙云海真的不知道，早上就問過，現(xiàn)在還要問，老婆生日肯定不是，那是什么日子？

殷莉慧說：“每年都回答不出，都要忘記?！?/p>

趙云海說：“你的生日？”說完馬上就搖了搖頭：“不對，不是?！?/p>

趙云海笑了，像答不出問題的學生，等待發(fā)落。

倒好酒，殷莉慧說：“你先喝一杯酒，再說?！?/p>

趙云海拿起酒杯一口喝下去，這點酒量還是有的。

殷莉慧說：“你看看日歷今天是什么日子。”

趙云海望了一眼殷莉慧，拿起手機，點開日歷，說：“我知道了，今天是七夕?！?/p>

殷莉慧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酒，像要仔細品味一下這酒的純度，是不是值得喝下去。

趙云?；腥淮笪颍牧艘幌伦雷?。他們兩人是七夕節(jié)認識的，在銀行里，在一個柜臺上。殷莉慧在里面，趙云海在外面。從此以后，趙云海就說，銀行是個好地方。

趙云海忙說：“我有禮物，我有禮物送給你?！壁w云海起身去拿，自己辦事還算牢靠，是個男人。

殷莉慧很驚訝，什么情況，這人太出乎意料了。

趙云海很高興，幸虧自己下班了直接跑到快遞公司去等，等到這件快遞，否則雙肩包明天才能送到手，那就晚了。

趙云海重新倒了酒，說：“咱倆干一杯，慶祝一下?！?/p>

責任編輯：惠潮